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知道,刚才的他和电话那头的人的对话已经被这个自称为苍星成员的人听见了。
现在再装模作样也没有意义,要考虑的是怎么让他把手拿开。
男人想着。
手机仍然在通话,他和对方的合作不会因为这场小意外告吹,但接下来的发展将会决定他在这场合作中的地位。他与合作对象互相制衡,他需要合作对象拥有的势力,合作对象需要他利用能力得到的信息——而这些仅有他知道的信息,都是他在合作交易中的底牌。
他还没有把重要的底牌亮出来,他的合作对象不会轻易抛弃他。只要想办法从这个苍星成员面前脱身,他就有下一次机会。
“逃犯?来自冬木魔术界的苍星成员,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男人并不愚笨,他已经注意到了幻觉抓住的重点,他说,“既然你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也应该知道这和你们没什么关系。还是说……你想阻止我们,是为了某个人?”
他才不相信苍星成员会只是一个路过的正义使者,所作所为一定都有原因,刚才的对话里,是哪里会引起注意?
是他在对话时提到咒术操使和六眼,还是……那个叫做白仓望的少年?
逃犯唯一能产生威胁的对象是谁,已经很明确了。
“我说了你就会放我离开?我可没那么傻。”男人说。
幻觉笑容慢慢收敛了,他叹了口气。
“我可不是在跟你谈条件,先生。请你先明确一件事情——我是在要求你,而你的回答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告诉我一切我想知道的。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也没有关系,我总有其它的办法。”
“哼,就算你现在知道了一切也没有用。”男人说道,“那些逃犯我早就安排出去了,如果你是为了那个少年来的,那现在也已经迟了。算算时间,刚才他们也该准备开始行动了。”
褐色发男人上挑的猫眼倒映着那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的苍星成员,他们在极近的距离中,在黏着的空气氛围中互不退让。
那身后散发着热度的电吉他仍然在燃着火光,升高的温度让这天台一角的空气焦灼,幻觉握着电吉他,五指收紧。
“是吗?那就没有办法了。看来,这场交流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伴随着红发青年强势的语气,他手中的电吉他随着手腕的旋转高高扬起,那按在青年头上的另一只手的手掌抽离的瞬间,手指便已经抚上琴弦。
有破绽!男人眼前一亮,身后的电吉他被撤走,按在头上的手掌被抽走,这时不溜何时才溜?
电吉他的琴声响起的同时,他拔腿就跑。
在这一刻,男人却没有回身顺着自己身后的楼道跑开,而是在琴声中不管不顾地冲过幻觉的身边,他丢下了背在身后的贝斯琴包,琴包落地发出的却是比起贝斯还要沉重的声响。
他知道身后的楼道不适合在逃逸时使用,回形楼梯只会让他变成被瓮中捉的鳖,开阔的天台才是现在的最佳选择。走出楼梯口的大门不远处就可以抵达天台边缘围绕这一圈的将近半腰高的女儿墙,他将手撑在女儿墙上,是一副随时可以跨越女儿墙跃下高楼的姿态。
……但很快,他发现,他竟然连跳到女儿墙上都做不到。
从脚尖到腿部,到手指,到躯干和头部,他像是被冰封的冰块那样僵硬,全身只有血液、心脏等内脏器官还在运作着。
站在天台边缘的男人心如擂鼓,他快速分析着形式,安置在头颅内的脑子突突的跃动着,他身后便是将近二十层楼的高空,风在这里变得疾速,吹起了他的衣摆,吹起了他的刘海,也让那一道缝合线更加清晰地展露在他人的眼前。
苍星成员弹奏的歌曲有特殊效果,男人听着琴音,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他的身体无法移动,极有可能就是这个苍星成员的能力!是禁锢动作吗?是依靠听觉来控制他人吗?
他试着张嘴和男人对话,但这具身体像是被他人操控了似的,他的说话功能都已经丢失,即使想要张开嘴巴,也连一点嘴部肌肉的牵动都做不到。
身体无法移动,任何动作都做不出来,但他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的器官可以正常工作,这说明……他的机会还在!
