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莲州洗了热水澡,灌了浓浓一碗姜汤,觉得神清气爽,舒服多了。
他把还在养伤的小白狼给揪起来,快活地说:
“岑云谏还想让我主动回金丝笼中?怎么可能?”
“我现在那么逍遥,为什么要回去?”
“你说为什么这些仙人都这样傲慢呢?他是觉得天下所有人都向往成仙?我偏不想!”
“我想,高傲如他,接下去肯定不会再来了。”
“你说,大家好歹相好了一场,好聚好散不行吗?非得闹得这样不体面。”
“跟他说了理由也不听。他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单方面做我的决定,也不问过我的意见。”
小白不乐意听,然而反抗不了他。
澹台莲州说一句“趴下”,他就不得不臭着脸原地趴下了。
又絮絮叨叨地说:
“用你的牙做成的琅琊剑真是把好剑,被雷劈了也没事,我看着,仿佛还带上了点金光。你说,这算不算意外被重炼了一遍?”
“小白?小白?不许装睡!听我说完再睡!”
结果,他说着说着,自己先睡着了,痛快睡一大觉,一个梦也没做。
一直睡到第二天鸡鸣天亮。
用早膳时,昭仁王跑来找他。
原昨天就想来了,但是被王后阻拦,不许影响儿子休息,憋了一整天。
与王后不同,他忧心忡忡,知道仙人设立的竹屋不见了,思来想去,觉得跟澹台莲州必定脱不了干系。他还特地带上自己的新花的帛画,准备给澹台莲州更换一下屏风摆设。
才走到门口,正好撞上澹台莲州领着他那只白狼要出门。
昭仁王赶忙迎上去:“儿啊,遛狗去吗?”
被不知道多少次叫成“狗”的小白狼对他呲了下牙,昭仁王不敢走近,怕了一下,才面带笑容地说:“乖儿,你看,为父给你送了一幅新画过来,你拿着赏玩。”
澹台莲州浅笑:“谢谢父王。”
“我正打算去看香香。父王有何要事?”
“无甚要事。”昭仁王道,“为父与你一起去。”
他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一路悄悄观察着他的大儿子,看上去云淡风轻,没有一点阴霾。
那也许、应当、大概……没得罪仙人吧?
凡人哪敢啊?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
昭仁王觉得心里安稳多了,立马高兴了起来。
……
香香跟兰药一起住在王宫西北角的一处宫殿,这里有个石砌的水池,香香下水以后刚好没过身体一半。不过,这会儿大清早的,香香还在吃早饭,只见她用鼻子把果子一卷,塞进嘴巴里,便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自打住进王宫以后,她过上了神仙日子,吃喝不愁,还有好多人陪她玩。
今天早上,宫女们也为她准备了一大盘水果,她爱吃的很。
但是她抬头一见到澹台莲州的身影,好吃的也不要了,扬起鼻子,呜呼叫唤着,快活地小跑过去。她这个身形,跑起步来,把地面震了起来。
昭仁王吓得赶紧让两旁的人扶住自己。
澹台莲州笑说:“慢点。”
香香这才慢下来,走到他身边,用鼻子蹭蹭他。
兰药刚才在窗下念书,听见动静,也跑了出来,欢喜地道:“莲州哥哥!”
再发现昭仁王,不大熟练地行了个礼:“见过王上。”
要不是父王杵在身边,澹台莲州早就放开来去跟香香玩了,没的还得客气地问一句:“儿臣可否去与小象玩耍?”
昭仁王道:“去吧去吧。”
澹台莲州与香香玩那个她最喜欢的游戏:他负责吹笛子,香香负责摇耳朵、晃鼻子地跳舞。
昭仁王是第一回见,很是新奇,让人搬了张凳子摆在廊下,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过没多久,一个内侍走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问:“二王子、三王子都过来了,正在门外,说是想来拜见您。”
这么孝顺啊?昭仁王大手一挥:“让他们进来吧。”
两个孩子结伴而来。
二王子今年十一岁,长得瘦而高,细眉细眼;三王子十岁,身形微胖,一张圆圆团子脸。
两人先是规矩地给父王行了礼,道过早安。
昭仁王把两个孩子召到近前,问了两句吃过早饭没有,见两个孩子扭扭捏捏,眼神不住地往小象身上飘,可算是明白了——这哪是来看他们父王的?这是想来找小白象玩呢!
昭仁王成其美地说:“去与你们王兄问安。”
澹台莲州自然已经看到他们了,见他们怯生生走到跟前,放下笛子,主动说:“你们好。”
二王子与三王子因为在一起,彼此鼓舞起点勇气,齐声道:“王兄好。”
光是跟这位优秀的兄长说上话,就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满足了,两个小孩激动得小脸蛋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
自澹台莲州回来以后,他们虽见过两次面,可是都没说上几句话。
他们眼眸晶亮地仰望着澹台莲州,充满了羡慕和崇拜,脚尖儿已经不由自主地朝向了小白象,出卖了他们的意图。
澹台莲州并不讨厌两个孩子,问:“你们是想跟小象玩吗?”
