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朝脑中一片空白。
他近乎窒息地抬了抬眼睫,抬眸看向谢迟。过了许久,方才艰难地吐字:“你刚刚……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
谢迟躲开了他伸来的手,“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再继续下去只是对双方的折磨。我想明白了,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追着你不放了。”
“……”
他骤地低头,低垂的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黑漆漆的阴影,遮挡住了眸中思绪。
呼吸声缓慢压抑。
过了许久。他才像终于梳理好了情绪:“跟我闹了这么多天别扭,是为了说这个么。”
谢迟动了动唇。
这个人总是不相信他,哪怕是到了现在也依旧如此。
“……你觉得是就是吧。”他说。
陆行朝凝着他,半晌不语。
等到最后,他往后撤了一步,捏住深锁的眉心,低沉沉说:“你病好了么。”
谢迟说:“我挺好的。”
“还饿着?”
“我自己会做。”
他顿了顿,说:“冰箱是空的,你跟我出去,今天我们一起过冬至。”
“……你怎么知道是空的。”
“我前几天回来看过了。”
谢迟被他堵住:“你想干什么?”
他沉默片刻:“我们谈谈,找个地方。”
谢迟不语。
他却一句话做了决定:“你换件衣服,休息一下。然后半小时内下楼,我在车上等你。”
话罢,拿起柜子上的手套,低头出门。
晚上7:20
谢迟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他掏出来,发现是列表里好友的群发祝福。工作号里的红点密密麻麻挤了一片,衬得私人号里零星的几个祝福有点可怜。
他全部点开看了,又挨个手打回复。
没过一会儿,手机又震了震。
给他回消息的有两个,一个是谢茴,一个是卓雯。
前者说:“小迟,恭喜又大了一岁啊!今晚记得要吃汤圆,新捏的呢,煮完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吃啊~~~”
后面附了一张眨眼比ok的小熊。
谢迟在表情里翻找了一会儿。
也给她发了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好,一会儿来夸。”
“嘿嘿嘿,我弟弟真懂事。”
他关了与谢茴的对话,又打开另一个。
卓雯带着笑的声音响起:“哎,我群发的消息诶,你咋还给我手动回了,怪尴尬的。”
谢迟说:“没事,我也是群发的。”
卓雯怒了:“骗鬼呢你,把我当笨蛋啊?”
过了会儿。
她又问:“你没回家啊?”
谢迟回她:“嗯,在B市呆着。”
她便说:“那要不要跟姐姐出来过节?刚好小雪去霍老师那儿了,我这边请了一群自己人吃饭,热闹。你一人呆着挺无聊的吧,反正陆老师也不在,来不?”
“谢谢姐,还是算了。”
“啧,难请的家伙。”她忍不住抱怨,“真是被陆行朝给带坏了。”
谢迟看了看,没说话。
其实卓雯说的没错,他早就被陆行朝影响得不像是自己了。
那人沉默寡言,他却一直外向。
那人的朋友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他却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跟人交上朋友。
那人什么事都喜欢闷着。
但他却很少会选择这么去做。
太多太多了。
多到他数不过来。
谢迟关了手机,拿起钥匙出门。
他其实最开始没打算这么早就跟对方说,但一切都太巧了,巧得他没法再继续拖延下去。
可能是连老天都觉得。
他应该早点和这个人分开。
“今晚你想去哪里?”
谢迟刚坐进车,便听耳边淡淡地说。
他动作顿住,抬起头,却看见陆行朝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从容。
见他投来视线。
这人便说:“没想好么,没想好就我决定了。”
“我只是来跟你谈谈的。”
“你想在车上谈?”
