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轮渐起,月隐山翠。
士兵们已开始了一早的操练,巡视军营以及附近,迈开整齐的步伐,唱起雄浑的军歌,在这呵气成雾的冷天气,无疑是一种暖和身体的极佳方法。
这时,前面出现了两个孩子的身影。
正是二王子阿辛,和三王子阿尚,两个人一个扛着锄头,一个拖着锄头,吭哧吭哧地跑过来,没什么端庄的样子,还弄着便于务农的粗布衣服,这段时间也被晒黑了不少,看上去与农家孩子差不多。
两人跑到近处,放慢脚步,停下来,急匆匆地打个招呼:“早安。”
带队的士兵命众人立正,大家齐刷刷站直,朝向两位王子,因为不方便鞠躬,就紧握手中的长槊,“咚咚咚”地敲在地上,回答:“早安。”
彼此行过礼,像两条交错的线,继续前往各自的方向。
终于,俩孩子来到他们的地头。
没错。
这儿有两块地是属于他们的。
王兄给的。
刚到洛城不久,澹台莲州就一边盖房子,一边开垦荒地。
来不及种谷米麦子,但种豆子和青菜还来得及,就播种了下去。他们在王兄的教导下,第一次学着种地,每天泥里来泥里去,忙得不亦乐乎。
之前他们崇拜王兄是因为王兄剑术好,又会行兵布阵,长得美,还待他们温柔亲切,事事都讲道理,但是他们没想到,王兄连种田都会!
当被小崽子们用亮闪闪的目光望着,澹台莲州自个儿心里想:能不会吗?在昆仑种了十几年啊!
又想:你们比我好,我小时候开始学种粮食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只能自己摸索。
原先,澹台莲州还担心了一下他们会不会吃不了苦,不想种地,就是到时候娇气犯了,那么坐在边上看看总是好的。
没想到弟弟们已经看了两天,早就跃跃欲试了,一被王兄问要不要给他们一块地来种,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兴许是因为本来就是充满精力的年纪,也可能是因为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骨子里就爱种地,他俩种田种得不亦乐乎。
比起每天上午必须要读书、练字,还得被厚厚的衣服和腰带捆着,像是人偶一样被摆布着学习枯燥乏味的礼节,种田无疑有趣多了。
王兄安排他们学三天歇一天,今天他们可以尽情地在田里!
快到了,站在田垄上,他们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兴地叫嚷起来:
“老将军!”
“杨爷爷!”
作老农打扮的杨老将军听见呼唤声,从田地里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笑眯起眼睛,微微弓腰:“二王子安,三王子安。”
杨老将军卸下了沉重的铠甲,换上了农装,看上去不像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像是个在地里扎根五十年的老农民,非常惬意。
离开洛城时,他主动与太子说想要随行。
澹台莲州怜悯他年老,吃了半辈子的苦,并不想带他过来。让他留在王都,给他求一份养老的官职,譬如左师这一类的闲官,颐养天年。
杨老将军坚持要跟他走:“带上我吧,太子,你看王宫的马厩里养的那些马儿。虽然被锦衣玉食地伺候着,一个个的,养得膘肥体壮,早已失了彪性,未必是好事。”
“我的好多老伙计返乡,早已没了认识的亲人,许多又回来找我了。您救出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扎根在您身边了。”
“我知您宅心仁厚,施恩不图回报。但老朽此身唯有报答于您,将来方才能够无愧而死。”
被太子带来洛城以后。
澹台莲州首先将他们一帮人聚集起来,说要设立农兵。
澹台莲州道:“就是平时除了基本操练,闲时种地,自给自足,若是遇上战事,再拿起武器,应对敌人或者妖魔。”
杨老将军听了,立即笑起来:“这不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吗?种地我可是好手。”
澹台莲州也笑:“是以才想让您来负责这件事。”
对种田这件事,杨老将军格外有信心。
他们碎月城能守住那么多年,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善于种田,能把仅有那么几块田地利用好,种出足够所有人吃的粮食,并且调配合理,能在喂了所有人嘴巴的同时,存得住粮。
不然,就算妖魔没杀死他们,他们也早就饿死了。
包括这次太子出发,路上的粮食,都是他们的建在王都边上的军营田地里种出来攒下来的。
不光够路上的嚼用,还有存余。
可见杨老将军多么会种田,又多么会精打细算。
还有另一个任务。
澹台莲州说:“不过,我觉得杨老将军你们不用操练,只需要专心种田就好。有一件事,我想拜托给您。我想改良粮种,好不好吃倒是其次,您看看能不能找到产出最多的粮种。”
“若是能成,将来几百年,几千年后,人们在吃你发现的粮种时,都会在心中感谢你吧。”
杨老将军闻言,霎时间打了个激灵,竟比让他上阵杀敌更加的热血澎湃,他一口答应了下来:“必不负太子所托!”