这是他的底牌之一,面前的苍星成员第一次和他见面,对他也不熟悉,有着奇怪的特殊能力又怎么样?这并不是一场死局。
握在手里的手机传来轻轻的震动,是他的合作伙伴在敲击着桌面,传递着他们的暗号。声音结束后,通话被挂断了。
男人心下稍安。
耳畔的风声有些烈了,今夜的夜空逐渐变得阴沉,风速在加强,空气变得湿润,一场春夜骤雨即将来临。
有一辆车停靠在大楼地下,打了两下转向灯光。
那吉他琴声越来越近,幻觉正在弹奏着一曲的前奏,他踩着节奏迈开步伐,长靴踏在地面发出鼓点似的声响,明明是在走路,他却如同跳着一支舞曲那般投入,和现在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别跑呀,先生,我只是想让你听一首歌。”
他连语气都是和善的,说着别跑,他却根本没有追逐。如果他真的想阻拦,早在男人从他身边溜走的时候就已经阻止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拔腿就跑的背影,然后,在男人抵达天台边缘的时刻他加重了琴音,释放了技能。
看着男人因为无法移动而错愕的眼神,他心中浮起些许愉快。
被玩弄于掌心那般地,男人的逃跑成为了取悦他的一出小小戏剧。他像是捕捉到猎物后放心极了,根本不担心眼前的猎物会逃离的猛兽,伸出爪子也只是为了逗弄这被玩弄的猎物。
“你安排的逃犯已经行动了,那又如何?我也不是没有同伴的人,就让我来和你好好地玩一玩。”
他弹奏的前奏结束了,青年呢喃缠绵的歌声如同在情人耳边的低语,这一刻却和他的电吉他的琴音一起在神奇的能力的作用下扩大得十分清楚。
高空中,一场仅有一位听众的演唱会就此开演——
“让我听听你内心的声音吧!”
褐色发的男人瞳孔一缩,在幻觉的歌声响起的刹那间,他额头的缝合线崩开了一个裂口。
不能再等待了!
……
敲门声响起了,是一位穿着制服的酒店服务员。他提着三个袋子,说:“客人们,打扰了。这是酒店安排给你们送来的衣物,请放心使用。”
酒店内有更换的新浴袍,但临时入住的他们确实没有带更换的衣物,白仓望一看信息,果然是太宰治给他们准备的。
他拿了袋子分给好友们,家入硝子打开一看,有些惊喜。
“也太好看了吧,你朋友真大方。”
“嗯,太宰哥说是给你们的礼物。”
夏油杰问:“是那个邀请你来这家酒店的朋友吗?”
“太宰哥”是白仓望对那个叫做太宰的男人的称呼,夏油杰之前在白仓望提到这家酒店的时候也听过,听称呼,他们很熟悉的样子,但是夏油杰没见过这个人。
“诶……和你合照的那个太宰?”五条悟随手翻看着袋子里的衣物,他先看尺码,发现都是合适他一米九的体型的,“他对我还挺了解的?”
“合照?难不成是那个黑色头发的?”夏油杰想起来了。
他去白仓望家里的时候,确实有见到过一个三人的合照。五条悟这么一说,他脑中就有了太宰的形象。
话说,原来悟也已经去过望的家里了啊……
白仓望也去看他的尺码,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身形差不多,只是身高略有五厘米左右的差距,所以衣服的尺码也都差不多。
反正都是比他大一点的型号,会有这样的细节,白仓望也不意外。
他先对夏油杰解释了一下太宰治是谁,然后说:“因为我之前回横滨的时候和他提起过你们,那时候我们刚好才见过另一个熟人不久,那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哥哥,就顺着话题聊到了你们的身高。听说我是和你们一起玩,太宰哥就说把这些当做见面礼了。”
“也就是说,他知道我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对了,你那位太宰哥现在多高了?”
“一米八。”
五条悟突然满意了。
他拿出了袋子里叠好的衣服展开一看,简单的白色T恤下叠放着的,是一条休闲的五分裤子,悬在空中,裤腿短短的。
五条悟:……感觉好像哪里不对,是他多心了吗?
比起看着裤子沉思的五条悟,夏油杰收拾好了东西,对白仓望说:“帮我谢谢他,这次出来没带衣物,他不仅请我们住在这样高档的酒店里还帮了我们,下次有机会去横滨的话也务必让我和他见一面。”
“我也要,太宰哥送给我的裙子太好看了,完美符合我的喜好啊~太巧了,我也要和他道谢才行。”家入硝子笑着说,“看来明天的衣服有更换了,我们接着看电影吧!”
