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太子的生日宴会过去后,大家搭建军营的劲头更高,不日就快造好了。
这天。
阿鸮与小飞一道离开军营。
他俩年纪相仿,早就成了朋友,小飞对洛城更熟,作为一个合格的斥候,刚来到洛城不久,他就把城中的每一条巷弄和附近的地形都摸了个一清二楚,牢记于心。
今日他们是带着太子给的任务过来的。
但小飞说:“我有个事得先做。”
于是小飞领着阿鸮来到了一处食肆,径直去找掌柜,张口就说:“掌柜,上次在您这吃了饭……”
他才刚开口,掌柜已戴着僵硬地笑容,和气地接过话去:“小的自然记得军爷,可是上回觉得吃得好,还要在我们这里吃饭?请上座,请上座,要吃什么尽管说。”
小飞想到要办太子的事,有一分焦急,说:“不是,今天不在你这吃饭。”
掌柜额头眉间的皱纹更深,用一种做好心理准备的语气问:“那……您是想要什么?”
他想,多半是来要钱的,要是数目不多,给就给了,就当破财消灾。
小飞却掏出钱,放在桌上:“我是来补给钱的。上回在你这吃饭,你给我收的钱也太少了,我还以为在你们洛城吃饭那么便宜!结果是你故意少收钱。”
掌柜傻了眼,不是来收钱的?还是来给钱的。
小飞抱怨说:“下回不要再这样了,太子不许我们低价收百姓的东西,要我们都按照物价买。倘若被纪察发现,以为是故意的,我还得被罚。这些钱够吗?”
他挠挠头,掰着手指算,傻乎乎地说:“我算着是要补这么多,有没有少?少了的话,我再给你。原来你们洛城吃饭比其他地方要贵这么多。”
阿鸮在一旁,结巴地说:“你、你傻啊?洛城要什么没、没什么……粮食和家、家畜自然比、比其他地方更金贵……卖得更贵也、也应当。”
转眼三年过去。
小飞跟阿鸮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但因为一直跟在澹台莲州的身边,一心只想着磨炼武艺,是以还有一身少年气。
阿鸮长高了许多,去年长得最多,一口气从七尺长到了八尺半,天天夜里都嚷嚷腿疼,起初忍着,还以为自己是得了病,夜里偷偷哭。
被住一个房间的小飞发现了,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急得要死,问出来以后,赶紧带他去看大夫。这对好朋友,一个以为自己要死了,一个以为朋友要死了,都哭丧着脸。
小飞泪汪汪地问:“阿鸮是生什么病了?”
大夫给他看了半天,道:“没事,就是长太快了,揉一揉就是了。”
于是每天晚上,小飞就给他揉腿。
揉着揉着,眼见着阿鸮这小黑娃越长越高、越长越壮,他又泛酸,嫉妒地说:“你怎么长这么快呢?凭什么啊?我们吃得都一样啊!我感觉我的个子都长到你身上去了。”
阿鸮一脸淳朴,憨里憨气地说:“这不、不好吗?”
小飞觉得他们的友情破裂了:“当然不好!我也想长高。你还刺激我,我以后不跟你做朋友了。”
阿鸮真诚地说:“可你跑、跑得快,我听说长得轻、轻的人跑、跑得快,高了、壮了就变、变重了,你还是轻点好,才、才能一直跑得快!”
小飞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当场跟阿鸮和好了。
小飞心疼地给够了钱,说:“这一顿饭,就把我十几日的工钱给吃没了。”
阿鸮:“下回,我、我请。”
小飞立即高兴起来:“真的啊?哈哈。”
两人走走笑笑,气氛轻松,都是少年模样,一点也不吓人。
澹台莲州是特意派他们两个出来的,觉得这俩孩子长得讨喜,一个是娃娃脸,一个是小结巴,总不至于跟荒城的那群恶人一样出去吓到人。
但洛城的百姓一看到他们身上穿着的士兵铠甲,看到他们身上的弓箭和刀剑,还是将他们当成洪水猛兽一样绕路走,一个个都低下头,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
小飞来到洛城的城守府,先按照规矩知会过了,再跟阿鸮一起去贴告示。
周围根本没有百姓敢来看。
现在城守府外贴了一张,然后阿鸮解下挂在腰上的铜锣和棒槌,重重敲一声。
“嗙——!”
“太子欲筑工事,招一千人!需年满十五岁男子。奴籍包吃包住,另给每月一百钱,若签长约三年,可脱奴籍!良民亦包吃包住,另给每月大钱三百!欲事者从速!名额有限,早到早得!”
