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醒,侍女端着盥洗银盆,叫唤日上三竿还在睡觉的女子。
林清致睁开惺忪双眼,杏眸氤氲雾气。
“王妃,陛下传召您呢。”
她蹙眉,慢吞吞滑下床榻,屁股墩子坐在柔软地锦,静默许久。
才穿袍整妗,随手擦了把脸。
银盆中,白而透净的温水,似被墨染了般,漾起一圈泛浅黑涟漪。
她没注意,径直朝朱红漆阑槛走。
养心殿,明黄龙袍的楚烨,正坐尊位,身后李玉斟茶倒水。
林清致瞧着一个玉盏琉璃杯,竟反清洗七遍,不由咂舌。
暗叹普天之下,还是皇帝最讲究。
“臣妾叩见陛下。”陛下圣安四个字,还未说出,便被侍女扶起。
正在狎昵香茗的楚域,见到林清致脑门,画有黑溜溜的小乌龟。
差点殿前失仪,将茶喷出来。
林清致见楚域僵拙呆滞的表情,还有背后偷笑的李玉等一众太监宫婢,心感奇怪。
今早一路走来,在宫殿甬道,那些见过自己的婢女,同他们表情如出一辙。
怎么回事?
“小李子,把鎏金铜镜取来,再端呈一盆温水。”楚域温润眼眸裹挟淡笑。
如山中清风袭面,细雨滋润心田。
温温凉凉,不骄不躁,给人一种高人雅士的林下风范。
林清致将目光移到半身长的鎏金铜镜,不由瞪大双眼!
哪个孙子在她额面画乌龟,还涂了绿颜料,神态可掬,活灵活现。
配上她这副鬼见愁的红斑貌,宛如灵龟生于火海,普度众生般。
“想必是阿烨的手笔,他素来画工精琢。”
林清致嘴唇没什么笑意,一股脑将脸埋进银盆,盆面浮现水泡泡。
她气得不想讲话。
楚域对小李子使了个眼色,小李子识趣走下陛阶,手掌摊开四四方方的木槿沉檀。
“王妃娘娘,陛下念你医治有功,特赐一颗夜明珠。”
林清致旋即抬脸,胡乱用锦帕抹干净。
伸手打开沉檀盒子,一颗皎洁圆明、内外通透似水晶的宝珠,映入眼帘。
她拿起来,放于眼前细细端详。
没穿越前,也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但这颗夜明珠,是林清致所见过最闪耀、且外形最大的。
很适合摆放夜间,充当做手术的照明炉烛。
“此为南海明珠,据传言,乃鲸鱼目瞳。”
“非也。”林清致慢腾腾放回去,上扬嘴角,一副说理模样。
“夜明珠是自然界的某种矿物质,受到外界能量刺激,比如阴极射线等波光照射,就会产生发光现象。”
楚域微皱眉。
林清致突然正色,将沉檀恭恭敬敬端呈至提盒,跪下言道:“陛下,臣妾不喜欢夜明珠,要不然您赐臣妾软猬黄甲?”
昨日,她生生刺破五件软猬甲,心疼死了。
“不行。”楚域没出声,旁侧执拂尘的李玉,尖嗓子厉色道,“软猬黄甲,乃赐给替国征战的将军、或举世闻名的至圣。
王妃娘娘既无军功、也无圣名,何故逼陛下,做出有违祖宗礼法之事?”
楚域性子温和敦厚,表面看起来泰而不骄、谦恭自虚,骨子里确是博文约礼的儒生样板。
他面露端严,不作回答。
林清致讪讪地自摸琼鼻,撇了撇嘴角,怏怏不乐拿走沉檀盒子。
“林王妃,孤经你诊治,顿觉神清气爽,往日腹筋挛急、恶寒发热症状已消,不过,小李子说,卿并未诊治成功?”
瞧着面白无华的脸庞,隐隐浮现红血丝,林清致点头。
“陛下体内狼痕蛊,甚是奇怪,臣妾有能力将它引出,却无法根消除。”
“那便先引出再说。”李玉着急开口。
林清致秀眉轻蹙,手指尖剐蹭粉嫩掌心。
“狼痕蛊生命极为顽强,且具超强破坏力,若将它引出,陛下觉得,应该放置何处?”
于水、于冰、于瓷瓶中,皆能破壁而出,再沿熟悉气味回归至原体。
“王妃娘娘,陛下是千金贵体,宁可找其他人承担此害虫!”李玉两眸含泪,颇有些大义凛然,“奴才愿为害虫载体!”
林清致半眯眼眸,看向尊位孤王,露出“也不是不可以”的表情。
既然有人想做鼎炉,虽然她不赞同,但在此尊卑严明的王朝,一介手无缚鸡之力弱女子,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大事。
她总不能扒拉人家裤脚,说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陛下,烨亲王带着燕小世子来了!”
侍卫才进门传召,一身墨袍玄冠的尊贵男子,搀扶满面泪水的朱红锦衣少年,跪在殿前。
朱红锦衣少年,正是被林清致下毒的燕珏。
他眼眶红肿,眸里泪液混着排泄物,看起来浊泥不堪。
此时,像个木头一动不动的。
“阿烨,燕珏何故如此?”
“皇兄,阿珏他武功尽失,眼目刺痛,浑身不得动弹。”
楚烨俊眉微皱,看了眼林清致,黑曜石眸子散发勾人心魄的幽冷光泽。
“小李子,传御医!”
“不必了。”楚烨提步走到林清致面前,锋利眼神藏着微不可查的柔软。
他声音缱绻着低沉。
“清致,救救他。”
林清致覆下羽睫,没任何表示,自顾自把玩妗褂指扣。
看见燕珏,就想起被他用狗链栓颈脖、当做马骑、逼迫吃蒲草麦麸画面。
那般感觉,是尊严和人格被狠狠践踏,生不如死!
“王爷,妾身并非菩萨,没有普及众生的伟大志向。”林清致吸鼻,肩膀一耸。
略带冷躁,“有些人,自作孽不可活。”落得如斯田地,皆是他咎由自取。
说罢,殿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来者正是额带凤凰头面、袭宫廷裳的张彩怡。
华丽身影,婆娑袅娜,步步生莲踏至殿内。
顶着梨花落雨容,悲戚道,“陛下,求您救救臣妾的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