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暮解开了土地脚上的藤蔓,又在他的带领下找到了合欢妖存放孽婴的地方。
没想到竟然就在那座神庙里。
神庙里的人已经被合欢妖控制了,酆暮轻轻松松就把人给打晕,然后和沈知倦踏进后殿。
沈知倦一走进去,就觉得浑身难受。
只见这后殿所有的窗户都被黑布封住,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只用蜡烛照明,然而这些蜡烛的颜色却是惨青色,将整个后殿照得鬼气森森的。
房间内其他三面则是到顶的一排排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着一个个手掌大小的宛如橡皮泥一般的婴儿人偶。
他们都是浑身惨白,有的已经捏出了手脚,却没有五官,有的却已然栩栩如生,仿佛真实的婴儿,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一般。
这就是孽婴。
整个后殿极其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哪怕沈知倦平时胆子极大,这种时候也觉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识往酆暮那边靠了点。
酆暮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那微凉的温度,顿时让沈知倦的心安定下来。
土地有些忌惮地看着那些孽婴,说道:“大概是半年前,那合欢妖突然将这些东西带回来,一开始,这些东西没有脸也没有手脚,后来蜘蛛精指使那些村民引诱外人来村里求子,没多久我就看着这些东西,慢慢长出了手脚,长出了脸,越来越像人……”
沈知倦与酆暮对视一眼,和薛礼说的对上了,孽婴果然是合欢妖偷的。
沈知倦皱起眉:“可是,那合欢妖偷孽婴做什么呢?”
酆暮淡淡道:“孽婴虽然无法容纳人的三魂七魄,却也是灵物,如果有了人的寿命后,就会成为一件上好的容器,只是不知道,他要拿着容器来装什么?”
他声音很轻,但还是让沈知倦心中一寒,抓着酆暮的手更紧了一些。
酆暮没再继续说下去,却想得更多一些。
合欢妖虽然妖力近鬼,但毕竟不是真的鬼,但不管是偷孽婴,还是之前引诱鬼魂穿过阴阳界,他都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区区一个妖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若说地府没有内应,他是不信的。
只是对方藏得太好,他心中有怀疑,却终究无法肯定。
这时,他感觉到沈知倦晃了晃他的手,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沈知倦指着那些孽婴,说道:“这些要怎么解决?”
酆暮沉吟:“把薛礼叫来干活。”
没多久,薛礼就被叫了过来。
他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满身都是被迫出门的郁卒。
看到土地的时候,他还被吓了一跳,“刷刷刷”倒退好几步,如临大敌地问道:“怎么还有外人?!”
酆暮:“……”
他在心里默默将怀疑名单上的薛礼给划掉,拿这货当敌人,实在是太跌份了。
薛礼听完整个事情经过后,便跟着酆暮他们走进后殿,看到这群已经长出脸的孽婴,当场一句“卧槽”飚了出来,当场就要退出去,被酆暮一脚又踹了回去。
沈知倦见他欲哭无泪,好心安慰他:“别怕,你就当是素色手办好了。”
薛礼:“……”
谢谢,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只是孽婴失窃本就是薛礼的责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叫来轮回司鬼吏,对照着之前被拿走寿命的人的册子,将每个孽婴身上的寿命剥下来还回去。
酆暮则带着沈知倦一路来到了村子正中心。
就在沈知倦疑惑的时候,酆暮蹲下,手掌虚虚地悬在地面上,以他为中心,汹涌的灵力宛如潮水般朝着四周涌去。
沈知倦脑海中忽然响起尖利的哭啸声,犹如电钻一般深深地钻进他的脑袋里,他脸色顿时苍白。
就在这时,一股温柔的灵力包裹住了他。
他脑海中的哭啸声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下意识看向酆暮,正对上他关切的眼神。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垂下头,才发现脚下的土地已经大变样,原本平整的地面裂开,露出了
这些白骨都非常细小,蜷缩着,被层层叠叠地埋在地下。
沈知倦能看到那些白骨身上还附着未曾消散的婴灵,她们表情茫然,身上却布满萦绕不散的怨气。
一时间,婴灵们的怨气和哭啸声响彻了整个婴孩村。
突然,好几个婴灵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沈知倦发现竟然是之前在庙里的神婆,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转身逃跑,却被几个婴灵追了上来,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
神婆惨叫一声,神情却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迷迷糊糊之中,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户人家门口,房间里面传来女人生产时的惨叫,一个妇人凑到她面前说道:“我家媳妇都生了两个女娃了,这要再是个不带把的,就劳烦您给处理了……”
神婆应了一声,跨进房里。
此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伴随着那妇人嫌弃的声音:“又是个女娃……”
随后,一个红通通的婴儿被交到她怀中,她如往常一般,要扼死这女婴,却见那女婴突然睁开双眼,她的眼睛没有眼白,而是一片纯黑,她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抬起细瘦的手,插|进神婆的眼睛里。
“啊————”
神婆惨叫着,抽搐着倒在地上。
整个婴孩村,如神婆一样遭遇的不止一人。
在酆都大帝的默许下,婴灵们尽情地报复着,一时间,整个婴孩村仿佛成为了地狱。
不,或许在更早以前,这里就已经是地狱了。
沈知倦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并不觉得婴灵们过分。
