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从容地收起了手机。
他将手插进口袋,假装没听到这人刚刚的问话,只偏头朝后方望去:“你和小雪说好了?”
陆行朝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扫过谢迟平静的脸。
刚刚瞟见的画面只有一瞬,但他却能从那熟悉的配□□面中,看出谢迟应当是正在与某个人聊天。
这本来应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不知怎的,他心底却忽然升起了一股更加烦闷的感觉。
——远比和对方吵架时要强烈的多。
他微微拧眉,心情莫名地沉了沉。
以前谢迟从没这样过。
他一直都很大方,也从来不惧被陆行朝看到这些东西。甚至有时候说到了有趣的地方,他还会硬把手机塞到陆行朝面前,强迫陆行朝看了,好让陆行朝跟自己一起快乐。
他长得好看,嘴甜,还特别爱笑。
因为尽管大家都喜欢他喜欢得不行,但他却从来都只喜欢陆行朝。
眼睛里装的看的人,也一直都只有陆行朝。
所以他根本不会在陆行朝面前遮遮掩掩,只会因为陆行朝的关注而感到开心,更遑论刻意无视,在他面前岔开话题。
过去,陆行朝一直对谢迟的这种行为不怎么喜欢,觉得他分享欲太重。
每个人笑点不同,兴趣爱好不同。
这种强迫人的行为只会让人觉得心情烦躁。
然而到了今天,谢迟当着他的面将窗口划走的行为,和连句回答都懒得再说的样子,却更让他心里觉得难以接受。
他动了动唇,正欲说些什么。
这时,路闻雪忽然郁闷地从屋子里冒出来了个脑袋,委委屈屈道:“我哪给人添麻烦了啊,姥爷你不要污蔑我好不好。”
霍明河“呸”了一声,说:“那你去问小卓,看她答不答应。”
路闻雪顿时闭嘴了。
不过话虽如此,她显然还想抢救一下。
便很快可怜巴巴地瞅来一眼,瞧着陆行朝,讨好地笑道:“陆老师……”
陆行朝回过神,生硬地道:“老师说得没错,确实不合适一起,他跟我走。”
闻言,路闻雪小脸瞬间皱了起来。
谢迟不由愣住了。
瞧见他的反应,陆行朝蹙眉:“有问题?”
谢迟说:“没问题。”
路闻雪毕竟是霍明河的外孙女。
以陆行朝对霍明河的一贯敬重,谢迟还以为他会更加委婉一点,至少,会多找几个拒绝她的理由。
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直白。
他惊讶了一下,便也没再多想。
只从容地朝屋子走了过去,惯常安慰道:“晚宴举行那么久呢,又不是只有一会儿,错过就见不到了,别急啊。”
路闻雪点点头,算勉强接受了他的安慰。
倒是陆行朝跟着他一前一后进屋,听见他排解路闻雪的话,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老师,时间快到了,我们要先走了。”
霍明河其实还想再留他们一阵,叙叙话。
不过陆行朝这边有安排在先,他也实在是不好多插手什么。便点点头,扯起嗓子,冲楼下招呼了一声,笑眯眯道:“那我俩出去送送你。”
话罢,盯着路闻雪说:“别跟过来啊。”
路闻雪立刻露出了很不开心的表情。
但碍着霍明河的缘故,她也只得老实地应了声,说:“知道了。”
谢迟对她安抚地笑了笑:“那一会儿见?”
她这才又高兴了起来:“行,那学长再见!”
陆行朝在旁听着,心情却不怎么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会对这种普通的交流感到不快。明明这俩人只是和过去每一次那样平和地交流,可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郁气。
霍明河已经下了楼,在楼下冲俩人招手。
他收起心底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拧着眉心,强硬地带着谢迟来到了楼下。
谢迟被他抓着下了楼,有点揣摩不透。
俩人在门口和霍明河道了别,坐回车里。不等卢小枫开口,这人便忽然出声道:“不想跟着可以回去。”
谢迟闻声朝他望去。
却见这人一脸寡淡,睫毛低低地垂着,遮了大半眼眸,愈发显得眉眼冷淡。就连表情也连带被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霜,叫人看了心颤。
他顿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不是你叫我出来的么。”他也硬邦邦地道。
“现在可以回去了。”
“那你硬拽我出来,结果逛一圈就回去了?”
“不是你自己说几年没出外勤了么。”他语气淡淡的,“说手生的人是你,现在发脾气的也是你。”旋即沉了沉嗓音,低冷冷道,“小枫,今晚上你替他跟着,就不用回去了。”
“……”
谢迟颤了下手。下意识捏住掌心,用力地按了按:“那你还带我出来干什么。”
可陆行朝却好像压根没听见这句话似的。
他眼皮微抬,连个反应也懒得,只对卢小枫说:“先开车回去,再过去举办方那。”
“哎,好。”
谢迟不说话了。
他微微偏过了头,将视线移向窗外。
心却又控制不住地凉了几分。
其实这个晚会他也不是非去不可。
他今早上就又病了,虽然之前在车上也睡了一会儿,算是补了点精力,但还是累得要命。况且他也没跟陆行朝说假话,这么多年没出来,是真的将流程忘干净了,不如小枫。
可他愿不愿意是一回事。
陆行朝现在的态度却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他还已经和路闻雪答应好要去,现在却又要被迫食言。
太过分了。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
他垂了眼,沉默掏出了手机。
之前写了半截的回复还在消息栏里躺着,没来得及发送出去。谢迟盯着看了一会儿,点下了发送,又给周越泽道了个歉。
随后,便一脸恹恹地躺了回去,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
其实他出来的时候就有点低烧。
刚刚站在霍家的阳台上吹了一阵,现在就冷得更厉害了。
车厢里面暗,他缩在角落里也瞧不清脸。
陆行朝又朝他那看了几回,每次都得不到回复,便也有些恼了,拧着眉闷声不语。
俩人纷纷沉默着,车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卢小枫被弄得连句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拼命打眼神给司机,示意他将车开得再快一些。
一番紧赶慢赶。
车在远离小区的一处路口前停住,卢小枫忙跳下车,冲过来打开车门,对谢迟说:“哥,地方到了,咱现在上去?”
