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此处之后,”楚见微道,“阿迟,你有见过适龄的年轻女子吗?”
阿迟微微一怔。
他在这方面的观察一向不太细致,有精力注意旁人的话,也只会注重一下对方的武功如何——关于年龄和性别这方面,便下意识忽略过去了。
但因为楚见微的话,阿迟也开始仔细回忆起来。
他观察的虽然不细致,但是记忆力很好,很快便回忆起来——
“没有。”阿迟紧抿着唇,意识到不对劲了,他重复,“一个都没有。”
甚至连女子都少见。
见到的也就是像租房给他们的大娘这样的中年女子,也见到过老人之类。
连小女孩都不算多。
年轻女子,则是一个都没有。
这很不寻常。
云城的商业发达,城民也还算富庶,而越富庶的地方,越少发生会将女子囚在家中、不愿让其出去见人的情况。这种状况其实在小山城当中都少见了,云城也不至于封闭至此。
而他们虽然只来了一天,但在一天之内,却连一个年轻女子都没有撞见……显然是很古怪的情况。
都不是少,而是根本没有。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在阿迟皱眉思索着什么的时候,反而是楚见微先宽慰了一下他。
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地落在阿迟的头上,拍了一下阿迟柔软黑发——就和阿迟还是当年的小孩子那样。只是这会的楚见微要微踮起脚了。
“先用餐吧。”楚见微指了指院外,“反正还要再住些时日……我们有的是时间调查。”
大概因为此时天气炎热,心里又都装着事,二人晚餐都未用多少。
楚见微倒是一贯如此。阿迟这个“饭桶”也吃得少,就少见了。
楚见微当然也注意到了阿迟如今胃口不佳,若有所觉,正要开口时。门被轻轻拍了下。
那位租给他们院子的大娘,提着一篮子的香梨进了院中——见到多了一个陌生男子,脚步还顿了顿,略显犹豫和警惕。
阿迟或是没发觉这样的微妙情绪,倒是起身介绍了一句,“大娘,这便是我兄长。”
一并借住在此处。
阿迟在找歇脚民居时,便已经提前说明了人数。何况院子这么大,住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大娘这才对着楚见微微微俯身,礼数做的十足,却是闭口不言。
楚见微也不在意,含笑还了一礼,“大娘,这段时间借住在此处,多有打搅——这院落风景别致,倒是想让我常住几日。”
大娘依旧站在离楚见微和阿迟比较远的地方,干巴巴地说道,“不打搅,多、多住几日吧。”
楚见微见着她身体上的细微反应,意识到了这位大娘对于陌生人似乎极有戒心——尤其是陌生的男人。
云城作为相当繁华的地带,以往来回商客也不少,还这样警惕外来人……楚见微若有所觉。
大娘只低垂着头,将一只果篮递过来。又将盖在果篮上的一块蓝色绸布抽开,露出梨树,被昨天的大雨打下来了一些梨,就捡了几只干净完整的送过来。客人要是能吃梨,洗一洗就能直接吃,不想吃就扔在葡萄藤下。”
楚见微好似目光微微一亮,答谢道,“秋天正是吃梨的好季节,有劳了。”
似乎因为楚见微相当宽和的态度,这位大娘又略微安心地轻舒了一口气,便急匆匆地将篮子放下。离开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老婆子这边空了许久,你们要是住的久一些,我能将你们的价钱再算便宜点。”
说罢,便又匆匆离开了。
这听起来,只像是普通的留客手段。
楚见微则若有所思。
阿迟倒是只觉得大娘人不错,可以再住久一些——
“阿迟。”楚见微忽然开口,和阿迟打探起这位大娘的一些简要情况来。
因要住上一段时间,阿迟在这方面,还算细心,挑选的都是身家清白的百姓的民居,以免惹上麻烦。
先前也简单打听过大娘的情况,说起来也算是令人唏嘘的身世。
阿迟道,“这位大娘一直独身一人,丈夫早死,似乎只有一个女儿,前段日子也意外溺水,过世了。”
说到这里,阿迟自己也顿了一顿。有些奇怪地想,如果没过世的话,算一算年龄,这位大娘的女儿——似乎正是他们从来到城边以来,从没有见过的“年轻姑娘”?
这其中,似乎总有一些古怪的巧合,但是阿迟硬是没捕捉到那一丝异样来自于哪里。
楚见微若有所思,再次询问,“你来租房的时候,那位大娘住在这里吗?”
阿迟:“不住。她是住在对面街的木屋那边的,不过这里打扫的很干净,她只略微收拾了些东西,便让我们住进来了。”
——很好。
楚见微心底的那个念头,愈加显得清晰起来。
他垂下眼,手指灵活地掀开了果篮,取出里面一只圆滚滚的青皮梨子。
手上只微一用力,梨子裂开成两半,露出里面清脆莹白的果肉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香甜气息从中溢出流淌。
没有毒——楚见微简单确认过后,将那一半的梨子分给了阿迟。
阿迟神色颇有些茫然地接过。
“她希望我们留下来。”楚见微说。
阿迟继续茫然点头。
而接下来,楚见微的话题,似乎骤然转了一个方向——
“阿迟注意到了吗?”楚见微懒洋洋地道,“那位大娘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气。”
“嗯?”