“可以。”
“我不想。”他说,“去个地方吧,我们俩都熟的那种。”
瞧见谢迟一直没反应。
他伸了手臂,帮谢迟关紧门。又在收回来的时候,瞟了一眼谢迟脸上的口罩,微微滞住,伸手摘了下来。
随后,便顶着谢迟投来的目光,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出去吃饭,不用戴了。”
谢迟没理他。
他只默默地将被这人拿走的口罩,又戴回了脸上,扭头看向窗外。
如果是以前。
他可能会高兴得要命,抱着这个人撒娇,不管不顾地让对方亲他。
可他现在却觉得无所谓了。
都戴了那么多年了,早就已经不差这一会儿了。
“不用。”
他说。
陆行朝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
他不知道自己心底为何忽然有种被刺到的感觉,像埋在绵软衣料中的针尖,一下就将人扎出了血。
饶是知道这应该只是对方发脾气的手段。
是因为自己冷落了他太久,对方想出的、想让自己关注他的办法。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被谢迟的态度刺到了。
他沉着脸,将车开到了餐厅。
谢迟从另一边下车,抬起头,却被眼前熟悉的地方给弄得怔住了。
“这种地方不好谈事吧。”他当即扭头想走。
陆行朝却一把抓住了他,强硬得不容反驳:“可以,我已经包场了,今天这里没有外人。”
谢迟呼吸微窒。
陆行朝将他扯进包厢,带到椅子前。
随后,才坐去了他旁边的位置,皱着眉,低头翻开了菜谱。
一时间。
房内寂静得只有呼吸的声音。
陆行朝垂眸思索着。
刚刚他给傅长野打了个电话,在谢迟收拾完下楼前。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预料的范围,也超出了他能应对的范畴。对方恋爱谈的多,花是花心了点,但一向很会哄人。
这人心眼多,方法也多。
在听到他说谢迟要跟他分手的事情之后,惊讶之余,很快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
谢迟一向心软,又很念旧。
于是傅长野建议他,一会儿他把人带出去过节的时候,最好找个他俩过去经常去的地方,比较有回忆感,也更容易哄人。
就比如,他们现在呆的地方。
在陆行朝没红之前,俩人还都只是普通人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光顾这里。
离住处不算远,价格也恰巧消费得起。
他们俩都是那种对物欲没什么追求的人,条件凑合就可以,能好自然好,不行也就算了。而因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俩人间的距离可以理所当然地拉近,所以谢迟其实相当喜欢跟他一起出来,然后坐在陆行朝身边,故意把凳子往他那边挪。
美名其曰,店里的人实在太满了。
他要给其它没座位的人让位。
实际上,那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只是单纯的,想坐在陆行朝的身边而已。
“吱啦——”
忽然间。
陆行朝的思绪被一声异响所打断。
他下意识抬头,却看见原本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忽然间起身离开了座位。他愣了愣,本能地想拽住对方,手却落了个空,空荡荡的,只留下一片指尖冰凉的空气。
谢迟选择了距离他很远的位置坐下。
陆行朝顿时便像是被刺了一刀,指尖微微抽动了一下,心闷得发痛。
他捏着纸页,边缘微微起了皱。
谢迟看着他,主动道:“你不是说要跟谈谈么,为什么不说了?”
他静了几秒,“等吃完再说。”
说着,将手上菜谱翻了一页,又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里么,经常说要来,那些等后面再说。”
以前,那是有多久以前?
要不是陆行朝忽然间旧事重提,连谢迟自己都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
毕竟这人红了有很多年了。
他也很多年都不配跟这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了。
况且他也不喜欢这家餐厅的口味。
他和陆行朝的喜好一直背向而驰。他所留恋的,从来都只是跟这个人呆在一起的亲密时光罢了。
他扯了扯唇,轻轻地说:“小朝,有件事你知道吗?”
“我不喜欢太淡的东西。”
“食物也一样。”
陆行朝骤然一滞。
谢迟很喜欢鲜艳的东西,他知道。谢迟经常爱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也知道。但唯独在个人口味的差异上,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从谢迟身上察觉过。
谢迟跟他吃同样的东西。
他们会选同一个餐厅,点同样的菜,他永远比陆行朝看上去兴致高又有胃口,陆行朝从没想过他会不喜欢那些东西。
这家餐厅的口味很淡,是他喜欢的那种。
所以他才会一直来,与谢迟一起。
陆行朝僵了僵。
傅长野的话自脑中闪过。
他迟滞半晌,语气干涩:“……我之前一直不知道。”
“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
谢迟平静地说,“那我们可以说了么?”
“……”
他动了动唇。
主动低头,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
无论哪个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了。
他不擅长道歉。
所以也几乎不会去碰需要自己低头的事,宁可不做、闷着,错过,也不愿尝试。
他曾因为这个错过很多资源,大爆的机会。
可他也没有后悔过。
“……这几天是我太冲了。”
他略带生硬地说,“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是我的错,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谢迟怔住了。
他从没想过对方会主动跟自己说这些话,毕竟想让这个人低头,实在太难太难了。
连这人的父母都尚且难以做到。
他不过是一个局外人,更何况,陆行朝也不喜欢他。
陆行朝跟他道歉?
怎么可能。
“……喔。”
谢迟轻应了一声。
陆行朝察觉出了他藏得很好的怔忡。
他心底忽然一松,像是巨石突然从心底被搬开了。便按照傅长野刚刚给自己举过的示例,艰涩地说,“我以后会控制语气……会注意。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只是有点太累。你……别再生我气了,可以么?”
一段话说完,他僵滞半晌。
而后,又想起被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隔桌推了过去:“想休息就休息吧,文件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随意,我不会再插手了。”
谢迟看着他,视线挪到他递来的档案袋上。
半晌后,拆开了那个纸袋。
……
是他的档案。
陆行朝还回来了。
可是已经太晚了。
他垂着眼想。
这个人过去明明有无数次机会这么做。
可他没有。
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用冰冷地将他推开,说着没有温度的话,将他抛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任他一个人等到天明。
“……对不起。”
陆行朝低低地对着他说。
他抬眸,望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默然不语的谢迟,微微蹙紧了眉头,心情起伏。随后,将临时准备的礼物推了过去:“……冬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