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很快接到了元善见的回旨,一切依照他的处置办理。
而有关僧人爆炸性的丑闻,也成了今天洛阳城热度最高的趣闻,众人纷纷议论哪家贵妇常去寺庙,哪户权贵又常有僧人登门。
似乎凡是与僧人有过交集的贵妇都不干净。
这一天,无数权贵女眷寻死觅活,嚷嚷着要以死自证清白,所幸暂时还没有命案发生。
被弄得家宅不宁的权贵们越发憎恨起了那群僧人。
这种事情压根解释不清,处子还能找个稳婆验身,这些妻妾又怎么能够证明清白。
就是一笔糊涂账,高澄也明白这一点,只问民众冤屈。
与贵妇有染的僧人,自有那些苦主报复。
四月二十八日,也就是第二天,关于获罪僧众的处置公告贴满了洛阳城大街小巷。
正午,两千余名僧人将被押往阊阖门处斩,由崔季舒亲自监斩,而在此之前,洛阳又有流言传播。
“你们听说了吗?这世上的佛法分为大乘、小乘。”
“什么大乘、小乘?我从未听过。”
“据说如今的僧人研习的就是小乘佛法,不能够修持自身,才做出这般多的丑事,若是修了大乘佛法,又怎会污了佛门清净。”
“大乘佛法真有这般精妙?那该在何处求得?”
“我听闻后汉时,有两名僧人以白马驮经自外邦而来,才有了中土的佛教,要寻大乘佛法,只怕要往外邦一行。”
这些流言很快传入了洛阳僧众耳中。
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正午,崔季舒受命在宫城前阊阖门外监斩。
两千多颗锃亮的头颅落地,围观的人群纷纷叫好,而洛阳僧众噤若寒蝉,只能任由大乘、小乘之说流传。
同时接近两万名被关押的僧众,也将分批押赴各地矿场,为大魏的兴盛发光发热。
其实高澄哪懂什么佛法,他就是小时候看《西游记》,知道唐三藏求取大乘佛法的事迹,至于大乘佛法、小乘佛法的区别,他哪知道那么多。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都传进了渤海王府,高澄再次招来洛阳各寺剩余的六百余名主持。
“我听闻世间佛法有大乘、小乘之分,你等谁人可为我讲解?”
僧尼们两眼一抹黑,这时候离玄奘西行还有九十四年,谁知道大乘佛法是什么。.
高澄看他们这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等身为僧众,自该一心钻研佛法,却连大乘佛法都不能为我讲解,你们平日里究竟在干些什么!”
僧尼们尽皆叩拜请罪,实在是早先时候两千余颗首级落地,给予的冲击太大,生怕自己惹恼了这位世子,把自己的脑袋也给丢了。
高澄也不为难他们,只是命侍卫出府寻找有谁知道大乘佛法下落。
不久带回一人。
高澄问道:
“你知道大乘佛法在何处?”
那人恭谨道:
“小人听闻建阳里宗圣寺内就藏有大乘佛法。”
高澄闻言大喜,问向众僧尼道:
“宗圣寺主持何在?”
没有人回答,回来复命的崔季舒提醒道:
“宗圣寺主持为恶甚多,已于阖门外处斩。”
高澄这才恍然大悟,当即召集屯驻在永宁寺的段韶、尧雄所部,携带着六百余名寺庙主持前往建阳里宗圣寺。
在高澄所建学舍就读的徐骞刚刚放学,还没到家,就看见数不清的士卒涌入自家所在的建阳里。
徐骞心里担忧,快步跑回家中,娘亲在道旁观望,这支队伍并未扰民径直前往宗圣寺。
“骞儿,我刚刚望见了渤海王世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徐骞将娘亲扶进屋中,说道:
“那些僧人多行不法,定然是宗圣寺藏污纳垢,世子亲往搜查。”
徐母闻言懊悔道:
“早知道那些僧人这般作为,为娘真不该将你阿爷的抚恤捐献给寺院。”
徐骞知道母亲崇信佛教,将抚恤捐献,也是希望能让佛祖庇佑自己母子以及父亲的亡魂,他安慰道:
“僧人污秽,但阿母的心意佛祖自是知晓的。”
徐母这才叹了一口气,问道:
“骞儿,你可知道什么是大乘佛法?你是读书的,懂得肯定多,为娘听人说这世上还有大乘佛法,远比小乘佛法精妙,你能跟我说说吗?”
