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散的黑球将医院的一个角吞了下去,太宰治用床单把雅治裹住,紧紧护在怀里,他的人间失格抵消掉了中也失控的攻击,可除了他的周身,一切都化为了碎片,包括楼层之间的隔板。
那黑球一下子就消失了,若是再张大些,一定会发生和当年军事基地爆炸一样的惨剧。
好在他们的病房并没有太高,太宰治掉在废墟之中,理论和实践经验都极丰富的偏转身形保住了自己的要害。
短暂解开中也封印的魏尔伦走到他的身边,“明天日落时,我来找你要承诺的情报。作为报答,你是我最后的目标。”
那份情报是中也最在意的人名单,以及港口afia的秘密资料,关乎着魏尔伦的暗杀顺序。
他会一个一个将他们从中也的心里拿走,让自己的弟弟真正自由。
而若说和中也有牵连的人,除了雅治,第二位就是港口afia的首领——森鸥外了。
但是不行,港口afia的首领不能有事,他出了事,横滨就变天了,到时候不知又是多久的腥风血雨。
太宰治轻咳了一声,将涌上喉头不知是血还是反胃的液体咽了下去,他目光森冷的看着魏尔伦,无声的答应了。
一副要走架势的魏尔伦反而在他的眼神中停了下来,金发的俊美男人困惑一般歪了下头,“你明明对生命没有任何祈盼,反而渴求着死亡,为什么要用这么生气的眼神看着我呢?”
“你看我像生气吗?”太宰治轻声道,
“不像吗?”
太宰治怔了怔,
“你一脸我夺走了你什么宝贵东西的愤恨表情,啊,这个形容或许不太贴切,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对你们人类的情感摸不清。”魏尔伦的语言像是自暴自弃,“怎么,难道你也喜欢这个孩子吗?因为我杀了他而感到惋惜?”
喜欢啊……
太宰治摸着怀里冰凉的身体,
他只是喜欢雅治身上关于“生”的信息,这点和中也很像,他们兄弟二人拼命维系的,不离不弃的情感,让太宰治看到了人性之光。
他厌恶的,又在意且渴望看到的人性之光。
中原雅治是个怪异的孩子。
太宰治第一眼就发现了。
那份伪装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中原雅治将伪装刻进了本能,他其实可以不那么调皮,可以更安静更懂事些,但孩子就是要活泼懵懂的,那样招人喜欢惹人怜爱,令任何成年人都会放下警惕。他的视线总是飘在人们的头顶,像是看待非人所能看到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太宰治在试探羊的时候查过所有人的资料,
中原雅治是最突出的。
他从小生在贫民窟,应该被环境氛围熏陶成泯然普通的角色,像羊一样自私自利,再或者像中也一样忠诚又烂好心。但是雅治从能走路起就开始无止境的散发善意。
能称得上是善意吗?
不管恶人好人一视同仁,比圣父还要宽容。
是早慧到看透了人间的苦痛,拼命想要阻止吗?
还是别的什么。
太宰治说不清,所以想要观察他。
然而这份好奇和期盼被魏尔伦打碎了。
太宰治的眼底黑漆漆一片,他脑内已经有了讨伐魏尔伦的作战计划,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真遗憾。”魏尔伦说,“这个孩子只有九岁,把他葬在风景优美的海边吧,或者将骨灰撒进大海,这样他的灵魂就能随着风随着浪去往更遥远的地方。”
哈?
太宰治眉头挑起,像看什么稀有物种一样看着魏尔伦。
不,这个家伙本来就已经把自己剥离了人的资格,不会忏悔,倒在意起灵魂的归处。
说完这些,魏尔伦飞速的离开了。
象征着荒霸吐的球体只打开了0.3秒,但是中也的周围仍有重力的磁场,他痛苦的翻滚,那是仿佛全身的皮肤扭曲裂开,内脏神经末梢都在燃烧的痛苦,他张大嘴却无法发出声音,指骨戳进一再颤动的地面都不自知。
地面形成了雷鉢街一般的凹陷,只不过比那要小很多。
太宰治拖着受伤的身体走向他,明明周围一切都在崩坏,唯有从头到脚都漆黑的少年不受丁点影响。他走进混乱中心,拉住中也的手臂。
瞬间,一切都停止了。
不管是躁动的引力,还是中也的疼痛。
赭发少年疲惫的喘息着,他的目光穿过云层,手臂被太宰治拉住也毫无反应。
太宰治看了眼他,又移开了视线,像是在躲避什么,“雅治的身体没事,没有被你销毁。”
“……”
一声抽泣清晰的传进他的耳朵。
太宰治微微睁大眼,他顿了几秒,一动不动,听着中也的抽泣渐渐微弱,才蹲下身要把他背到背上。
“不用……”中也哑声道,“我还没晕。”
“中也……”
“雅治还碎着,我也昏不过去。”
中原中也在太宰治的搀扶之下走到了雅治身边,
他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因为身体的脱力,因为心理的痛苦,
“要请入殓师吗?”太宰治站在他旁边问,胸膛上还晕着大片的血,那是他在抱住雅治时沾染上的,也有他自己的。
“要。”中原中也脸上惨白,“我针线不好,不能把雅治缝得没有缺陷。”
中原中也想要掀开被单,“但我想起码……我先把他拼完整。”
“你自己的视野都模糊不清了,手也哆嗦得像筛子一样,怎么拼他?”
