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来了?”
韩阳羽听禀告说,昭国王后还在山下求见,不禁不耐烦地抱怨道。
昭国国君与王后从三个月前就用转言、写信等等求他去对抗大妖魔,救助王长子。
怎么可能?那是他打得赢的吗?他为什么要为了凡人的一两句请求而断送自己的性命啊?韩阳羽如此利益斟酌,毫无犹豫地否定了这件事。
然后装成不在,不知,能拖就拖,拖着拖着自然就不了了之,无需处理了。
国君被他给拖得回了王都,但是王后却留了下来,像枚钉子一样扎在山门脚下,每日锲而不舍地过来拜访。
这些凡人真是太烦了。韩阳羽心想,仍然不打算见人,他还在为最近灵石的产量与品质又下降而发愁呢。
这女人闹得连在矿洞里工作的修士们都纷纷听说了。
“听没听说外面那个是昭国的王后?”
“又是来求仙问道的吗?”
“不,听说是来请修士救她的儿子。”
“我们不加入人间界的战争吧?”
“似乎不是因为人族的战争,而是被妖魔抓了。”
“啊?!在外面抓的?”
“好像是在昭国境内……”
“嘶……怎么会有妖魔出现在昭国的境内?韩置守没发现?”
老虞加入他们的谈话,老成持重地道:“多半是发现了,但不想管。”
“反正上面的人又不会发现,也不会在意。”
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心戚戚然。
他们这些无甚法力的修士算个甚?
其实没比凡人要好到哪里去吧。虽说有那么一丁点法力,但是远称不上是神通。要是轮到他们遇险,或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想必门中也不会特意来救他们。
老虞还感叹:“可怜了那位母亲。”
便有人笑着说他:“老虞,你怎么回事?你是因为偷偷去附近的村镇去得多了吗?感觉你接触多了凡人,六根又不干净起来了。”
接着又有附和:“是啊,老虞,我看你还是少去些吧,若是被发现了可就不好了。你别是还想管昭国王后的事吧?”
老虞相当有自知之明地说:“这轮得到我管吗?我可管不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假如他是嶙川置的置守,他会做什么……起码他不会像韩置守一样玩忽职守,败坏仙门名声。
他一闭上眼睛,眼前莫名地浮现出他在下山时瞥了一眼所见的场景,那个王后带着许多百姓在阶下跪求仙人出面。
他听说数千年以前,大概是前前前任昆仑仙君,与大地上的第一个国家建立起庇护与被庇护的联盟关系时,似乎跟现在不大一样,那时一切规章都不繁冗,凡人见仙人没这样难。这还是他从凡人口中听得一些故事,很有意思。
那时的修士好像没有现在这样不沾凡尘,还会时不时地主动现身在人间,做一些斩妖除魔、清恶扬善的事情。
不知真假,无从考据。
下午,韩阳羽找到他:“老虞,你这两个月做工不大卖力啊。”
老虞无可奈何地说:“您也见了,我们每天都夜以继日地做工,哪有不卖力。”
韩阳羽:“谁知道是不是在偷懒……这样吧,你去把山下那些个麻烦的凡人给赶走,让他们别再来了,我就原谅你这阵子的过失。你不是蛮喜欢跟凡人混在一起的吗?正适合你去办。”
这还能说是他的过失了?
老虞气闷。
韩阳羽颐指气使完了,犹在自顾自地说:“打他们来吵以后我就倒霉了起来,兴许就是他们把晦气给带过来了。”
-
老虞遵命去见昭国王后。
近了看,才发现真是个美人,依稀还有点脸熟,仿似在哪见过。
王后在忧虑中整个人瘦了两圈,反衬的衣裳过大了,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容色憔悴,见到仙山上终于下来人,殷勤地上前去问:“仙人可是愿意见我们了?”
老虞:“我不是嶙川置的置守,置守让我过来转告一声,说他不会见你们。我们仙人不通凡尘,若是那妖魔还在昭国境内,我们一定会管,可惜他已经逃之夭夭,我们无从追寻,没办法管。所以,王后,请您回去吧。你就是在这继续求也没有用,不如保重身体。”
王后仍不死心。
一方面,也是她看出来,这次前来赶人的仙人跟之前的不一样,没有那样眼高于顶,跟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
王后双手捧着一份信,道:“我愿奉上人间的珍宝,但请您帮忙转交信件。”
老虞摇了摇头说:“置守不会看的,不要浪费了。我用不着珍宝,不能骗你的东西。”
王后解释说:“不,不是给嶙川置的置守,我是想托您给昆仑的一位仙人送信。他是我儿的旧识。不瞒你说,我儿以前在昆仑仙山上待过十三年,在你们仙门中亦有旧识。我曾见过一面,他或许会愿意帮忙救助我儿。”
啊?
在仙山上待过?也是个修士?还是凡人?
