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事了。
皮肤上泛出的青黑色褪去,那些异化的特征也重新变成了人类的器官。
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受到过魔气的感染那样。
——是这样吗?
他们又战战兢兢地想起,那受到魔气污染最严重的小儿子又怎么样了……
那副模样,说不定会被当成魔物处死吧。他们最害怕的那件事,还是会发生。
紧接着,便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牢笼被打开了。
那牢笼里面的人——
呼吸被无限地延长。
虽然微弱,却又滚烫,灼热。
一声哭泣的声音骤然撞入耳内。
“妈妈。”
小儿子回来了。
……
这一家人获得了短暂团聚后的欢快后,又重新陷入了更大的忧虑慌乱当中。
要是能知道小儿子的魔气可以被魔法师阁下清除,他们早就从实交代了。可是现在,错已经铸成,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弥补的机会……
他们都颇为悔恨,捶足顿胸。但是对于生死的恐惧总是少了一些——那位魔法师阁下愿意将小儿子从不人不鬼的模样救回来,总不至于是大费工夫后,还要重新杀了他的。
但罪不至死,总不是就没有惩罚了。
一家人像是一窝的兔子似的,戳一下蹦跶一下,被赶到了楚见微的面前。
楚见微的银发不知何时散开来了,应该是因为先前施展净化术时的冲击,而他没怎么注意到,此时就很随意地散在肩头。他的肤色更显得苍白了些许,略有几分失去血色的虚弱——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施展魔法的影响。惹得他身边的护卫都不禁抬头去看,面露忧色。
因为知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这一家人倒的确是悔恨又胆怯的模样。作为一家之主的丈夫走了出来,希望由他来承担所有的处罚,而不要牵连自己的妻儿和年龄已大的老父老母。
楚见微的确是要惩罚他们的。
要不然人人都隐瞒,城里的秩序乱了,更人心惶惶。
他略微垂下了眼,神色算不上温和,倒也不严厉。虽然底下的一家人并不敢抬头看这位魔法师阁下的面容,但也能听见他清冽的、让人觉得十分好听的音色。
楚见微只是很耐心地和眼前的男人讲道理:“……十四岁以下的小孩,和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的确可以免去惩罚。只是除此之外的人,都具有完全的行为能力,想必也同样知情,所以都要接收一样的处罚。”
听到这样的话,男人脸色复杂难言。一方面感慨于这位魔法师阁下的慈悲,不牵连老弱;一方面又有些失望愧疚,还是牵连了家里许多人——但现在得到的结果,已经是让他们难以想象的宽容了。
“感谢您的宽容,阁下。”他低声说道,然后老实地等待着自己的惩罚——
让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些惩罚并不是常规可见的没收财产、驱逐流放,去干苦力又或者是皮肉之刑,而是一份……
宣传工作。
楚见微是这么说的。
他们要在异常的寒冬当中,穿着厚厚的绒袄出门,举着喇叭到人多的地方去“宣传”。一般就是负责施展净化术的小广场处,又或者发放物资的那些供给点。
在这么冷的天里,不能猫在窝里,反而要出来“做宣传”,当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相比起受惩罚来说,就实在太轻太轻了!
这样的活计,也不繁重,他们很能做得。
宣传的内容,大概就是以自身为例子。说出隐瞒小儿子受魔气污染的“病情”,差点酿成大祸的事。好在由魔法师阁下施展净化魔法,现在他家小儿子恢复了健康,但他们因为有所欺瞒,需要接受惩罚来这里做宣传工作。最后,再提醒、也是警告其他人家,不要隐瞒魔气,有特殊情况早点寻求帮助,避免害人害己。
托诺城不大,大家也都是邻里,免不了就有人上前多问几句。
这家人也不忌讳,便停留下来将这件事反复讲的清楚。
这也在“宣传工作”的范畴里。
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竖立在这里,也的确非常有说服力。
接下来也有情况“恶化”的城民们,一发现端倪便找到城主府的魔法师那里了,很快便解决了问题,没留下什么隐患。
……
当然,这都是后续才能见出的效果。楚见微现在,刚解决完了这一家魔化的问题,便重新被喊回了城西的城墙那处。
擅长阵法的那名魔法师闷出了一脸的汗,脸上是那种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等他见到楚见微,才微微行礼,退开一步。露出身后的阵法,用有些许迷幻的声音说道: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这个阵法忽然之间,又……恢复了。”
旁边的城主一脸迷惑:“??”