“混蛋…太宰,你要是只会说风凉话就闭上嘴。”
太宰治蹲在中也身边,像是要给他帮忙。
下一秒,太宰治的眼睑颤动了一下,
一滴滴冰凉的液体落在遮住雅治的布料上,中原中也伏下身,脊背弯曲发抖,
“我不明白。”赭发少年哽咽道,“我不明白……”
刚刚短暂的冷静顷刻崩塌,
“我的雅治才刚九岁,我想给他补个生日会,他一直念叨的游戏机我还没有给他买。”中原中也的脸埋在垂落的发丝里,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却能从那些断线一般的泪水和声音中听出他的崩溃,
“我不该把他接回来的,他要是跟着那两个刑警,没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中也下意识开始反思,开始自责,“我要是早点和他撇清关系,就不会……让他在光明世界当个幸福的孩子,这可是我说的。”
再然后,就是无处可宣泄的,让灵魂都在战栗的恨意。
他握紧拳,明明肌肉酸痛且无力,却还能愤慨的驱动手臂捶在地上,“我恨他……”
一下,两下,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中原中也抬起脸,悲恸与愤怒将那双眸子充盈得鲜亮且灼目,太宰治有一瞬甚至不敢直视他,“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魏尔伦——!”
***
港口afia的后备队探查了医院的废墟,值得庆幸的并没有太大的伤亡,那角被中也化出的黑球吞噬的区域是器械储藏室,但他们还是在监控室和保安室发现了死去的工作者。
伤害的手法很独特,几乎一眼就能判断是何人所为。
“是魏尔伦。”他们说,“魏尔伦为了暗杀雅治的成功性,提前布置了计划。”
“我知道了。”太宰治冷冷的应声,他早就有了猜测,“广津先生,随我一起去见首领,另外——”
“秘密召集港口afia所有的异能力者。”
***
中原雅治的葬礼很小。
如中也最初所想,他不想雅治和afia产生关系,所以认识他并知晓他死讯的一共就那几个人。旗会……还有羊。
中原中也请入殓师把雅治的身体变得完整,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进行火化。
他想起来雅治曾经说过,
“人是有灵魂的,中也。”
他那时很不解,“哈?你这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中原雅治一字一顿的强调,“所以啊,人死后要留着他,他的灵魂会找回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七天还是十四天,但你要等他回来告别,再送走他。”
当时的中原中也对此并不在意,他纠结的是自己有没有灵魂。
然后雅治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你去玩吧。”
“你之前哪这么好说话,从不放我单独出去玩。”中原雅治拉住他的手,“我们去打电动吧!我上次看到你的记录被刷新了。”
“哈?什么时候的事!……不对,你怎么知道记录被刷新了,你偷偷去过?”
中原雅治梗着脖子,“白濑哥带我去的!”
“你没有跟着他喝酒吧。”
“没有没有。”
然而现在,再也没有人给他插科打诨,发现他的心事了。
中原中也撑住洗手台,任冰凉的水对着他的头冲,他看着自己的发丝打湿结缕,一手捏紧胸口的部位深呼吸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间,
中原中也想,
他必须告诉别人警惕魏尔伦,必须先魏尔伦一步保护起他们……认真想想,他在意的人,和他的心有关的人,用羁绊死死缠住的人,都有谁?