三王子先勇敢地点点头,不敢吱声的二王子才跟着点了下头。
澹台莲州温温柔柔地说:“那我带你们跟她玩一会儿,有些危险,要听话,我不让做的事情就别做。”
俩孩子用力点头。
对于两个弟弟,澹台莲州并不讨厌,也不算喜欢。
他挺不理解的是,看上去父王很喜欢母后,可是又能纳了好几个妃子,与他们生下别的孩子。
他见过那两位爱妃,并非出于私心,只从客观来说,左看右看,他都觉得从相貌、气质与才华来说,都远不如他的母后。
父王有过母后,怎么能瞧得上不如她的女人?
母后不甚在意地与他说:“你父王找别的女人,倒不是觉得那些女人比我好。对他来说,女人就像是玩具,跟好不好没关系,没玩过的他就想玩玩看。”
她轻嗤一声,也不知道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然后话题转到他身上:“你岁数也不小了,既然跟之前的分了,什么时候再找一个?”
澹台莲州极是认真地说:“我想自己找。我跟父王不一样的,母后,我想找一个相爱的人相伴一生。”
他们都觉得,他作为王室之子,传宗接代、繁衍生息是他的责任。
然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既亲身体验过被人当作掌心玩物的滋味,又怎会这样去对待别人?假如哪天他要再与谁成亲,那必然是因为真心地想要珍惜对方。
不过,他现在完全没有想要再去与谁相爱的想法。
并不是因为遭遇了一次被抛弃而心有余悸,就是纯粹地不兴念想,好似心中爱这一块已经空掉了,不知何时才能补上。
很快,澹台莲州带着两个弟弟玩了起来。
一片明朗的笑声中,一个细微的鸟叫声被混杂着钻进兰药的耳朵,本能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没听清,迷惑地抬头望过去。
屋檐上站着一排小鸟,正在合着澹台莲州的笛音蹦蹦跳跳,唧唧啾啾。
她皱起眉,心想,是我听错了吗?
她好像听见有其中有只鸟儿在说:哈哈,这个凡人还挺有意思的嘛。
回去以后,昭仁王绘制了一幅父与三子嬉戏图,迫不及待地摆在了侧厅的错金银虎噬鹿屏风底座上,意欲让大臣们在欣赏他高超画技的同时,感受到他与大王子之间的父慈子孝。
昭仁王最近不可谓不春风得意。
从澹台莲州回到王都开始,这三个多月间,他的风评之好,达到了迄今为止的历史巅峰。
他甚至敢去听公卿士大夫乃至盲人乐师进上的民间言论了,因为如今不乏有夸奖他的,譬如:王上本人虽庸,但是胜在生了个好儿子,而且也不嫉妒他的儿子,原来还是有优点的啊!
昭仁王听完,每顿用膳可以就着这些美言多下一碗饭。
还有言道:王上不如向莲州公子学习。
昭仁王想,说得很有道理啊!于是难得地关心起朝政事务。
一日,他在王后处遭逢冷遇,回去与一爱妃谈及此事。
这位爱妃来自幽国,温柔解语,与他说:“听闻大王子仁恕正直,虽迎战,却有不杀俘虏之德,王上何不学之呢?”
昭仁王不解其意:“如何学?”
幽妃道:“幽国的使者找到我,说他只命令幽师守卫边境。幽师的冒进皆是周蹇一人独断、好勇斗狠的轻谋,他亦勃然大怒,恨不得亲手杀之而后快。”
“幽王说,既然大家已经打过了,之前的恩怨就算完了。假如您能把周蹇这个恶贼送回去,让他亲自来杀出出气就再好不过了。我真心希望幽昭两国之间缔结友好盟约,大王以为呢?”
昭仁王听得一愣一愣:“甚……深有道理。”
他旋即让人拟旨,打算释放幽国将领的囚犯。
然而圣旨写到一半,王后就气势汹汹地到了。
鲜见王后这般气愤,直接将木简从昭王的笔下抽出来,扔进了还在熏炉之中,将本来淡淡的沉水香拍得香尘四溢,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昭仁王惊得瞪大眼睛:“你、你这是做什么?”
王后大义凛然,施施然行礼道:“臣妾这是在阻拦王上走上灭国之道。您听上去赢得容易,因为莲州没有花您一个钱,没有要您一个兵,用区区不到四千的兵力,奇行险招,以己当先,士兵们跟随着他,不顾惜生死,方才取得了令人咋舌的战绩。”
“他们九死一生才抓到了这几位敌国将领,您却因为一两句花言巧语就要放了?哪有这样的道理?百姓能不寒心?”
昭仁王被骂得蔫儿了,连声向她道歉,说不敢了。
由王后代为下令,严加关押幽国囚犯,并将那个幽国妃子以反间之罪下狱。
……
王后将此事知会给丞相晏猗。
晏相吓得直冒汗,回头忧心忡忡地跟裴桓商量:“不若我们早日推王子继位?”
裴桓道:“且不说不合礼法,莲州公子亦无意向。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你别看他性格貌似温顺,实则执拗得很,倘使他不情愿,那你无论怎样逼迫他都不成。”
晏相叹气:“看来我还不如想办法劝昭王提前让位。”
那么澹台莲州呢?
澹台莲州正在碎月军营。
碎月城安顿好以后就开始招募新兵,现下碎月军的名声举世皆知,来自全国各地甚至其他国家的一些尚武之士皆慕名而来,踊跃报名。
但碎月城不是谁都收的,还得先挑拣一番,一群汉子们在练兵场上比武。
他与杨老将军一起坐在台上观看,一时间,四处都是笑语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