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光。
昆仑剑宗的所有弟子无论内门、外门都尽数从天下四方提前赶回来,在北宸宫前等待新任仙君的到来。
暌违数百年,昆仑终于再次坐稳了仙君之位。
自前任仙君在上一次仙魔大战中不知所踪、诸多精英弟子陨落以后,昆仑剑宗元气大伤,虽然还是仙界魁首,但是手上的灵脉灵矿被瓜分不少,从鼎盛期的十占七八,到现在只有十占四五。
当此之时,昆仑在而天下从风而服,九山八海四洲之众修士,皆听于昆仑之策。
无人敢违逆。
而现在,诸多其他门派崛起,尤其是佛修门派与符修门派,有几位老祖与昆仑前任仙君同时代,会仗着自己辈分高、道行深,等闲不把普通昆仑弟子放在眼里。
这一次岑云谏代表昆仑剑宗,以无可匹敌的实力问鼎修真界第一人,所有昆仑弟子都觉得脸上增光,扬眉吐气,往后看还有谁家敢不服昆仑!
提前小半日,弟子们已经在广场上按照内外门的地位、修为、境界的登基,自强而弱,有条不紊地列好队。
因着昆仑的仙船还没抵达,掌门也没到,是以还敢交头接耳地说几句闲话。
“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能成!”
“哼,除了我们大师兄还能是谁?”
“大师兄以区区二十岁的年纪就修至入圣境,别说是昆仑史上,即便是纵观古往今来的修真界也没有这样的天才!”
“我早说了压根不用担心。不是大师兄那才是有鬼了。”
“你们傻不傻?记得改口!是‘仙君’!”
“以后要尊称仙君才是!”
众人一阵爽快的笑声。
聊着聊着,又聊到岑云谏的私事。
“也不知道大师兄什么时候另娶?”
“那个凡人倒也还算有自知之明,晓得大师兄此行必定会当上仙君,故而自己提前离开了。”
“天道伦常,还是个男人。大师兄就是太重信义,为报救命之恩,竟然还以身相许!”
“就是,一个赖在昆仑、贪生恶死的凡人,哪里配得上大师兄。”
他们甚至侃侃然地替岑云谏务色起新妻子的人选,三言两语之间,将全修真界小有名气的女修士都囊括进去,又说:“还是得我们昆仑本派的修士与仙君相结合的好。”
便有人笑谑说:“那别派的小修士做不了正室,给仙君做姬妾也行嘛。”
莫说昆仑弟子,即便是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忠实地遵循着上万年来自然而然形成的规则:弱肉强食,上下尊卑。
他们渴望着获得更多的实力,想要灵脉三千,灵石堆山,也想要姬妾成群,风流尊贵。
而这些都是岑云谏唾手可得的东西。
但他本人却无所谓,甚至返璞归真,其余任何外加的护甲宝器都不用,一心一意专注于剑,更别说姬妾,他平日里看上去断情裁欲,冷淡之极,就是有绝色美女对他青睐有加,也不见他曾有过别色。
说实话,有时也觉得大师兄这人怪无趣的。
像个冷冰冰的模板,灵剑成精,满脑子就装成匡扶正道、斩妖除魔,再盛昆仑。
也因如此,十有八、九的昆仑弟子都认为,仙君在妻子之位空悬之后,一定会再找一个。
只是这一次,必定会是个与他陪伴、优秀出色的女修士,届时两相助长,一起修真问道,相携飞升成神,那才叫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不多时。
掌门到了,弟子们明白这是仙君他们一行人快到了,不敢再无礼,皆默声下来。
他们延颈企踵,唯有心头火热,认定在仙君的带领下,一定能再上一层境界,追随他辅佐,清明世间。
多幸运,他们赶上了昆仑的好时候。
等所有人都下船,岑云谏立于剑上,居高临下地对仙船翻了下手。
这丹雘枳板、雕梁画栋,庞大可容千人的羽空仙船倏忽缩小,飞进他的掌心,变作一颗小小核舟。
他脚刚一沾地。
昆仑内外门所有弟子已纷纷伏跪在地,声音如排山倒海般,由衷地我道:“恭贺仙君承祚,制于四境,天下归服!”