“阁下,我还以为是你修好的。”他讪讪道。
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魔法师瞪了他一脸,继续满脸复杂地向楚见微禀告,声音略微有些微弱,“属下学艺不精,不知缘由,请主人责罚。”
楚见微轻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这是好事,为什么要责罚你?”
虽是这么说,但是这处法阵恢复得未免太突如其来,也实在不怎么稳定。
谁知道这次突然好了,下次又坏在哪里,总要找出原因来。
楚见微原本还想上前,再去检查这古老流传的魔法阵,却似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银发的魔法师,微微一顿。
城西处魔化的城民,和城西处的阵法受到了破坏。
这两个本应该毫无缘由联系起来的东西,却在某个契机下,被楚见微想到了一块。
他倒没有直接提出来,只是安慰了一下属下,表示这可能不是阵法本身受到的影响所致——而且他想到了一些原因,只是需要验证,让他不必忧心。
他的属下满脸羞愧地低着头,因为被楚见微拍了一下肩膀,脸则红得更加厉害。
他小声道:“是。”
楚见微怀疑城民受到魔气污染,阵法也会因此被破坏受损,倒不仅仅是两者时机太过巧合的原因……真正让他联想到这一点的契机,是阿兰牧师的行为。
他给每个城民种下魔气的行为,楚见微一直没有深思。
因为对他而言,阿兰牧师代表着“恶”,一个坏人做出什么样的坏事,似乎都是应该的,不必细纠,何况阿兰牧师本身还带着一点疯狂特性。
但实际上,阿兰实在没有必要的、一定会这么做的理由。
身为半禁咒法师的他,居然会愿意在托诺边城里隐姓埋名这么多年,给每个城民都种下魔气。
或许这也只是他作为内应的环节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顺手而为,制造混乱。如果他没死的话,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敞开城门,放魔物进来攻破这第一道防线了。
但依照一名半禁咒法师的傲慢——
要么,他根本看不起这些城民,认为他们无足轻重,也懒得下手。
要么,他深恨这里的一切,想将他们都杀了——作为一名半禁咒法师,他的确有这样的能力。尤其在自爆的时候,更有理由这样做。
但是两种方式他都没有选择,而是选择了更困难的,迂回得有些麻烦的方式。
如果楚见微的猜测成立,那这一切也都理得清楚了。
阿兰种植魔气的目的,从来不是要杀死这些城民,又或者制造混乱。而是以城内的生灵血肉作为弓箭,破坏似乎和城民们息息相关的、从古老魔法时代传承下来的护城魔法阵。
只有这样,才值得阿兰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地经营这么多年。
楚见微并不知晓这个秘密。
但他似乎无意间,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
一切茫茫巧合当中,命运悄无声息地做出了最后的抉择。
理出一点思绪后,楚见微的情绪显然好了一些——他仍然无法确定这个猜测,一切都还需要验证,但至少现在有方向了。
楚见微又给那名专精阵法的魔法师放了个假,让他休息一下,不必专于研究魔法阵。才一边和托诺城主谈及他“惩罚”了城民这件事,一边回了内城。
对于楚见微的做法,城主倒是很郑重地感谢了。
处理的很合适。
……本来,这该是由他劳累烦心才对。
一路回了城主府,城主还想邀楚见微用餐,倒是楚见微婉拒了。
也没什么太大的原因,楚见微只是想先去见见塞缪尔。
这时候,医疗师应该已经到了。或许他该去问问,在养伤过程当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楚见微想。
楚见微回了他在城主府内专门的一处办公处,同时也是塞缪尔暂时停留的地方。还没走近,就听到了轰天动地的声响,仿佛魔物直接跨过城墙攻打进来了一般。
浓郁的各类元素魔法从院子里爆发出来,一道寒冰剑刃差点刮到楚见微的袍子。
他略微侧身避开,见到眼前满地狼藉。
塞缪尔和阿斯正已经打的满地乱滚,拳拳到肉,非常凶狠。
也非常生龙活虎。
楚见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