徐骞一直在校舍读书根本就没听见这种传闻,只能如实道:
“学舍里的先生教我们认字,教我们计算数额,不曾教过佛法。”
徐母闻言倒不失望,她笑道:
“也对,我家骞儿读书可不是为了做僧人,又哪会去学佛法。”
而宗圣寺内,高澄带兵闯入,庙中僧人都被搜集到了正殿外。
高澄问向众僧:
“我听闻你们寺中藏有大乘佛法,何不速速为我取来,造福天下。”
众僧相互观望,因为主持被杀,临时主事之人不得已出列回答道:
“启禀世子,老僧在宗圣寺修行三十余年,不曾听说过寺内藏有大乘佛法。”
高澄却不信,他对着带来的六百余名主持冷哼道:
“我早就听闻你们僧人一贯敝帚自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同行的主持们有与老僧相识之人赶忙劝说,让他快点将大乘佛法拿出来。
老僧有苦难言,他们真没藏有什么大乘佛法,当即让庙中僧人将藏经阁中的经书尽数搬出,众主持一一辨认,确实没有所谓大乘真经。
高澄却不信,非要让自己麾下士卒大索寺庙,一番寻找确实没有大乘佛经,但意外搜出了许多兵刃甲胄。
“昔日太武帝就因庙宇私藏兵械而屠戮沙门,你们居然还敢行此恶事,莫非是因当年之事,记恨国朝,意图造反!”
高澄趁机发难。
各寺主持与宗圣寺僧众都已经反应过来,这分明是高澄在设局。
就在老僧两眼一抹黑将要昏倒之际,随行的崔季舒进言道:
“仆以为此事或许是前任主持所为,与如今的僧众无关。”
眼见高澄闻言颔首,老僧这才缓过气来。
可崔暹却黑着脸道:
“即使是前任主持所为,世子也应该彻查城中寺庙,看其中是否藏有兵械。”
众僧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纷纷跪地叩首求饶,这种事情要栽赃可太容易了。
高澄不管,下令士卒将众僧看管起来,再调派军队大索全城寺庙。
他之所以提前将六百名主持控制,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组织僧众反抗。
包括高隆之新建的那些寺庙在内,共有百余所发现庙中藏有兵械,所幸全是缺了主持的庙宇,倒也没有殃及无辜。
高澄立即委托侍中高隆之将这一情况禀报天子,不管元善见是什么想法,侍中高隆之都请来了圣旨。
元善见历数僧人罪行,言称是没有大乘佛法修持自身所致,下令裁撤关东各处寺院,勒令僧人还俗,直至大乘佛法传入。
又命高澄选拔高僧,西行求取大乘真经。
高澄冒着触怒天子的风险,为僧众上表求情,请求允许设置少量寺庙,控制僧众数量,禁止私自剃度,设置度牒司考核发放凭证。
不久高隆之又为高澄带来第二道圣旨,一切依照高澄所言。
高澄得了旨意,立即着手开展此事。
洛阳现今有寺庙一千三百余所,高澄大笔一挥,决定抹去零头,只留十二所僧寺,一所尼寺。
而包括永宁寺、景明寺等大寺更不可能留下,高澄悉数裁撤,打算用来屯驻京畿兵。
这些大寺都设有校场,也不愁没有操演的地方。
把军队放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让高澄更有安全感。
而对于地方寺庙,高澄同样一刀砍,每县仅能设置僧寺一座,每州设置尼寺一所。
按照高澄的本心,让她们生育子嗣,繁衍人口难道不好吗。
可总有许多老尼姑,没有家眷,又不能生育,纵使强行婚配给鳏夫,也讨不到什么好脸色。
设立尼姑庵就是让她们能有个地方养老,往后肯定不会再颁发度牒给年轻女子,大好年华用来诵经念佛岂不可惜。
要想当尼姑?可以,六十岁以后再说。