关紧水龙头,中原中也从一排黑色衣物的架子上,选了一条更深更黑的衬衫,那些精致的宝石袖扣被晾在一边,他扎上头发,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旗会五个人。
他们五个全部推了任务,过来陪中也。
“是你们啊……”中原中也看出了他们的来意,“走吧,我们去看看雅治。”
几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就连傻瓜鸟都是沉默的模样,他们周身围绕着淡淡的压抑和悲伤,一路上竟然没有人开口说话。
中也反而笑了声,只是这笑是气音,虚假得很,“你们今天就跟转性了一样,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我接受了……真的。”
“中也……”
“你以为我全是为了你吗?”傻瓜鸟下意识和他斗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你让雅治彻底脱离我们的假死计划,我还打算对你恶作剧一番,谁知道竟然……”
竟然是真的。
傻瓜鸟皱了皱鼻子,“我还答应他,要骑机车带他兜风呢……他可是个男孩子,应该喜欢那些帅酷的运动。。”
但是这些都只是过去了,犹如易碎但梦幻的泡影。
中原中也带他们去了雅治呆的地方,
并没有特意装饰,那里其实是雅治的房间,中也特意给雅治租的。
只不过棺材已经选好,摆放在床的旁边,雅治端端正正的躺在里面。
入殓师废了很长的时间才把他的身体拼好,又细细掩盖住了他脸上那一道明显的裂痕,将他化成了生前的模样。
看上去还是很可爱。
他的五官已经有了俊俏的雏形,就如中原雅治每天宝贝的挂在嘴边说的那样:我长大后一定很受欢迎。
中原中也静静的看着他许久,
悲伤过后,反而是一阵茫然的平静。
他对旗会成员说,“杀死他的魏尔伦,是一个金发蓝眼睛的欧洲人。”
少年平直的叙述,“魏尔伦自称是我的哥哥,他认为我和他是同类……也就是……”他迟疑了一下。
而钢琴人接过了他的话,说出极其令人意外的内容,“荒霸吐,有名军用人工异能研究体,试验品甲二五八号,那就是你。你怀疑自己不是人类。”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看着钢琴人的目光带了丝惊怒。
他的身份是他的雷点,任何人说了都会遭到中也的拳头。
但因为现在有雅治在,他暂且什么都没做,只是气息变得有些危险。
“不要紧张,中也,这就是我们想告诉你的事。”公安官神色冷然,“我听说过魏尔伦,他很有名,欧洲暗杀王的称号总是让人闻风丧胆,但万万没想到,他那样的超越者竟然会对雅治下手。”
“是因为我。”中原中也干涩道,“同样的,你们也和我有关系,他一定会把你们列入暗杀名单。”
“那他就来。”冷血的声音仿佛能冻死人,“看看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先死。”
“他敢杀害港口afia成员的家属,就应该要承担我们的报复。”
港口afia的旗会,是杰出的年轻人组建的,他们都有不小的实力,有些自傲,又有些……不知世界深浅。
但在中也眼里,他的同伴都很有能力,“我打不过他……我打不过魏尔伦。”
“因为那是你孤军奋战。”傻瓜鸟说,“我不信,我们有五个人,而我们五个人对彼此了如指掌,合作起来时就没遇到过无法破解的困境。”
中原中也哑声了一瞬。
“中也,我们想给你看看这个。”钢琴人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放在衣服里侧,保存得很好,“这件事……原本是想在你加入港口afia一周年的庆祝会上告诉你的,但现在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什么?”中原中也略显迟钝的看过去,
“我们一直知道你在调查自己的身世,于是悄悄派人搜集情报,我们本想送给你当礼物的。”钢琴人浅浅笑了一下,那有些像苦笑,“我邀请你加入旗会,最开始的目的是监视你,毕竟你是与港口afia不对付的前组织羊的首领……但这一年来,我们已经彼此熟悉,我们当你为可信任的同伴。”
傻瓜鸟凑上前,要哭不哭也扯不出笑容,最后放弃了做表情,“我们本来做了很多计划,香槟也准备了几瓶……中也,因为发生了这么大变故,我们也不知所措,但还是要衷心的对你说:欢迎加入港口afia。”
外科医生将落在雅治身上的视线收回,他习惯性的分析着雅治的伤势和死因,以及死前的状态,“……他应该没有感受到痛楚,中也。欢迎加入港口afia。”
不善言辞的冷血也微低下头,“欢迎加入港口afia。”
中原中也被他们的剖白打得措手不及,连他们最开始说的“监视”目的都忘了,他听愣了,睁大眸子不可置信,“你,你们在说什么啊?”
