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看到夏目雅治这件事,五条悟是最先从夏油杰那里得知的。
那天对方急急赶来高专,咒灵落地激起了一阵风尘,伊地知洁高惊得张大嘴,“诅,诅咒师,一声不吭的闯入高专了?”
五条悟刚要戏谑的和他打招呼,就看清了对方凝重的脸色。
“怎么了?”他收起笑容,心觉不妙。
因为能让夏油杰感到棘手麻烦的事,必定是他解决不了的重要之事。
“我找不到雅治了。”
五条悟睁大眼,一把将墨镜摘下,仔仔细细把夏油杰的身周看了个遍,
“他没跟着我对吧,手机被拿走了,但是一条消息都没有,手机消失的时候我谁都没看到。”夏油杰坐在咒灵上示意五条悟上来,“我们去八原。”
五条悟转眼就出现在了咒灵之上,底下的学弟瞪大眼看着这一幕,“哎,哎?就这么离开吗?”
“反正你就算给上面打报告也没什么用。”五条悟竖起两根手指从额头上比过,“所以尽管说吧。”
他们在路上收到了夏目雅治的信息,这让他们稍微放下了心,但紧接着,是又一个不妙的消息。
夏目雅治因为人们的遗忘,因为彻底转化为山神,妖力太过薄弱,无法离开八原了。
他们坐在山林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手机里却一条条传来信息。
——夏目雅治在和他们对话。
五条悟和夏油杰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升起无法言明的难过和怪异,以及浓重的不安和自我怀疑。
我的身边有人吗?
夏目雅治是存在的吗?
这个念头会因为友人的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触摸,时不时的徘徊在他们的脑海。
——夏目雅治会消失。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未来,便焦虑到难以入睡,于是只能在深夜也起来工作。
“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夏目雅治不知道的外界,夏油杰这么对五条悟说,“不管什么办法我都会去试,如果没有办法我就去寻找办法,如果什么都不做……”
那不就是眼睁睁的看着雅治再死一次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五条悟捏了捏手指,“对于妖怪,我们应该找专业人士。”
盘星教的人被迫再信仰一个新的对象,五条悟直接下令让五条家的成员多一个祭拜山神的规矩,他们做的一切都有效果,但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感觉虽然身体凝实了一些,但我们还是看不到你啊。”五条悟认真观察着夏目雅治的身体,“是因为那些家伙不够诚心吗?他们只做了表面功夫?”
夏目雅治给他们发消息,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他们便不能靠语气判断情绪,
[已经很好了。]
[如果没有你们,我的身体会渐渐缩小,最后说不定只有手掌那么大。]
“手掌那么大?”
这句话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也让他们更加清晰的认知到——夏目雅治不是人类,是妖怪。
五条悟甚至去找了妖怪的专家的场一族,但那位年轻的家主知晓他的来意后,眼神中似乎含了些说不清辨不明的复杂深意,
“没有办法。”
“你们能看到他,本来就很不可思议了,他如今的妖力是强盛的,并未衰弱到消亡,在妖怪里来说,他很健康。”
“他的状态没有任何问题,我们怎么可能把他当病人一样医好。”
“如今……只是一切回到正轨罢了。”
一切回到正轨。
妖怪完全转化成了山神,需要守护在自己的诞生之地,而他结识的另一个世界的人类,也已然无法再和他产生交集。
既然没有办法,只能被迫接受现实。
虽然看不见,但起码夏目雅治永远不会消失,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类记得他,神明就不会消散,不管是五条悟还是夏油杰都有绝对的觉悟和自信,自己将会和一位只能在梦里见面的神明相伴。
这也很好了。
人要知足。
而无声无息的遗忘他们都没有发觉。
因为那是记忆在捣鬼,大脑在欺骗你。
……
人会想不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但能意识到自己忘了某件事。
五条悟最近总会有这种感觉,他时不时觉得时间变得充裕了,可哪里空出来了也说不清,只是匆匆去做某事的中途,会猛然反思为什么要这么急切,毕竟又不需要去赴什么约。
赴约……?
五条悟捏着下巴沉思,赴谁的约。
他好像没有什么朋友要见。
难道最近太忙出现错觉了?
“五条先生,你最近不去八原了吗?”
直到伊地知洁高某天忽然这么问他。
“八原?我去那里做什么?”五条悟想都没想便反问。
伊地知洁高眼神诡异的看着他,“……你之前,一直都去那里休息的啊。”
我去八原休息?
