……
陆行朝垂下的手,重重抽了一下。
“哎,客人们这是怎么啦?”
听到动静的店老板匆匆从后厨里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说。谢迟下意识扯了下衣领,但在反应过来之后,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已经不需要遮掩了。
他以后都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任何关联。
他扯扯唇,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店老板笑笑,道:“不好意思啊阿姨,刚刚我手滑了一下,把您家的杯子给打碎了,弄成这样了。一会儿我把钱双倍赔您,真抱歉。”
“哎呀,没事没事。”店老板说,“我还以为是店里东西不好吃……你赔个杯子钱就行了,不用双倍。”
“应该的。”
店老板又劝了几句。
谢迟只笑,拿着手机,走去把整桌的账都给结了。等付完钱,又坐回位置,只当做没看见店里的这么个人。
陆行朝想抓他的手僵在空中。
他指尖动了动,慢慢落下,半是压抑地低声说:“……谢迟,我们出去聊聊,就一会儿。”
谢迟没理他,只对蒋柏洲说:“你还要在这儿留着么,要不打包了,咱俩回去再接着说?”
蒋柏洲朝陆行朝那儿看了一眼。
俩人对上视线。
片刻后,他对谢迟点点头,拿起外套,从位置上起身:“刚好也挺晚了,走吧。”
谢迟“嗯”了一声。
他抬头,瞟了眼眼前的人,伸手拨开。
陆行朝被他往外用力推了一下,抿唇站着,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腕。
目光触及。
他垂眼,扫到谢迟额上隐约露出的那一大片伤疤,顿时愕了一愕,抬手欲碰:“……你什么时候伤的?”
谢迟偏头躲开。
这人的反应只让他觉得可笑。
当初他受伤时,不见对方察觉。到了现在,却又回来关心,实在太假。便冷淡地说:“别装了,假模假样的,把演技留着给剧组吧。”
陆行朝手微微一抖,被他的这话刺得心底猛地一抽,阵阵发痛。
他收起落了空的手,深深吸了口气。
过了半晌,抑道:“……我是真的想关心你。”
“是吗?”
谢迟朝他笑了一下,“那你还蛮博爱的,关心一个没关系的路人。我是不是该感动一下?”
“……我们不是没关系的路人。”
“那是什么。”谢迟到他耳边,“给你睡了很多年,但还是和路人差不多待遇的炮-友么?”
“……”他的唇动了动,“我不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得了。”
谢迟撤回来,后退了一步,语气淡淡地说,“陆行朝,我也不想跟你撕得很难看。以后就当陌生人吧,见了面别打招呼。你当你风风光光的影帝,咱俩老死不相往来,不是挺好的。”
陆行朝瞬间一窒。
他微微抖了下手指,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低哑地说:“……我不想跟你当陌生人。”
谢迟懒得理他。
他从蒋柏洲手中取走一半打包盒,拎着,转身和蒋柏洲一起出了店门。
暗夜昏黄。
老式灯泡朦胧的灯光投射而下,未化的残雪积在角落,因为泥泞而变得肮脏。谢迟朝着巷子外刚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一串踩进积雪的脚步声紧跟而上。
“……今天我是过来跟你道歉的。”
陆行朝抓住他,努力压着语气中的生硬,干涩地说,“之前让你伤心了……对不起。”他垂下眼,顺势取出了口袋中的礼物,“本来想早点给你的,但到手的晚了一点,抱歉。”
谢迟又被他扯住,微冷了脸。
额上狰狞的伤口在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上,表情冷硬,当即便露出了几分割人的模样。
他随意扫了一眼:“你自己拿着吧。”
陆行朝语气微僵,低低说:“……我买来是想送给你的。你以前不是说想要么……我以前送你的那个也用很久了。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没有想跟你分手,也……”
他滞了滞,“……刚刚采访上的话不是真的,我只是反感他们三番五次问我的生活。”
谢迟脚步停住。
他转过身,看向眼前人郁沉的眼。陆行朝紧抿着唇,手中漆亮的礼盒反射着润泽的光,哪怕是在昏暗一片的夜里,也依旧显得漂亮夺目。
“是什么?”谢迟问。
他微微软化了眉眼,“你打开看看。”
谢迟把东西递给蒋柏洲,走到他的面前,将礼物接过,打开了眼前烤漆礼盒的外壳。
旋即,一支镶满钻石的手工钢笔跃入眼帘。
他沉默着翻看了一下。
切割工艺很好,设计也很有新意……是一支看上去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礼物。
——价格不菲。
也就只剩下价格了。
他不知道这人为何如此唐突地选择送自己这样一个礼物,不过理由大概也能猜得出来。
有一年陆行朝过生日,他送了个太贵的。
其实他只是想送,过得稍微拮据一点也没有关系。但他不想让这个人过得跟自己一样,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后来这人送的那支笔,他用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年真的用到没法再用了,他才珍惜地找了个盒子收了起来,保存在了家里。
他喜欢的其实不是笔,只是这个人。
只要是陆行朝送给他的东西,无论是笔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都会珍惜至极。
不过那个盒子在他走的时候已经被烧了。
留下的钢笔外壳和一堆灰烬搅合在了一起,大概也已经变成了一坨难看的废铁。
谢迟抬了抬眼皮,瞥见他仿佛带了一丝期待的眸。过了许久,平静地说:“花了多少钱?应该不便宜吧。”
陆行朝迟疑片刻,看着他微垂的睫:“……五百万。”
谢迟“噢”了一声。
他没说话,只又扫了一眼笔身。随后,被笔侧下一行模糊的小字吸引走了注意。
他举起钢笔,借着路边的光瞧去。
注意到他的动作,陆行朝的心脏瞬间一紧,紧张地微微跳了一下。
他轻轻咽了一下,手指拢紧。
谢迟拨开钢笔的笔帽,露出那侧手工雕琢上去的小字——
L&X
Forever.