昆仑剑宗哪有凡人!老虞刚果决地想完,立即记起来了——不,不对,有的,还有真有个凡人。
忽然间,一个很是不妙的猜想闪进他的脑袋里,使他的脸上浮现出怵惕急遽的神色,他问:“敢问您的儿子认识的那位修士姓甚名谁,我看我是否知晓。”
王后道:“岑云谏。……读作岑云谏,写成什么我并不清楚。身高大约八尺多,凤目英鸷,佼佼不凡。”
岑云谏。
昆仑剑宗还能有几个岑云谏?
就一个。
几千年来也只出了这样一个二十岁就当上仙君的不世天才。
与他有关系的凡人也只有一个!
那个总是脸上挂着傻乎乎笑容的凡人居然是昭国的王子吗?
眼下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
虽说昆仑上下人尽皆知凡人离开了仙君,可毕竟两人成亲一场,仙君未必不会在意。他听说仙君对凡人伴侣很是不错,各种天材地宝毫不吝啬地花在对方身上。
老虞回过神,默不作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后不知他这反应是何意思,以为不妙,连忙问:“怎么了?这人是有什么问题吗?他是谁?”
老虞一时震惊,还未反应过来,就先说出口了:“他是我们昆仑剑宗的下一任掌门,修真界的新一任仙君。”
王后:“啊?仙君?”
老虞没空解释,恭了恭手,匆忙道:“我这就回去禀告。你且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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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从秋初到秋末,隔了三个月后,岑云谏终于得知了澹台莲州被妖魔抓走的消息,信上没写时间,只说是刚刚发现,不敢怠慢,赶忙送信过来。
两刻钟后,岑云谏就御剑来到了嶙山置。
韩阳羽早就准备好了一整套的说辞,没等他发问,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八卦盘放太久,不知何时坏掉了,妖魔来的那天一丁点响动都没有。最近我又在闭关修炼,所以才发现得晚了。”
“我这地方太穷,我实在没钱修八卦盘。而且我脸皮薄,总不好意思上报剑宗。”
“以至于耽误了消息,唉,我罪该万死,请仙君责罚。”
岑云谏对他的狡辩置若罔闻,只一言不发地上前。
有一张八角桌大的八卦盘看上去的确是坏了,但当他在手按在八卦盘上时,旁人也不清楚究竟是如何驱动的,却见八卦盘正中透出一段影像。
如海市蜃楼般,栩栩如生地演了一遍巨大的鸟妖从天空中翱翔而过,而后从众人中抓走了澹台莲州的场景。
随后,这团蜃影缩成一团雾,主动地飘落到岑云谏的眉心,倏忽渗进去似的。
岑云谏阖目片刻,心焦了一下,复又冷静下来,想:澹台莲州没死,也没生命危险,要是有,他能感觉到。
可以救。来得及。
岑云谏睁开眼,眼底又变回了一片漠然镇定,他扭头看向韩阳羽。
韩阳羽见势不妙,已经惊惶起来,强自正色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仙君,到底是我的纰漏,我现在就前去寻找昭国王子,即使粉身碎骨也定要将他救出来!”
岑云谏声音冷冽如凛冬雪砂,毫无容赦地道:“你罪责有三:你驻守嶙山置二十余年,却连最基础的八卦盘都没摸索会用,可见平日里多么玩忽职守,此乃其一;二,你明明发现妖魔侵入,却置若罔闻,甚至压而不发,这是尸位素餐,此乃其二;害怕被我揭穿,就毁坏宗门的法器,巧言令色,意欲撒谎隐瞒过去,此乃其三。”
“你现在就卸下置守之印,回昆仑天河监领罚去吧。”
昆仑之祸患,果然近在心膂。
望着这位脸色变得煞白的昆仑弟子,岑云谏凝重地想。
韩阳羽还想狡辩,刚开口,只吐出半个音节,却见屋内寒芒一闪,原是岑云谏拔出剑来。
他大惊失色,身体深处一阵剧痛,还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吓得闭眼发抖。
片刻后。
只听见岑云谏离开的声音。
岑云谏还对旁边的某人说:“谢谢你想办法给我来信,就由你暂任嶙山置的置守吧。”
韩阳羽再睁开眼,发现岑云谏已不知所踪,他依然觉得疼。
而他在成为入门弟子以后被赐的与他灵魂相连的灵剑已经断成了两截,废弃品一般静静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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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今日也照例在山下等。
总算是等来了岑云谏,如今她大概获知岑云谏在修真界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若是有他出手,想来一定能救下澹台莲州。
即便不喜欢岑云谏,但她还是谦卑地请求了。
岑云谏道:“我原想尊重他的意愿。”
“但是,果然人间太危险了,这次我把他救出来以后会带他回昆仑。”
澹台莲州那么弱小……
就算对他没有了情分,也还有着他的救命恩人这层身份,他得把澹台莲州放在安全之处。
岑云谏知道澹台莲州多半不乐意,但岂由他决定?
先前他就应该这样做了,岑云谏有点后悔,早这样,也不至于让澹台莲州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