最近,他都与他觉得最会种地的几个老弟兄们每天勤勤恳恳地种地,这事儿急不来,只能慢慢来。
他们集思广益,还四处找有哪些能吃的野菜,都种种看。
以他的经验来说,很多野菜在经过人工栽培以后,拣选几代长得好的,都能养成可以地里种的,且种得越来越好。
两位小王子花了半日干完活,累得汗流浃背,饿得前胸贴后背,午饭一人吃了三大碗。
把周围的老兵看得吃饭都觉得更香了。
吃完饭,又跑到地里去。
阿辛拿出木片,和一支毛笔,用唾沫湿润一下,蘸取已经研磨好的墨汁,在木片上继续绘制起地里的作物,画好以后,还要在木片的另一面用小字写上这种作物的外形特征,生长习性,如何烹制,等等等等。
前阵子砍树造房,边角料的木头剩了不少,劈成木头,正好作为他的画板。
这是他在地里帮了一段时间的忙以后主动提出来的建议,立即得到了王兄的夸赞。
写一片并不容易,到现在,他已经统共攒了十张木片。
有天,王兄还陪他一起画来着,画了半天。
他把自己的画展示给王兄看,王兄默默地把自己的木片藏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干过,擦一把额头的冷汗,道:“你画得真真好。”
阿尚偷偷跟他说偷看到了王兄的画,歪七扭八,画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无所不能的王兄竟然也有不会的东西!
但是,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们对王兄的崇拜坍塌,相反,觉得王兄亲切了起来。
阿辛画得很开心,他跟王兄说:“画画是父王教我的。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母妃都不怎么喜欢我画画,她私下跟我说,沉迷绘画是玩物丧志。”
母妃希望他能做太子,一心一意地监督他好好念书,晏相也管得紧,所有人都生怕他跟父王一样成为一个庸君。
他从不敢表露自己的兴趣,哪怕是在父王的面前。但其实以前在王宫中,他偶尔能获得快乐的时候就是画画的时候。
如今可好,每天他都有的画。
二王子阿辛坐在树下画画,那么,三王子阿尚在做什么呢?
他背着一个小布兜,手上拿着小凿子,小锤子,正低着头,四处找石头。
三王子阿尚对画画不感兴趣,他压根坐不住在那画画。
他在宫里的时候好像没有二哥这种陶冶情操的爱好,他每天就是吃喝玩乐,因此被养得圆润可爱,父王还叫他“小猪宝”。更小的时候,母妃曾经把他抱在膝上,给他看首饰盒里的金银珠宝,他很喜欢那些亮闪闪的宝石,求母妃给他。
他有个自己的小宝箱,用来放这些宝石。
后来,他发现他不是喜欢宝石。他是喜欢石头。
母妃让他出去玩,一个不留神,他就会蹲到地上,去找找看有没有他没见过的石头,把石头藏在袖子里,偷偷带回去,装进他的小宝箱里。
有一些石头价值千金,有一些石头一文不值,但在小孩阿尚的眼里看来,他们都一样,都是他的宝贝。
母妃总是说他乖,其实他是可以在屋子里,玩石头玩一整天都不腻。
这些石头是硬是软,是什么颜色,互相划刻会怎样,用火烧会怎样,用锤子锤会怎样,他都兴致盎然。
老兵们忙累了,停下来,看看二王子,再看看三王子,感慨:不愧是太子的弟弟,都不是普通小孩。
阿尚像是一只小野猪,埋着头,仔细地观察地面,在草丛里、田野里四处拱来拱去。
找得太认真,忽然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把他给撞翻成四脚朝天。
阿尚:“哎哟!”
“哈哈哈哈!”
爽朗明亮的笑声飘落下来。
阿尚看到他的兄长澹台莲州正满面笑容地在他面前,阿尚笑起来:“王兄!”
他快活的像一只狂摇尾巴的小狗崽。
澹台莲州伸手把他扶起来,给他拍拍身上的灰。
还屈身下来,与他平视,问:“呀,你的小布兜兜又装满了,又找到了什么宝贝石头,等下来给王兄讲讲好不好?”
阿尚看见澹台莲州身后跟了个人,问:“王兄,这是谁?”
澹台莲州将这人引荐给种田组,介绍说:“这是韩阳羽韩兄,他懂得施展一些仙法,我想,或许能用在种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