她们刚出生,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就被人扼死,埋在了土里。
这婴孩村的别墅、豪车、华服,他们富足的生活,都是踩着婴灵们累累的白骨得到的。
如今,只是他们这些年做的孽,终于都回报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不会死,但只要婴灵的怨念附在他们身上,他们就会重复着今晚的经历,就算死去,他们也得不到解脱,而是会进入地狱受罚,直到他们赎清罪孽为止。
等到婴灵报复结束。
酆暮闭上眼睛,掌心再次涌起灵力,然而这次却是超度。
柔和温暖的灵力如温柔的湖水,一点点涤荡着婴灵们身上的怨气,让她们干干净净地踏上往生之路。
沈知倦看向酆暮,他神情一如平时冷峻。
可沈知倦却仿佛从这冰冷的表象下,看到他那颗温柔至极的心。
而超度结束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酆暮和沈知倦跟着土地往婴孩村后山走去,合欢妖的主根就藏在这里。
在酆暮他们到的时候,合欢妖就已经发现了,这些年,他为了用婴灵的怨气修炼,根系早已深深地埋在了婴孩村的地下,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将根系全部带走。
他只能咬牙学习壁虎断尾,斩断了根系,本体匆匆逃走。
沈知倦看着后山的那个大坑,底下残存的根系渗出淡红的汁液,可见主人逃脱时有多仓促。
只是酆暮并没有将这些根须化为灰烬,就如同他故意放走合欢妖一般。
合欢妖已经被他吓破了胆子,他一定会去找幕后黑手,根须和本体之间是有联系的,也就是说,合欢妖会主动带着他找到幕后黑手。
他一抓,就将一节根须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微弱的联系。
他睁开眼睛,朝着一个地方看去。
-
地狱第三殿。
楚江王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掉,烦闷地说道:“薛礼那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时藏在轮回司,面都见不到,最近却跟酆都那边打得火热,莫不是打算跟卞城王似的叛变了?”
宋帝王温柔地给他倒了一杯酒:“转轮王向来与我们关系不亲近,这也没法子。”
楚江王将杯子重重地砸在桌上:“他是忘了,他怎么在轮回司坐稳的位子!”
“当年的十殿阎王就是个笑话,酆都大帝何时将我们几个放在眼里,我们费了多少劲,才有了如今这平衡的局面,若是我们退缩,等于这些年前功尽弃,又会回到当初那空担虚职的时候……”
宋帝王叹了口气:“可惜,这些年过得太平顺,大家早没了当初的心性……”
“哼,还不是当年被吓破了胆子,看到酆都大帝就一个个跟鹌鹑似的。”楚江王冷哼道,“我之前就说过,趁他病要他命,否则这座大山压在我们头顶,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出头!偏他们胆小,错过了那个机会,让人家休养这么多年,如今想要再杀了他,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
宋帝王:“这话你在我这说说便罢了,出去可别说了,万一被有心人听见,告你一状,可就麻烦了。”
“我还怕他们!”楚江王虽然这么说着,却也到底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宋帝王脸上带着笑意,眼底却渐渐冷了下来。
楚江王在他这边发了一顿牢骚才回去。
他一走,宋帝王的表情就冷下来,嫌恶地看了眼楚江王用过的杯子,一抬手,那精致的玉杯顿时化成齑粉。
他鄙夷地自语:“你说他们胆小,你又好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形一动,却是来到了另一处房间。
他虚空一抓,一道荆棘般的鞭子捆住一道身影,摔在他的面前。
那身影极其狼狈,上半身一半是男身,一半却是女身,下半身却是树干,散乱的根须和枝叶填满了整个房间,根须末端还流着淡红色的血液。
他抬起头,竟然是合欢妖婴怜。
婴怜惊惶地看着他,哀求道:“主人,求您救救我……”
宋帝王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会搞成这样?”
婴怜连忙将酆暮他们发现婴孩村,找到孽婴和他本体的事情说了出来。
宋帝王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蠢货!”
“属下知罪!”婴怜还被那鞭子捆着,艰难地跪在地上磕头,“主人,求您看在属下这么多年为您兢兢业业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救救属下吧……”
根须一旦被毁掉,他立刻就会从妖王倒退至少三个境界。
宋帝王垂着眼看着他,徐徐道:“你说得没错,这些年你的确为我做了不少事……”
婴怜面露喜色,但下一秒他脸上的喜悦就僵住,他缓缓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插|进他丹田的手。
宋帝王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一如往常般儒雅温柔:“既如此,你就为我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宋帝王缓缓抽出手,淡红色的血液染红了他的手腕和袖口,以及掌心那颗金色的珠子。
婴怜目眦欲裂:“你……你要我的内丹……”
宋帝王把玩着掌心的那颗珠子,轻笑道:“你到是将这颗内丹养得不错,不枉费我这些年在你身上投入的那些天材地宝,如今你要死了,这颗内丹就由我给你保管吧……”
婴怜眼底的光慢慢黯淡,如残烛微光,终于彻底熄灭。
宋帝王收回那根荆棘般的鞭子,恍若自语一般说道:“借我的东西,利息可是很重的。”
突然,他神色一厉:“什么人!”
然而房间里极其安静,除了地上婴怜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可是宋帝王却并没有放松,他将鞭子重新缠在手上,缓缓地朝着某个角落走去。
就在他即将挥出鞭子的时候,忽然感应到酆都大帝的气息,身体顿住,皱眉道:“他怎么那么快!”
但他也顾不上其他,匆忙朝外面走去。
而就在他离开后,角落里慢慢出现一个身影,黑焰手里拿着一节合欢树枝,魂不守舍地看着死不瞑目的婴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