被敲门声打断的电影继续,时间一点一滴流淌着,投放在荧屏的电影逐渐走到了结尾。
白仓望抱着柔软的抱枕,他还注视着荧屏,但金色的眼瞳已经没有聚焦了。有些涣散的眼瞳和面无表情的平静的模样,让身边的好友们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五条悟推了推他的肩膀。
“醒醒,望。要睡到床上去睡。”
那金瞳这才微微聚焦,重新汇聚光芒。像是刚刚从另一个世界里抽离思绪般回到了这里,夏油杰也关心地看着他:“果然还是太晚了,先去睡吧。”
从涉谷车站出来,再到入住酒店看完一部电影,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十二点早已过去很久,一两点对他们来说还是精神充沛的时候,但三人都知道他们的好友到了这时候已经疲倦了。
白仓望确实困了,特别是在幻觉表示不会突然冲进来吓他一跳之后,他才安心地把注意力放回和好友们共处的室内。但电影槽点再多,看起来再有乐子,伴随着结束的小调钢琴曲,听着窗外的呜呜风声,即使是他精力值也已经即将见底。再熬夜下去,他下一刻就要断片儿昏睡过去了。
摆在茶几上的一堆零食已经被夏油杰整理好了。家入硝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看见白仓望带着一身困意站起来,她摆了摆手,说:“今晚有雨,你记得关好窗哦。”
“知道了。我先去洗漱睡了,晚安。”
房间里有独立的卫浴,他把抱枕放回沙发,和好友们一一道别,先回了房间。
他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水珠落在白皙柔软的肌肤上,舒适的水流将身体的疲劳安抚得平静,温暖的水汽氤氲在室内,将磨砂玻璃窗雾得更为朦胧。
隐约雷鸣,三月中旬过后的春季本就是雷雨的季节。回升变暖的气温令水蒸气上升,连成一片在空中漂浮。上层的冷空气下沉,强烈对流碰撞着,带有不同电离子的云团相碰,天边一闪而过的白线短暂地自窗外照亮了昏暗的室内。随后,在云层间滚动的沉闷的雷声也将夜空变得喧嚣。
带着一身暖意,白仓望换好浴袍走出浴室。他拉开窗口,听着窗外的雷声,心里有些担忧。
幻觉的坐标显示他一直在外面那栋商业楼,快要下雨了,他应该会找一个地方休息吧?
从他的房间的方向俯瞰,能看见另一个商业楼的楼顶。远远地,他看见天台的楼梯口处有着两个人影。距离遥远,他也能看见其中一个是在夜色中仍然显眼的一头红发的青年。
是幻觉,他在做什么?
白仓望眉头微皱,他的困意已经在这一幕中扫去了不少。
天边阴云密布,滚动的雷云已经靠近这里了,窗外吹来的风风速很快,带着浓郁的湿润气息,一切都是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的前奏。在这场闷雷中,电吉他的声音却十分明显,从那处天台一直随着风传递到了他的窗中。
这时,幻觉身边的那个因为距离而显得小小的人影突然跑了出来,他跑到了天台边缘,小小的人影已经撑着女儿墙顶端,他似乎是想要一跃而下。
但他的动作停滞了,不论刚才的他是不是想要跳下去,这个举动都被他停下……或许是,被人强制停下来了。
在风声中,熟悉的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如同情人间呢喃低语般地,歌唱了起来。
【身如傀儡,你是否和我同样沉醉。
漂浮在虚幻的梦境里,
你看到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歌声跨越了几十层楼,堪堪传递到高空的白仓望的窗边。
白仓望听到了他的歌声,同时,收到了一条来自幻觉的组队邀请和私聊信息。
Ilsion:望,我抓到了一条大鱼!这人的脑壳居然能打开!
随着文字被送来的是一张照片。
那个站在天台边的男人已经躺在了地上,占据了画面中央的并不是那个男人,一颗长着嘴巴的,被红发青年抓在手里的脑子被放在了照片的正中央。
白仓望:“……”
这啥玩意儿?
Ilsion:他好像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但是身体还活着!哪儿来的脑花鸠占鹊巢呢,真有趣。
Ilsion:望,这个男人的血量快要见底了诶~
白仓望深吸一口气,他转过身去,把房间的锁落了下来,视线在房间扫了一圈,确认房间里不会有任何监控设施,才重新回到窗边。
白仓望:把他们都带去公会,我来治疗。我要问他这颗脑花是什么情况,运输过程中小心一些,不要把他的身体弄伤了。
除了妖怪、咒灵,这个世界里面居然还有着能够夺人身体的脑花……!
这可不行!这玩意儿也太危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