阿迟对于嗅觉感触不大注意,但五官还是灵敏的,仔细回忆了一下,“是……花香。”
就是平平无奇的花香,没什么特殊的那种,虽然想不起具体是哪一种花,但是阿迟总觉得……自己在山野边,便闻过类似的味道。
楚见微点头。
“是栀子花香。”
但这个季节的栀子花,早应该谢了才对,又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新鲜的花瓣拿来熏香。
阿迟也提出了类似的疑问。
“所以这香气,其实更像是栀子头油、又或者栀子香膏留下的香气。这两样东西都是用久了,气味就不容易散,容易沾在身上的。”
阿迟对这些香料似的玩意儿了解不多。虽然印象当中,这两样东西是年轻姑娘家用的多,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位婶子爱用头油香膏之类的物件,旁人也说不上什么。楚见微却是缓缓摇头,“我刚才仔细观察过她,她的头发是盘起来的,习惯用头油的人是不会将头发盘起的。至于香膏——”
楚见微虽未说完,阿迟倒也明了了。那位婶子的面容干燥略起皮,在秋日当中就更显得明显。而露出来的那一双手,也似乎在之前的冬日里被冻出了冻疮,皲裂清晰可见,明显也不像是有使用香膏润肤习惯的,总不可能身上用,脸、手这样的关键处又不用。
阿迟想了一会儿,突然间眼睛微亮,喃喃道,“是从她衣服上传来的!浑身上下都是。但是太淡了,又不像是用了熏衣的香料。”
只在短短接触的时间内,阿迟的五感灵敏,仔细回忆起来,轻易地判断出了香味的来源。
他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楚见微点头,也不再做引导,只直接道,“是她身边有使用类似香膏头油的人。”
阿迟:“!”
虽然香气显得那样淡,但既然能够沾染在身上的,必然是常伴身旁已久的人。
也正是因为常伴已久,嗅觉已经习惯了栀子花的香气——那位婶子才会没发觉自己身上带着异常的清香。
阿迟先前打探过情况,大娘长久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并无老伴,也并无相好到能时刻待在一块的姐妹。
能够常伴在身边、又会使用栀子花的头油、香膏的人选——不知为何,阿迟诡异地将其,和大娘那位溺水而亡的女儿联系了起来。
这是最能解释得过去的猜测。
阿迟目光微亮,脑海当中,仿佛劈过一道雪亮精光,立即便反应过来,“她的女儿没有死。”
“所以,”阿迟微微皱眉,“是被她关起来了?”
如果不是这样,为何要掩人耳目?又对所有人说她女儿落水身亡,找不到全尸。
楚见微却是缓缓摇头,“不应该是关起来,更像是……藏起来或者保护起来才对。”
“这些栀子头油、香膏,都是江南那边时兴的玩意,要运到云城这边,售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不算低。那位大娘连自己都不肯涂抹香膏,却肯让女儿继续用的话——对她女儿至少不会太差。”
其实从一些简单状况也能看出,这位婶子家中有两个院子,家境应当还算殷实。这么多年,丈夫死后未曾改嫁,反而和女儿扶持长大,应该是对这个女儿极为珍爱才对。
楚见微细思及城边的诡异情况,“这里几乎看不见年轻姑娘,当然是有理由的。而从这位大娘的举措当中,也能看得出一二——那些姑娘,应该是被什么人强行带走了。她不愿意,所以才撒下了女儿先前落水身亡的谎言,又将她藏身在木屋的仓库、又或者地下室里。”
“嗯?藏在木屋里面?”阿迟对于楚见微能猜测到藏身地点,显然也有几分好奇。
楚见微道,“你来租房的时候,这位婶子就住在木屋当中——放着这么好的一片院子不住,为什么要住在小屋里?当然是有不得不住在那里的理由。而这么一看,理由也很清晰了……她的女儿在里面。”
光从房屋的大小和寻人难度来看,他们现在租的这片院落,又是比木屋要好藏人一些的。
那么既然选择藏在木屋,只能说明木屋里有更为隐蔽的地方。
那位大娘既然只是普通人家,想必不会在屋中设置暗室之类的机关,对于平民百姓而言,隐蔽的地方也就只有囤冰、囤粮用的仓库或者地下室了,略做遮掩,就不易被人发觉。
阿迟默然了片刻,道,“怪不得那位婶子希望我们住久一些……”
他们租这座院落住得越久,那位婶子放着好一些的大院子不住,反而留在木屋当中的举动,便愈显得不引人注意了。
可怜一颗慈母心。
阿迟沉默了半晌后,才迟疑地说道,“要不然我去问问她,到底有什么难处?”
这难处,显然也和云城的怪象有关。
楚见微道,“不急。”
“不管有什么难处,她想必都不愿意再将女儿牵扯进其中了。”楚见微语气很轻,“看在这一篮好秋梨的份上——我们先向其他人打探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