钢琴人将照片递给中也,“这是我们找到的,看,中也,你是出生在一个小乡村的普通小孩儿。”
照片上的孩子模样正是稚嫩版的中原中也,年龄大约五岁,背景为大海,孩子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穿棉麻和服的青年。中原中也捏照片捏得指节都发白了,“我以为……我不是人类。”
他真的信了魏尔伦的话。
他也曾有一瞬迷茫过,自己对雅治的感情是否是真的,但那只是在诱导下的本能思考而已,中原中也坚定的信任着自己,比魏尔伦想象中还要信任自己的人格。
对了。
中原中也灵光一闪,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极有可能是魏尔伦的下一个目标。
***
而另一边。
松田阵平好久没收到雅治的信息了。
自从雅治在医院里晕倒,他就被他哥哥紧张兮兮的带走,松田阵平是后来得知的消息,对方只是给他发来了照片,说雅治在他那,让松田阵平不要担心。
中原雅治的哥哥中原中也,是个很礼貌的孩子。
似乎觉得仅发信息的方式不太妥当,他还特地过来给松田阵平说了一声,
“那孩子最近就跟在我身边吧,我正好休假,有时间陪他。”中原中也当时穿着整洁板正的西装,认真的说着,“他要过生日了,我打算带他出去旅游。”
“啊,好的。”松田阵平当然同意。
虽然他感到十分怪异,因为中原中也不管从哪方面看都还只是个少年,但少年精英也不是没有,有些人十八岁就当总裁,二十岁就能登上富人榜,这也不能算稀奇……的吧。
然而他们之前都会有定期联络,现在却没了。
“忘了吗?”松田阵平盯着手机嘟囔,“工作忙起来也是可能的……”
“怎么啦?”一旁写着报告的萩原研二抬起头,“想雅治的话,你去看看他不就好了?反正你也快要休假了。”
“……萩,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我就在想,阵平真是个好父亲。”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你玩笑开得越来越离谱了。”
“哈哈哈哈哈。”萩原研二爽朗的笑起来,“因为你已经习惯有雅治的生活了吧,人一旦产生习惯,可是很不好戒掉的。”
“是这样,没那个小鬼装大人一样神神叨叨的吵闹,我连饭都不做了。”
“你之前明明抱怨过自己不想做饭。”萩原研二挑起眉,“而且你做的根本没有诸伏好吃。”
松田阵平嘁了声,“反正雅治没吃过诸伏的,他也不挑食。”
沉默了一会儿,松田阵平双手交叉抻了抻手指,“算了,我去横滨找他吧,他哥哥说要带他过生日,我也没忘,那孩子今年一定能把礼物收到手软。”
他的唇边不知不觉带了丝笑意。
听到他们聊天的同事立刻探头,“我准备买汽水超人一号送给他来着。”
松田阵平咧嘴,“你还有心思哄小孩啊?”
“当为了我未出生的女儿打个基嘛。”同事笑道,“只要摸清了怎么跟雅治相处,我一定就是一个好爸爸!”他洋洋得意。
警察局爆破组,一堆年轻的单身汉,头上挂着英年早逝,脸上写着岌岌可危。
松田阵平:“你先找着老婆再说吧。”
***
然而,松田阵平发现自己竟然进不去横滨。
太诡异了,所有去横滨的列车都已经停运,说那里发生了爆炸,或许是恐怖组织袭击,而犯人至今还没找到,有一处区域的地面还出现了裂痕,如同地震一般,仿佛灾祸都撞在了一起。
“搞什么?”松田阵平浏览着那封紧急新闻,突然听到身旁一声惊呼,
“什么!去不了?”那是一位茶色头发的少年,“忆南突然莫名其妙的用翅膀把自己封起来,难道真的出事了吗?”
他在自言自语吗?
松田阵平莫名的想到。
但因为是陌生人,他并没有多加在意。
“阵平,我们下次再去吧。”萩原研二从相关人员那询问完具体,回来说道,“出了大事,管控得很严。”
“城市有了波动,群众的心理会产生紧张和恐惧,所以雅治他哥哥才不给我发信息啊……”松田阵平分析道,他问,“要等多久?”
“不好说。”
“……啧。”
***
横滨里,中原中也没时间整理心情,就要马不停蹄的赶去魏尔伦的下一个目标那。
他摸了摸雅治的头,目光温柔又怀念,“哥哥去给你报仇。”
下一秒,突然有人拉开了他的门,
那人无声无息的闯入中也的公寓,毫无预兆,“找到了。”
那是一个长相格外正气的青年,“自我介绍一下,本机名叫亚当,是来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