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脸色愈发凝重的朝廷众臣,林敬环视了一眼众人,却是轻轻一笑。
“既然陈大人不记得了,那我就给大家说一说。”
“我大明崇祯元年,年岁入粮食二千六百万石,银子则有五百二十万两,如果全部折合成白银来计算,差不多足足有三千万两......而当时的辽饷也不过九厘,可是去年就已经到了一分二厘,陈大人能不能告诉我,这里面到底为何降低得这么快?”
林敬脸上收敛起了笑意,既然这帮子大爷想要聊个究竟,那他也不介意先把大明朝的烂裤子给扒拉下来。
崇祯此时也望向了陈演,他自然知道这个数字,可是此时的皇帝,心里也很想知道这里面的原因所在。
陈演抹了抹脸上汗水,道:“臣以为,辽东战事迁延日久,再加上灾祸,使得流民作乱,天下板荡,百姓不得安居乐业,税收自然也就降低了......”
“没错,你说得对,可是这不是根本原因。”
林敬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战事也好,灾祸也罢,终究影响最大的是北方,可是南方数省的税收却在年年减少,我就先不说盐税,光是杂项银就少了一大笔,里外里算下来,南方的税收却是降低了不少。”
“臣.......臣实在多有不知。”
对于面前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户部尚书,林敬也终于失去了继续鞭尸的想法,而是沉声道:“当初我大明天下抵定之时,太祖皇帝曾经核算天下税亩为八亿五千万亩,征收总额差不多有三千二百万石,如今天下还是那个天下,百姓人口滋生了更多,开拓的荒地也多了更多,甚至连税赋都比当年高了不少,可是却出现了一个咄咄怪事,我大明收到的税反而减少了一半以上!”
的确,当年老朱在核定完天下税亩之后,发现征收到了粮食太多,根本吃不完,就一而再再而三下调税率,一直到征收到的粮食差不多只有两千九百五十万石,才下旨‘永不起科’,像后来那位射兔狂魔的‘永不加赋’完全就是照虎画猫,而且根本没有老朱那么有诚意。
说白了,当时大明的税一直都处于一个十分低下的水平,算下来差不多一亩地平均才收0.0344石,而官府也有规定,官田收0.053石,民田0.0335石,其它根据土地性质的不同,稍微有所偏差。
要知道,哪怕当时最贫瘠的土地,一亩收个一石的粮食问题不大,有的能收到三石,甚至江南的水田能够收到四石多,而且明朝的农业技术也一直在发展,到了明中晚期一亩地收个三石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因此,从理论上来讲,大明百姓们的生活应该是越过越好才对,可实际上不光百姓们陷入了奔波流离的生活,就连大明朝也陷入了眼下摇摇欲坠的境地。
对于太子这个提问,所有人都沉默了,懂得回答的人不会站出来,而不懂得回答的人则根本听不懂或者不想听懂。
林敬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揭露所知道的一切,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本黄册,冷笑道:“相信你们应该对它不陌生,没错,这就是我从写的民户居然都活了一百多岁...”
“一百多岁?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大明居然还有这样的长寿村?”
崇祯顿时有些惊讶了,他连忙望向林敬询问。
林敬微微摇头,“父皇,并非是这里的人们都活了一百多岁,而是我大明的官员们,依然用着一百年前的黄册在办事,他们用一百多年前的情况在给我大明征收赋税........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可是我大明的税到现在还在用一百多年前的帐!”
“这简直是胡闹,混账!”
崇祯冷声道:“这个结果,可是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臣有罪。”
殿中大臣很快全部都跪了下去,面对这个问题,他们根本没办法争辩,同样他们也不想去争辩,原因很简单,账目在几十年前或者是一百多年前就彻底失真,后面统计的数据到底还有什么参考意义呢?
林敬又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大明的税赋收不上来,主要还是两个原因,一为盐税,二为逋欠。”
当朱慈熄说到这里的时候,众臣的脸色又是一变,特别是首辅周延儒更是深深看了一眼太子,他终于知道太子今天恐怕是有备而来,招招都打在了致命的地方。
原因很简单,民以食为天,而盐则是重中之重,历朝历代都对食盐这种商品实行强力管控,而明朝同样如此,专门设立了都转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而盐税收入也至少占据了明朝税收系统的一半江山。
在明朝万历年间的《户部行盐法十议疏》中记载:国家财赋,所称盐法居半者,盖岁计所入止四百万,半属民赋,其半则取给盐荚。
意思也很简单,大明财税能收四百万,而只有一半是民赋,另一半则全都是盐税。
可问题就是,大明早期盐政系统能够正常运行,离不开朱元璋严苛的管理制度,靠着残酷的刑罚使得官员们不敢生出侥幸的心理,可是到了明朝中晚期以后,整个盐政系统都处于一种不良运转状态下,官员们故意压低价从灶户手里收盐,而灶户自然不肯,便选择同相关利益者合伙贩卖私盐,而食盐市场私盐泛滥也使得明朝的盐政系统进一步变得混乱。
林敬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大明当年盐税一直都有二百万两,可是到了如今,关税盐课仓助加起来才只有不到七十万两,尚有二百六十五万两未完......这其中缘由不得不值得深思。”
面对林敬的质询,陈演不由得张嘴结舌,他身为东林君子,谈到那些大道理的时候自然是一套一套的,可是眼下林敬在跟他说这些数字,却是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臣知罪。”
陈演跪在了地上,心中已经开始寻思着是不是应该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