一整个白日的时间,小飞与阿鸮两个人走遍了洛城的上上下下,在街头巷尾各处都张贴了公告。
太子说,大部分百姓都不识字,所以让他们贴了布告以后再嚷嚷几遍,叫所有人都能听见。
喊了一天,小飞嗓子都快哑了。
可算是完成了太子交代的任务,两人收拾收拾,回军营去了。
而太子要招工的消息也由此,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洛城上下的每一户人家。
城西有这么一座破屋子,他们家住在巷子的尽头,只挖了一扇门,没有窗,用桑枝绑起来就当是门了,连门轴都没有。
太穷了,是以也不用担心小偷会光顾,因为没东西可以偷。
他们家十二岁的女儿去买自己编的草鞋的时候听说了太子要招工的消息,她回家以后对爹娘说:“我想扮作男子去报名做工,包吃包住。马上就是冬天了,家里的粮食哪里够吃?”
娘搂住她说:“不去,我的傻妮子啊,那些个官老爷说招工都是骗人的!到时候过去了,让你当牛马一样,干活累到死,你的脚啊手啊,都得冻得烂掉,掉下来。到时候拿你的骨肉填了城砖,填了路。你可别伴着男人去做过几天苦工,就觉得自己多能耐了。”
女儿含泪说:“可是,可是,要是留下我,外婆就没得吃了,我想把我那口饭省下来,给外婆吃。”
她那躺在床上卧病不起的外婆流下眼泪:“你们把我扔了就是了,我现在什么活都不能干,平白拖累你们,把我留下来干什么?”
她爹也说:“太子说得好听,还说要给奴隶工钱……但怎么可能呢?”
“我们家世世代代做奴隶,从未听说过能够脱籍,你爷爷,你太爷爷,都是做工做死了,这就是我们的命。”
“说要做工,直接把奴隶都叫去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说包吃包住给工钱呢?为什么呢……”
“一百钱……一百钱……”
一百钱并不多。
一般佣农干活一年可以挣个两千钱,所以对良民来说,一年三千六百钱是一笔颇为可观的收入。
而奴籍则惨了,平日里官府召他们干活,多是不给钱的,一年到头忙活下来,能挣个五百钱就算很好。一年一千多钱,还包吃住,对于他们来说,诱惑太大了。
女儿又说:“娘,明天我先去看看行不行,要是是骗人的,我就赶紧逃回来。”
“爹,你就让我去吧。”
她爹愁到了天亮,才说:“你一个人去怎么成?怕是想逃也脱不了身。我跟你一起去,要是有事,我带你回来。”
第二天一早。
父女俩就一道出门去了。
女儿穿的就是一身男装,是她娘捡了东家西家的布头给她凑着缝起来的,跟乞丐无异,她自小吃不饱饭,长得瘦小,今年十二岁了,还像不到十岁的模样。平日里为了挣一口饭吃,她哪里都敢去的,抓老鼠,掏蛇窝,胆子大的很。
惯会装成男孩子去做工,从没被人戳穿过,许多人都以为她就是个男孩子。
两人天蒙蒙亮就出发,快到太子的军营门口,发现来的人还不少。
有两个士兵在维持秩序,告诉大家排成两队,队伍如长蛇般蜿蜒了一路。
男人牵着女儿,心里很没有底,这么冷的天,他紧张得直冒汗。
终于轮到他们,他先通过了。
操练场上摆了两张桌子,两个负责录名的人都是黎东先生的弟子,他们头上包着巾,衣着整齐,一看就是读书人,斯文秀气,面目和善。飞快地问了他几个问题,名字是什么,今年几岁,住在哪,最后问:“你想住军营还是回家住?”
男人被一句话接一句话地推着说:“回家住。”
对方录好了他的姓名,还有大致的相貌,给了他一个竹简,上面刻着他读不来的字,说:“这个可别丢了,你领衣服、领粮食、发工钱,都要凭这个领。衣服今天就领。”
他们已经看见有人拿着新衣服从军营里走出来,往洛城去了,那料子看上去还挺厚实的,一看就红了眼。
然后轮到他的女儿。
做记录的人瞄了一眼,皱眉说:“太小了,不收。”
女儿着急地撒谎:“我不小了,我今年十六岁了!收我吧!”
平时只要她这么多,那些东家就愿意让她干活了。管她是几岁,便宜,能干活就好了嘛。
今天却不一样,文官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说:“赵大夫,你过来看看,这里有个小豆芽菜说自己十六岁,这真有十六吗?”
坐在另一张桌子后面的中年男大夫对女孩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说:“瞎闹!这是个女娃娃!”
两个学生文官惊住:“女孩子那更不能要了。我们说了只收成年男人啊。”
女孩还咬死了说:“我是男孩子。”
大夫:“我还能认错不成,不然你们让张婶过来检查一下。”
于是叫来了一个胖乎乎的老妇人。
还没检查,女孩终于松口承认自己是女的,她哭得像只猫儿:“我干得来的!我不要工钱行吗?就给我东西吃,不然我外婆就没吃了。”
张婶心疼她:“我那还缺烧火丫头,你要是愿意干,我去给你问问长官,也包吃住,只是工钱没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