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事后

不知从何时起,元亶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最先是不见了为他出主意搜捕禁军家眷的元修、元宝炬,城外的斛斯椿也一直没有与他汇合,就连元欣在告诉他火烧阁楼后,同样不知去向。

眼看自己麾下被尔朱英娥率领的王府甲士杀得节节败退,元亶终于认清了现实,慌乱之下,连忙领着数十名心腹,踩着人梯翻墙而走。

正要去寻自己车架,却看见元欣正在领人抢夺马匹。

元亶急忙呼喊:

“广陵王,且等一等我。”

元欣转头望了一眼,动作却更是快了起来。

总算赶在元亶到达之前,尽夺府外马匹,仓惶逃亡,只留下元亶在身后吃灰。

元欣逃出不远,正庆幸自己行动迅捷时,迎面就遇见了娄昭以及一百甲士。

娄昭大喝一声:

“好贼子!可算让我撞见了你们!”

元欣惊惧不已,生死存亡之际,突然灵机一动,他指向身后,朝娄昭喊道:

“欣不过是附逆,清河王才是祸首,娄领军为何弃大功不顾,反要为难于我。”

说罢,拨转马头便要往侧方的街巷奔去。

娄昭顺着元欣所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在远处冒头,却立即反身逃窜的元亶。

“清河王何故匆匆而走!”

心中有了计较,娄昭朗声笑道,他果真一马当先,径直追向元亶。

有了元亶吸引娄昭注意,元欣这才得以脱身。

高乾府中,元亶逃亡后,麾下尽做鸟兽散,尔朱英娥轻松解围。

李元忠深鞠一躬,感慨道:

“今日之事,多亏有殿下力挽狂澜,否则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高乾也行礼致谢道:

“若非殿下救援,乾只怕已成焦炭,大恩不言谢,往后若有驱使,但请殿下吩咐。”

尔朱英娥赶紧将两人扶了起来,笑道:

“我是高家儿媳,自当为高氏出力,两位先生切莫折煞了妾身。”

高隆之的亲眷更是感激涕零,若不是尔朱英娥及时出现,她们早就成了高乾、李元忠的刀下亡魂。

尔朱英娥担心叛乱死灰复燃,赶紧领着众人先往渤海王府安置。

娄昭受人推崇,被赞誉为弓马冠绝当世,这其中或许有吹嘘的成分,可终究是以骑射闻名。

他数箭连珠,专射元亶身边奴仆,渐渐地,奴仆们也发现留在元亶身边太过危险,纷纷四散而逃,唯恐自己与元亶同一方向。

娄昭分出一批人手前去抓捕,自己则领着其余人撵着元亶跑,如同老猫逮耗子一般戏弄。

元亶不愿继续被人捉弄,他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

“娄领军要擒要杀,自可为之,但请念在两家还是姻亲,莫要再戏耍于孤。”

娄昭却恨声道:

“你谋逆欲要杀我之时,可曾想过这份情谊!”

元亶闻言默然,但说什么也不肯再逃了,娄昭这才命人将他绑了起来。

终于,元亶还是进了宫城,只不过方式与他的预想有一点小出入。

娄昭骑在马上,手中抓着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则是步履踉跄的元亶。

元亶时常出入宫城,禁军将士们都认得这张脸,眼看贼首被擒,再也不敢生出别样的心思。

娄昭命亲信将元亶关押在一处偏室,不许旁人前来探视,打算等呈秉高欢再做处置。

陈元康顺势建言道:

“如今贼首被擒,将士之心再无反复,将军当立即领禁军出宫城,搜捕城中乱贼余党。”

“陈先生所言甚是。”

娄昭依言而行。

洛阳以西,元欣纵马疾驰,当今之计,只有南奔萧梁与西入关中两条出路。

萧梁相距甚远,元欣最终选择了近在咫尺的关西之地。

贺拔岳与高欢的仇怨人尽皆知,说不定自己此次西行,还能当一回关中天子。

元欣不清楚的是,早有人赶在他的前头,奔向关西。

元修献策让元亶搜捕禁军家眷,自己却趁机搜刮马匹,带着家眷与奴仆逃出城去,半道还遇上了有同样想法的元宝炬,两人一拍即合,结伴而行。

距离潼关还有十余里路程,东北方有马蹄声震动,元修等人惊慌望去,只看见一个年轻人驾着双马飞奔,身后有数百骑追杀。

领军之人正是高欢麾下大将彭乐,而亡命之人却是主动向贺拔岳请缨,出使晋阳的宇文泰。

宇文泰与高澄的行程正好错开,高澄早上领军南下,宇文泰正午入的晋阳。

一番交谈后,宇文泰的才能受到高欢的重视,想要把他留在身边,却被宇文泰婉言拒绝。

察觉到晋阳不宜久留,宇文泰匆匆牵了两匹马,不辞而别。

高欢得知后,立即命彭乐率轻骑追捕。

宇文泰恰好与元修、元宝炬相遇。

元修、元宝炬以为是来追捕自己,慌忙打马狂奔,身后一辆运载家眷的马车翻倒,也不肯看上一眼。

还好临近潼关,彭乐不敢再深追,元修、元宝炬与宇文泰这才得以入关。

彭乐领骑兵围住侧翻的马车,车厢中的人早已爬了出来,神态狼狈,都是些妇孺,彭乐大声喝问道:

“你等是谁的家眷!”