至于僧人谁要还俗、谁又能继续诵经念佛,小高王可没有搞佛学考试的兴趣。
他直接按照年纪来划分,六十以上者,高澄就赐予度牒,让他们继续当和尚,小高王再不当人,也不好意思强迫六十岁的老僧去田里耕种,为他缴纳赋税。
原则上每座寺庙僧人不能超过八十人,在年老僧众把位置空缺出来前,绝不发放僧碟,坚持一个僧位一份僧碟的原则,绝不动摇。
当然,以上这些都与洛阳瑶光寺无关,瑶光寺虽是一座尼寺,却不在留存的洛阳十三僧尼寺庙之中,也不在裁撤之列。
这是因为瑶光寺有它的特殊性,由宣武帝元恪所建,孝文废皇后冯氏、宣武皇后高氏、孝明皇后胡氏,还有大量的妃嫔、贵妇人,先后在此寺出家。
就实质而言,这其实就是一座后妃疗养院,前朝妃子都在此间修行。
尔朱英娥若不是尔朱荣之女,只怕也早就进了瑶光寺诵经念佛。
真要将瑶光寺裁撤,逼迫这些妇人改嫁,天下舆论汹汹,只怕会引起公愤。
高澄有意将瑶光寺以外,洛阳还俗尼姑们与京畿将士婚配,打算找个时间让未婚的士卒来一次大规模相亲。
与此同时,高澄也在盘算要不要自己做表率,往瑶光寺里寻个美貌尼姑纳进家门。
若是打定主意,就从孝明帝、孝庄帝、元晔、元朗、元恭这些人的妻妾里找。
身为政治人物,有时候就是要委屈自己,做一些不愿意的事情。
但思虑再三,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自己的名声已经够臭了,再往瑶光寺里纳尼姑,这辈子都洗不白。
高澄的处置意见由元善见加印,发往关东各地。
他特意只提关东,就是不想让贺拔岳捡了便宜。
但仔细想想人家又不是傻子,都知道佛教是一头肥羊,难保不会矫诏行事。
果然,关东大肆抑佛,充没佛寺财产的消息传至关西,在宇文泰的劝说下,贺拔岳同样大举灭佛,一时间北方佛教被高氏、贺拔氏的共同打压下,走向暂时的低谷。
当然,这都是后话。
高澄将文书送往关东各州,严命州县长官遵令行事,裁撤寺庙的同时,彻查僧众不法之事。
与此同时,强令僧众还俗,自然要为他们安排生计。
高澄命令各州充没寺庙田产,收回公田,由高澄设立的均田官为僧众与寺庙庇护的隐户分配田亩。
这次扫荡之后,关东僧众只怕不满十万,而据高澄记忆所知,550年东魏灭亡时,关东合计共有僧众两百余万,而533年的现在,虽然达不到这个数量,也不会相差太远。
且不提隐户,光是僧人就有上百万人缴纳赋税,高澄梦里都能笑醒。
这些时日,不断有户部吏员奔波于洛阳周边,为隐户与还俗僧众们登记户口,再行分配田亩。
而尼姑们也被高澄召集在洛阳城外,为她们主持婚配。
众所周知,高澄从来不违背妇女意愿,于是让尼姑们自己挑选卫队以及京畿军中未婚的将士,再让这些士卒表态是否愿意。
哪知道许多尼姑眼巴巴地瞧着小高王,一双双眼睛要勾人魂似的,高澄不敢久留,交代了几句会场纪律,便匆匆离开返回渤海王府。
渤海王府搬家了,高澄将王府搬迁至永宁寺附近,紧邻宫城。
原因很简单,他将自己麾下七千人以及斛律光三千人屯驻在永宁寺。
而段韶与尧雄屯驻景明寺,慕容绍宗与尚在荆南的高敖曹将屯驻在高阳王寺。
高阳王寺曾是高阳王元雍的府邸,元雍死后捐做寺庙,元雍府上曾有奴仆六千,妓女五百,占地如此之大,足以容纳大军。
接下来就是统计寺院资产,田产都摆在明面上,收归国有自是理所应当。
但各寺存积的钱粮这个数字浮动可就大了,高澄也不贪,九一分账。
高氏每吃下九份,就给国库运去一份。
于是源源不断有载满了钱粮的车子运进渤海王府新址,直至王府都塞不下了,又运往附近被裁撤的庙宇囤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