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昆仑上下人人都知道凡人走...)

为了医治小象香香的伤势,澹台莲州一行人暂且停下。

幸好有寡妇秦夫人在,他可以把兰药小妹妹托付给她来照顾。

毕竟他跟黎东先生都是男子,许多事情不方便。

秦夫人年约三十,眉宇清朗,襟怀伉爽。

她对澹台莲州直说:“公子,我敬佩你武艺高强、为人正直,你也看到了,我们是一行弱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安,我可以付报酬,来换你顺便保护一下我们,可好?”

澹台莲州爽快承应下来。

他原是不想收钱的,但是这几个月来在人间行走一番,他没以前那样不知变通了,给得不多的话那就收下。

私下,黎东先生捋着胡子与他说:“此女慧眼独具。车队几十人,也有不少人看出公子不一般,却只有她有这个胆量魄力留下来。”

因而,秦夫人与他日渐熟稔起来。

这妖魔横行的年头,别说是几个女子,就算是男子也不大敢出远门,而且在以为遇到危难时,她的团队都听从她的指挥,聚拢在她身边,而不是慌乱逃窜,可见她是个很有手腕的女子。

九天后。

小象香香不再发烧,所有伤口都结痂,总算可以上路。

众人才重新启程。

是日。

白象脚步噋噋地踏步在队首,其后跟一串车。

澹台莲州坐在最前面一辆车的车顶吹笛子。

白象香香跟着轻忽欢快的曲调摇摇鼻子、抖抖耳朵,还在愈合的伤口又痒又疼,但只要听见澹台莲州的曲子或歌声她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甚至是快活的。

还在昆仑时,澹台莲州就很喜欢给山林里的小动物们吹奏乐曲。

小山雀啊小松鼠啊,会站在他的肩膀上跟着节拍一蹦一跳,拍打翅膀,晃晃脑袋,扭扭屁股,叽啾应和。正是万物有灵且美。

之前,他也有奏给白狼听,可惜,白狼不理他,十分之高冷。

澹台莲州问兰药这家伙有没有说什么,兰药小妹妹很想报答恩公,然而首战即遭遇失败,那只白狼压根不跟她吭声。

澹台莲州无奈:“我也只听他叫过一回,真不像只狼,不是说狼在月圆之夜都会嚎叫吗?”

“我觉得他不大喜欢我,可又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在我的身边。”

如今遇上捧场的白象,太让澹台莲州心满意足,他每天都要去给香香唱歌吹曲,香香则会时而用鼻子“呜呜~”地合唱几声。

他跟香香,还有边上来围观的几个人便会笑融融成一片。

连最是端正有礼的黎东先生也忍不住掩面而笑。

……

一群人且歌、且行、且笑着,就这样,到了下一座城。

带着一只狼还好说,澹台莲州可以指狼为狗,白象那么大,又不会缩小,交了一笔不菲的费用才得以带进城,还引来不少人围观。

澹台莲州草草地纵目四望,起初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熟的。

再看第二眼,瞧见了,他展颜一笑:“阿鸮?”

一个身着粗布短褐、面庞黧黑的少年挤在人群中,腼腆地不敢接近,一听见他的呼唤,却立即来了劲儿,飞快地凑到他身边:“恩公!”

少年阿鸮作猎人打扮,腰上一把柴刀,背上一副弓箭,正是澹台莲州在清泉村认识的小猎人。

他光是听见澹台莲州准确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就感动得眼眶红了,刚才他冲澹台莲州挥了下手,没被看见,不知道怎么办好,又急又怕。

澹台莲州记得他,是个干活勤快但性格过于内向的少年,需要别人主动搭话才行,于是笑迎上前:“阿鸮,你怎么来了呀?村长爷爷让你出来办事吗?”

阿鸮紧张地握住自己的包袱绑带,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您、您、我……”他很想说,却无法好好表达,急得满头汗。

澹台莲州知道他是个结巴,安抚他:“不着急,慢慢说。”

阿鸮这才慢慢地说出来了:“您又杀、杀妖,又送、送、送我们村粮、粮食……大恩必报!村长说,让我找、找您,我就把、把我送、送您了,我的弓、弓箭最、最、最好!”