岑云谏简单从容地颔首:“起身吧。”
天之骄子、被人臣服对他来说是这样的理所当然,仿佛天地初开便存在的道理。
他没空跟这些弟子寒暄,不过扫一眼,就随掌门和诸位长老飘忽而去了。
众人等大半日,不过只见他一眼罢了。以前大家就等闲见不到大师兄岑云谏,他当上仙君以后,怕是更见不到了。
掌门等人跟他说人间没什么变化,妖魔布兵大致一如往常,自一年前白日星现以后,妖魔间有些他们不知原因的骚动。
掌门说:“最坏的结果,可能是魔皇即将出世。”
岑云谏道:“每一世仙君与魔皇总会相应而生,既有我得成仙君,那么魔皇重现亦不足为奇。”
这个猜想大大地冲淡了岑云谏成为仙君的喜悦感,掌门惆怅感叹。
岑云谏就是当上了仙君,也不代表在这刹那间就能另天下所有修士都真心臣服于他。
他是天才,但也的确太年轻,资历太浅了。
要不是情势不好,且掌门阳寿将至,不久就要油尽灯枯,才不得不揠苗助长,赶紧为昆仑剑宗推出一个新领袖。
此时,岑云谏终于有空想一下澹台莲州。
方才他扫视一遍,没有见到莲州,尽管早有准备,可他还是不免有几分失望。
他想问问掌门,看着掌门忧虑天下的神情,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
未免儿女情长,显得不思正务。
掌门道:“你修整一下,晚上宗门为你办了庆功宴,我们好好庆贺一番。”
庆功宴澹台莲州总得参加吧?他这辈子也就当一次仙君,有庆功宴,怎能错过。
岑云谏想。
他这就去把莲州叫出来。
……
一如他离开时。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画笔,对着院子虚空一描,便多了一块池子,再将得到的翠盖华章与碧血丹心种子驱入其中,灵力输入后,催着花种在十息之内便长成了。
澹台莲州其实不爱他用灵力催种花草,的确这样种出来的与慢慢培养出来不一样,在香味与色泽上差了一筹。
用澹台莲州的话来说就是:“徒有其形,却无花魂,不好不好。”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岑云谏才去到他们洞府中的闭关之处,然而大门敞开,未有人迹。
可真奇怪。
他没找着人,再回小筑。
总不能是睡过头了吧?
没了澹台莲州的屋舍异常冷清,纵然金碧荧煌,却毫无生气。
仿似光照进来都会凉几分。
案上的博山炉不知香灭了多久,青瓷瓶里插着的花枝也早已枯萎了。
床前的锦帐静然垂掩。
岑云谏抬手抬起床帐,只见他与澹台莲州相卧的花枕旁边放着他俩成亲那日系成的同心结,同心结下压着一页芙蓉笺。
原是有香味的,放了一年,香味已经散完了。
还染上了一点点尘埃的旧味。
「仙君,您与我结亲两年,已偿清我救您之恩。同心结上有您的发丝,也还给您。
仙凡有别,我们本不应在一起。
我资质鲁钝,并无仙骨,原便不是仙界中人,不如下凡去了。
祝您入圣晋神,以成大道。
岑云谏反复阅之数遍。
读不出别的意思。
这封芙蓉笺所写的只有一个意思:澹台莲州走了。
恍然之间,他记起他们刚成亲时,澹台莲州整日高兴忙碌地装扮洞府,累一整天,躺在床上还要笑出声。
傻乎乎的,但很可爱。他不解问:“你笑什么?”
澹台莲州说:“我有家了。”
他问:“家是什么?”
澹台莲州靠在他的肩膀,抓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家”字,笑着与他说:“在人间,将婚姻伴侣一起居住的地方叫作‘家’。”
正想着,掌门用传音镜催他:“庆功宴设好了,你可以过来了。”
声音像是变很慢,过好久才传入他耳中,等理解又要好几个心拍。岑云谏缓钝地答:“……嗯。这就过去。”
他把芙蓉笺跟同心结都收进袖中,飞去宸光殿。
仪式不能缺。
掌门和长老们都在等他,将最高的宝座摆好,一束光自琉璃瓦照进来,把水晶帘后的金玉宝座照得发光似的。
岑云谏沉然落座。
他原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刚下船是也的确有几分踌躇在胸,此时却无甚感想,只觉得自己犹如一颗不知不觉地被蛀空的枯木。
只按照习惯说出一些既定的场面话。
参加宴会的众人且贺且喜,喧呼满殿,不胜热闹。
岑云谏只坐住不到一刻钟,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起身了,对掌门说:“我既来过了,你们庆祝,我不在也行吧。左右我也不喝酒。我还有事,想离开一趟。”
掌门闻言,低头浅斟细酌一杯酒,道:“澹台莲州是从北门下山的。”
“已走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