他扬了下眉。
陆行朝一瞬间呼吸都几近停滞。
下一秒,却被耳边的话仿佛推入冰窟——
“字抹了应该更值钱吧……浪费了。”
谢迟合上盖子,塞到他的手里,表情平静,“东西算我收了,你再找个地方把字抹了吧。这么贵的东西我拿着烫手,卖掉去捐给慈善机构好了,有的是人比我需要它。”
“……”他收紧了手,“谢迟,我送给你的。”
“我也没说不收吧。”
谢迟弹了下蒋柏洲的肩膀,笑着把他手上的打包盒拿了过来,又抬眼朝陆行朝说,“你送我的,我收了,然后我不能有处置权么?”
“……可以。”
“那不就完了。”谢迟说,“少一道交接的手续而已,不是更简单了么。”
他张了张口,“但……”
“你不想卖也可以。”谢迟打断了他,“就当没送给过我,自己留着看吧。”
他沉默了许久。
最终,才艰难地说,“……好。”
谢迟转身朝外走去。
临到巷口,身后忽然传来他低哑到干涩的嗓音:“我们……没有分手对不对。”
谢迟停顿了片刻,轻哂一声:“对,没分。”
他转头,“你说得对,我们也没有谈过,说分手太假了。”接着又笑,“那就是断了,以后再见,就是陌生人了,陆行朝。”
陆行朝手指骤地一颤。
手心捏着的盒子“啪”一声摔到地上,发出脆而清亮的响声,碎出无数裂痕。
只是这声音却也丝毫没能让前方的人转身。
他平静地走出巷子,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响声,冷漠又坚定。
那副样子,陆行朝这么多年,只见过一个人被他如此对待过。
那年谢迟为了他和罗盛闹翻,俩人大打一架。后来再回到学校,任凭对方如何示好求饶,他也没再对罗盛笑一次过。
“……陆老师?”
卢小枫小心翼翼的喊声唤回了他,他微微回过神来,心脏却像是抽搐一样,阵阵发疼。
他强作冷静地掐了下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礼盒。碎成无数裂痕的镜面,就像是一张张嘲笑他的笑脸,遍布表面。
他沉默地看着。
过了许久,嗓音嘶哑地说:“……先回去吧。”
*
谢迟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
他伤口其实恢复得不错,只是外面瞧着似乎还很狰狞。但实际上新长出的肉已经隐隐发痒,大概再过一阵子,整块疤痕就会脱落下来了。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卓雯。
卓雯看着他恢复的速度,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一点,“那就这么定了啊,过几天我就把你塞过去。你这两天先在家看看台本,都是老熟人,咱先走个过场一轮游。反正等热度出来了,之后再接本子都好说。”
她一贯擅长这些。
谢迟也没什么异议,只道:“好。”
他关掉手机,躺到床上。
但奇异的,今晚的事情仿佛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只觉得平淡。
陆行朝过去在他身上割下了一道伤。
十年,腐烂入髓。
他曾经以为他会这样过一辈子。
但实际上,只要忍得下心,肯将伤口连骨带肉地一起挖出来,就没有什么渡不过去的。
他轻笑了一声,侧身睡了。
朗月当空。
陆行朝从车上下来,沉默着走入电梯。
他今晚一反常态的模样,将卢小枫吓了个结实,甚至连按电梯时都变得小心翼翼。
“叮”的一声轻响。
电梯门打开,他怔怔出神。过了许久,才缓缓从电梯内走出,低头进了房间。
卢小枫问:“陆老师,明早还要不要……”
“……”他低低的,“先休息一天吧。”
“……行。”
他坐进沙发,微微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响起了熟悉的音乐。
他接起来。
很快,傅长野的声音在耳旁出现:“刚刚没敢给你打电话,怕影响你俩。怎么样,现在人劝回来了吗,谢迟还在生你的气没?”
陆行朝动了动唇。
一瞬间,心脏抽搐得他指尖都微微泛出了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