卡在最后一句时,他用力点下头,重音说了“最好”。

他还摘下弓箭举了举,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我派、派得上用、用场,您、您收、收下……我、我、我吧!求、求您!”

澹台莲州是没想到清泉村的人还能追到这里来,他想了想,问:“你该不会是一直蹲在城门口等我吧。”

蓬头垢面、满身狼狈的阿鸮不好意思地点头。

这傻孩子,是代表全村来报恩的。

澹台莲州把他收下也不是,赶走更不是。

澹台莲州:“先进城,你看你脏的。”

阿鸮从头顶臊到了脚心。

阿鸮加入他们的队伍,澹台莲州先让他去洗澡更衣。

事儿太多,不小心把他给忘了,再找到人时,傻孩子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跟秦夫人把清泉村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澹台莲州走近时,正好听见秦夫人感叹地问:“这么说,你们村子一致决定要给莲州公子凿石像,世代供奉?”

阿鸮猛点头。

澹台莲州轻咳一声。

阿鸮像踩到尾巴的小黑猫一样跳起来,忐忑不安地蹦起来,都不敢直视他,一双眸子清澈淳朴,可怜巴巴地偷偷瞅他,怕自己说错了话,更怕被他赶回去,完成不了全村父老乡亲交代的报恩任务。

澹台莲州笑了:“我不赶你回去,留下吧。”

阿鸮一下子乐起来,一张脸黑里透红:“谢谢恩公!……那、那我要做、做什么?”

澹台莲州说:“他们还在收拾行李,你没事做的话,就去帮忙吧。”

阿鸮得到指令:“喏!”

澹台莲州看着他小跑起来,这傻孩子还同手同脚了,颇为滑稽好笑。

他不禁微笑起来,想:算了,都已经不辞辛苦地赶来了,干脆带在身边传授些技艺好了,等学成了再让他回村子去,也是缘分。

“莲州公子。”秦夫人轻唤他。

澹台莲州回过神,秦夫人歉意地向他福了福身子,憬然道:“对不起,我向阿鸮打听了您的事。却没想到您正是那位剑术高超的剑客。”

“请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透露出去。”

澹台莲州:“我还以为你早猜到一二。”

秦夫人实话实说:“您太年轻,委实不敢置信。”

只是看着年轻。

澹台莲州心想。

秦夫人又说:“不过,您有时会流露出一些成熟之态,我想,或许是因为您成过亲?”

澹台莲州讶然,并未否认:“……夫人料得真准,我算是成过亲。”

成过亲?妻子已经过世了?她想:“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公子请节哀顺变。”

澹台莲州:“他没死,我们只是离了。”

这下轮到秦夫人诧异,脱口而出:“谁家小娘子如此……!”说到一半才发觉失态,掩唇噤声。

澹台莲州轻轻摇头:“不过是不相配罢了。”

……

天山。

云很低,被昆仑弟子的御空剑气划出一道长长的蔚蓝色线,直抵昆仑仙船。

他稳稳降在船头,看船的弟子实在百无聊赖,见有人来,连忙迎上去说话:“你可回来了,剑宗可还好?那个大妖究竟抓到了吗?”

“没有。”问,“大师兄呢?”

“大师兄进了星罗棋布的试炼两月余,还没出来,怕是还得等一阵子。”

“哦。”

正打算离开,开门的弟子忽地拉住他,好奇地压低声音问:“诶,我听说那个纠缠大师兄的凡人走了,你不是回了一趟昆仑,你肯定知道,是真的吗?”

对方一惊:“你怎么也知道了?!”

“啊?那谁谁写了信蝶过来告诉我的。”

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看来昆仑剑宗上下已经人人都知道大师兄跟那个凡人分手了。

那大师兄岑云谏本人呢?

他知道吗?

兴许……兴许是大师兄知道此行一定能摘得仙君头衔,两人以后更不相配。

是以,在出发之前就把人打发,了却这段荒唐尘缘?

他前方的仙途澶漫靡迤,明讯在迩。

而那个凡人,不过是其中一点微不足道的艳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