五条悟沉思,
好像是有些印象,但是他去八原做什么?那里就是一个偏僻到几乎无人问津的乡村。
仔细回想一下,五条悟发现自己甚至还在那里设了一个瞬移咒术的印记。
等他通过印记到达人迹罕至的山林,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他迈脚就要去一个地方,走着走着却忘了去哪。
好像要去谁的家。
谁的家能在山里?
六眼并没有捕捉到任何可疑的信息,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毫不犹豫的潇洒走掉,可五条悟却久久不愿离开这里。
……因为什么呢?
他想等谁出现呢?
找不到答案的疑惑压在心底,又让他察觉出自己可能出了什么问题的,是父与母的暴躁和埋怨。
“骗子骗子骗子!”咒灵几乎要泌出眼泪来,“人类都是骗子,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为什么还不带我去找雅治——!”
“……雅治?”五条悟歪歪头,“雅治不是已经……”
倏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绚丽的苍天之瞳愕然睁大,五条悟急急往回走,走了两步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谁,他的气息猛地沉下去,忽然出现在父与母面前,一手抓住对方肩颈相连的位置,不是致命的脖子,也不是代表亲密的肩膀,而是一个微妙的,制约的位置。
“你说的雅治是怎么回事?”
最强的压力朝当代最强诅咒的身上压去,父与母呲牙冲着他低吼,“你明明说如果我杀了那个恶心的家伙,你就带我去见雅治的!”
“可你一次两次,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你这个骗子!”
“你把雅治藏哪里了——”
“我也想知道他在哪里!”五条悟一手插入发间,紧紧扣住自己的头,“我出问题了……我去找硝子!”
能无间断使用反转术式的最强能受什么伤,有什么诡计能在他无知无觉的状态下得逞,所以五条悟这句话有些像茫然惊慌下的借口,却搪塞不了任何人。
他为什么会对父与母说这种条件?
赤司雅治不是早已经……!
和咒灵僵持不下的第一个夜晚,五条悟做了一个梦。
但是梦境中的他以为自己正身处现实。
他发现了雅治拿他手机搞的小动作,于是恼怒的夺过手机质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粉眸少年紧抿唇瓣,不发一言,
是的,梦中的他能看到夏目雅治的身形,但他并未意识到这点异常。
五条悟扫了眼屏幕,删除进度正显示在20%,“夏目雅治,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这样我以后怎么找到你——”
他的情绪偏向了后怕的极端,“你在促使我们忘了你!”
夏目雅治对他说,“可你已经开始遗忘了。”
“我可以想办法记得。”五条悟甚至想和他打一架看看他脑壳里想的是什么,“就算不记得,我也可以重新认识你,反正你就是雅治,我只要写写日记,让机器保留那些我们相处的痕迹,遗忘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而且你不是认识一个能管理记忆的大妖怪吗,只要让他对我们施展能力……”
“……”
夏目雅治无声的凝视着他,于是五条悟知道了他的意思,
“你就是不那么做,对吗?”
“大幅度篡改记忆会留下不可控的后遗症,为了我,没有那个必要。”
“没有那个必要?”五条悟气笑了,“我说有必要就有必要,雅治,这场面可太怪了,你简直在把我们推向决裂的那一天。”
而夏目雅治的面容是模糊的,“因为……你明明那么痛苦。”
“遗忘的过程对你们而言,是负担,是不应该经受的折磨。”夏目雅治的声音沉闷而晦涩,“只要放下,就轻松了。”
“狗屁的放下!雅治,放下可比现在过分多了。”
五条悟攥紧指尖,“但幸好……”幸好我发现了你的意图。
“但是……”梦中的夏目雅治笑了起来,“你已经忘记了。”
……
一切画面都在抽离,就连记忆都是如此,它违背主人的意愿,试图让一切“回到正轨”。
梦醒后,五条悟怔怔的望着天花板,他记得自己刚刚好像在拒绝反抗什么,伴随其的还有几许愤怒和恐惧……恐惧?有些好笑。他似乎经历了一场不愿意的道别,好像见了谁的最后一面,心间空落酸胀到让他想找东西发泄。
……为什么?
恰巧这时,五条悟察觉到了父与母的气息,对方在夜间到来,阴恻恻的准备偷袭最强。
五条悟提不起丝毫兴致,等着咒灵携带恶意现出身形朝他攻击,微垂的视线泛着冷意。
可在他计算的,咒灵因耐不住而暴露的时间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五条悟有些意外,下一秒,只听头顶轰隆一声,整个建筑轰然倒塌,
外面空地上传来父与母恶狠狠的尖叫,“垃圾!骗子!拆了你的房子!让你睡大街!垃圾!人渣!气死我了——!”
毫发无伤的五条悟站在他身后,忽然颤抖的笑了起来。
“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