众人畏惧不敢言。

彭乐拔出腰刀,恐吓道:

“我只问最后一次!”

这时,一个女子站了出来:

“还请将军莫要动怒,我等都是宗室亲眷,我是平阳王之妹。”

彭乐心道:原来是平阳王元修的妹妹。

又指向其余人等,问道:

“她们又是何人?”

“这些都是家兄妻妾。”

彭乐又指向人群中七岁的小娃娃:

“他是元修的儿子?”

元修的妹妹元氏将侄儿元光基护在身后,但还是承认下来:

“正如将军所言,还请将军以礼相待,以免旁人议论高王。”

彭乐大笑道:

“我又怎会欺凌你们。”

心中盘算,虽然没捉到宇文泰,倒也不是一无所获,那元修西奔,妻妾被我擒获,献与高王,必受嘉奖。

彭乐又问向元氏:

“你可曾有过婚嫁?”

元氏大惊,以为是彭乐要强娶自己,一时不敢言语。

彭乐怒道:

“我问你话,为何不答!”

元氏这才哆嗦着道:

“未曾、未曾婚嫁。”

彭乐顿时意兴阑珊:这元氏模样美艳,却不是妇人,也不知能否合高王的心意。

把目光转向元修妻妾,又重新振作精神:这么多妇人,只要有人入了高王的眼,又怎么会少了自己的赏赐。

当即押着元修家眷回晋阳而去。

彭乐走后不久,元欣也从此地经过,顺利入关。

......

高澄第一次领军出行,他完全践行姑父厍狄干的教导,精心挑选营地,领着大军徐徐而行。

经过晋州白马城,才遇见陈元康的信使。

得知元亶等宗室与斛斯椿隐藏了一批人手,高澄立刻察觉到事态严重,将步卒与家眷、幕僚统统交付段韶。

自己则在慕容绍宗、斛律光的辅佐下,集中了七百余骑匆匆南下。

等他抵达洛阳城外时,是洛阳叛乱后,第二天的深夜,此时城中已经恢复了秩序,城墙上挂满趁乱劫掠之人的脑袋。

高澄心中一沉,终究是来晚了。

他不知道如今洛阳被谁掌控,出于谨慎,高澄命骑士上前喊门,表明身份,让娄昭与他出城相见。

元亶等人若是得逞,断然没有娄昭活命的道理。

过了许久,娄昭登上城楼,就着城外的火把,一眼瞧见了高澄。

“阿惠!城中无事!”

高澄却不进门,他大声喊道:

“还请舅父出城叙话。”

娄昭摇头感慨,果然如姐夫一般小心多疑,但还是依照高澄所说,只身与他出城相见。

高澄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了一番城中情况,娄昭并没有隐瞒,将众人所做所为都告诉了高澄。

尤其是对尔朱英娥与陈元康赞不绝口。

高澄闻言心中大感欣慰。

回府后,命人招陈元康、杨愔前来,自己则先与尔朱英娥叙话。

等到陈元康、杨愔登门,高澄这才往大堂相见。

将两人细细打量,庆幸没有缺失什么物件,但杨愔脸上的愧色却引起了高澄的注意。

夸奖陈元康后,高澄问向杨愔:

“遵彦为何闷闷不乐,似有心事郁结?”

“仆愧对世子信重。”

杨愔悔恨不已,将缘由尽数告知。

原来杨宽已然被捕,也从其余人口中得知,杨宽是元亶同党,为他在杨愔处探听消息。

高澄沉默许久,招来斛律光耳语几句,斛律光领命告退,高澄这才对杨愔道:

“杨宽受我密令,假意屈从元亶,为我传递消息,深受元亶余党所恨,被人暗杀,杨宽的身后事便交托给遵彦了。”

杨愔跪地叩首哭泣:

“世子爱护,愔虽死难报!”.

高澄暗自叹息,历史上杨愔之所以身死,就是因为行事不密。

高洋死后,娄昭君、高演、高湛控制北齐军权,杨愔计划除去高演、高湛,却把消息告诉了高归彦,高归彦告密,这才被高演、高湛先发制人,将参与谋划的重要文臣尽数处斩。

念及此处,高澄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其身。’遵彦读书比我多,自是明白这个道理,日后定要以此为戒。”

当夜,杨宽就被人放了出来,就着月色,走在大街上,心里还在思量:想不到遵彦如此受高子惠的看重,这也能将我保下。

还没走出多远,就有一支暗箭射来,从杨宽脑后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