谢迟搭着脸,在眼周附近试了下。
指下的皮肤很烫,显然是前阵子压下去的烧又起来了。
他实在疲得厉害,也不想和陆行朝再争。
懒懒“嗯”了声,便撑着沉重的身体起了身,没什么力气地迈腿下车。
从陆行朝身边走过时。
他像是察觉了什么,忽然抬眸。
但谢迟却已经根本不想搭理这人了,只推上车门,将他的视线隔绝在了门后,转身朝着路边的药店走去。
见他走了,卢小枫赶紧回头望来。
离晚会开场的时间也没多久了,再等下去,怕是得迟到晚场。
可没有陆行朝点头,他们谁也不敢先走啊。
“陆老师,走吗?”
卢小枫终于忍不住问道。
陆行朝没搭话。
他盯着谢迟头也不回的背影,沉默许久,方才慢慢收回视线,像是淡淡地说:“走吧。”
*
谢迟走进药店,来到成排的货架前。
他翻出自己之前吃过的那种,拿了一盒。准备去结账的时候,迟疑了片刻,干脆又向店员要了一盒。等他全部选好,到柜台前付了钱,推门再出来时。停在路边的黑色商务车果然已经早早不见了身影,只留下几道在残雪中融化的轮胎印痕。
谢迟早有预料,也没抱多少期待。
他捏着鼻夹,将挂在脸上的口罩又往上提了一提,便沿着小路往住处走去。
停车的地方距离他住的小区还有很远。
毕竟是这种人来人往的白天,陆行朝的车自然是不可能会开进小区里的,能送他回来已经算得上是良心发现。
花了差不多快有十来分钟,谢迟才总算是在倒下前,强撑着回到了家,倒了杯热水把药给吃了。
就是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总觉得自己的病好像更严重了。
病了,当然也没办法再洗澡。
谢迟抱着抱枕躺到了床上,望着天花板发起了呆。过了好久,才钝钝地想起来,自己似乎应该去跟路闻雪道个歉。
不然,走之前说得好好的,离开后却突然又放了人鸽子,总归是不太礼貌。
他翻出来手机,梦游似的找到了路闻雪的号,为自己失踪编了个比较容易让她接受的理由:“刚刚在路上发烧了,病得有点厉害。实在没撑住,就换了小枫顶着,我先回来休息了。”
“抱歉抱歉。”
“等下次你再回来,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发完消息,谢迟望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忽然又震了一下。
他打起精神瞧了眼。
却发现消息是路闻雪的经纪人卓雯发的。
这姐姐性格一向泼辣,无论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敢说敢做。
这会儿见不到他人,怕是兴师问罪来了。
他点开语音。
果不其然,卓雯豁亮的嗓音便紧接着传了出来:“哎你人呢?小雪之前还说你今天过来,我怎么没找见你啊?”
谢迟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他因为生了病,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便也差了许多。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晚宴早已经到了开幕的点,这会儿,路闻雪应该是上去忙着了。
——没空看消息。
他便将之前的那套说辞,再次搬了出来:“我发烧了,刚路上就有点起来,就让小枫替我去了。才给小雪发了条消息知会她,估计还没来得及看见。”
她“噢”了声。
紧接着,又“啧”了一句:“想见你一面可真够难的。”
“怎么会,雯姐你喊我,我不就出来了?”
“得了吧,陆老师去哪儿你跟到哪儿,我还能天天追陆老师屁股后面薅人呐?”
“雯姐面子肯定得给的,一句话的事儿。”
“别,我怕陆老师用眼神杀了我。”
卓雯人爽利,谢迟也愿意跟她多聊几句。
俩人随便扯了几句闲话,她忽然感叹:“你这几年天天猫家里干什么呢,陆老师身边也没瞧见你人啊?”
谢迟手一顿。
过了很久,才缓缓打字:“还能做什么啊,这不是工作室进来了好多新人,跑去享清福了呗。总得给人点机会是吧?”
“呸,鬼才信你。”卓雯说,“干这行,不进就退。你想清闲,那钱,就都得被别人给哗哗赚完了,当我傻子呢?”
“。”
“看,你自己也觉得对吧。”她得意洋洋的笑了下,又说,“有钱不赚王八蛋。享清福?也就你能想出来这种赔钱主意。建议都来给我打工赚钱,姐姐发了,肯定亏待不了你们。”
谢迟被她逗得好笑:“行,有机会一定。”
“那完了。有陆老师在,我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啊。”
“姐别那么悲观嘛。”
“就你嘴甜。”她佯怒了一句,“哎,我这边有事了啊,下回聊。你等会儿记得再给小雪说一声,给她解释解释,免得我到时候忘了,她又闷闷不乐。”
“好。”
谢迟回了她,又去给路闻雪说了声。
这个时候,退烧药的药劲儿终于后知后觉地浮现了出来。他抱着枕头,一边打字,一边模模糊糊地想,过两天该怎么和人解释自己这一堆的麻烦篓子,慢慢进入了梦乡。
另一边。
慈善晚会上。
陆行朝双手交叉,静静地坐在前排席位上。
新的拍卖品依次展出,在场嘉宾们一个个举牌竞价,气氛热烈,他却满脑子都是今天走前时谢迟的样子。
心像忽然乱了,怎么也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