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在从不见宗离开之后,庄席一直在思考该带随沐去什么地方。

现在庄席的修为没有完全恢复,随沐也重伤未愈,在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而北域那边显然是不行的,所以庄席就将随沐带到了妖都这里。

妖都鱼龙混杂,人来人往,想要从中找出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庄席随意找了一个客栈住了进去,随后拿出一块千年寒冰玉,将随沐放了上去。

寒冰玉是疗伤圣物,即便对于化神期修士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庄席将随沐放到寒冰玉上,但是之前鲜活生动疯子劲满满的随沐,在此刻却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贪婪地看着随沐,像是从来都没有看够一般,专注又灼热。

他甚至还用指尖触碰随沐的脸,直到冰凉的指尖上传来了不属于他的体温后,庄席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害怕一切都是错觉,一切都是假的。

之前随沐死亡那一刻给他留下的阴影,依旧留在庄席的心中,抹不掉去不了,硬生生的折磨着他。

他害怕无论他怎么祈求,怎么灌输灵力,随沐依旧没有呼吸,不会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但是幸好幸好,随沐没有死,他还活着。

不过即便没死,随沐现在的状况也很糟糕。

随沐受了很多的伤,伤可见骨,灵气也全部耗空了。

而之前康酿捅在他心口处的伤,更是完全没有好,依旧有一个大洞,即便庄席给随沐处理好了伤口,但大量的鲜血依旧时不时会渗出。

随沐到底怎么回事?像是神经上面有问题一般。

比杀死乔远舟的那一晚更加严重。

庄席眉头紧皱,本来,他应该高兴于随沐根本不喜欢康酿这件事的,但同时,他也十分担心十分好奇,随沐为什么会对那一剑穿心那么期待,明明在取心头血之前,就连康酿都不知道自己剑下的随沐会死。

随沐身上的迷雾太多,就连庄席都看不清。

但庄席不敢移开目光,他害怕一移开目光,随沐就从他面前再次消失了。

庄席这一生是混乱的一生,他杀过很多人,犯过很多错,受到了天大的报应,所以他最后被人踩碎指骨,捏碎脊梁,关进了无尽崖底。

在无尽崖底里的日子是真的非常痛苦,即便庄席想要装作不在意,但是却依旧让他十分煎熬。

无尽崖底的庄席,看不到其他景色,闻不到其他气味,像死寂了一样被关押了千年。

但是幸好,随沐来到了他身边陪他。

庄席现在仍旧记得第一次和随沐见面时的模样。

刚出现在无尽崖底的随沐,浑身上下都是血,但依旧想要出去,想要找到回去的路。

当时庄席就想,这个少年怎么这般不识抬举,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妖魔啊,他居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所以后来,他有意无意的就会和对方打招呼,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可随沐仍旧不怎么关注他。

直到后来,他和随沐之间有了一个莫名的契约。

庄席他讨厌契约,讨厌这种强行将人捆绑在一起的契约。

但是在他和随沐建立契约的时候,庄席的内心居然是喜悦居多的。

因为他终于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名正言顺的呆在对方身边了,这可真好。

回想那些在无尽崖底里的日子,竟是庄席这一生最愉悦的日子。

他以为自己是在随沐死之后才喜欢上随沐的,原来,竟是那么早的吗?

原来,竟是这样早啊……

随沐昏迷了足足五天五夜,等到第六天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

随沐缓缓从床上直起身子,即便他全身上下满是伤口,他也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随沐患有先天性无痛症,先天性无痛并不是不会受伤,而是丧失了对于疼痛的警觉。

当他受伤时,他依旧会流血,只是可能,当他的双脚已经直不起来,当他走路姿势奇怪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什么时候伤得这般严重了。

随沐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伤已经被人处理过了。

但很快,随沐就将手握住。

即便随沐已经报了部分仇,却依旧觉得十分不甘心。

他来到这个世界足足四十年有余,也就是说,他伪装了足足四十年,就这么简单的放过其他人,怎么可能?

脑海里,系统小1见随沐醒过来以后,开始不断叫喊。

【你这个疯子,你让努力这么久的成果全部都白费了你知道吗?】

【如果你当时没有睁开眼睛,我们早就可以离开了!】

小1恨不成钢,他当系统已经好几百年了,每次任务都是出色的完成,从来都是零失误,但是没想到它居然会有在随沐身上翻车的一天。

明明距离成功只有最后的一步之遥,现在经过随沐那么一闹,直接变成了千里之隔。

现在整个剧情全部变了,和小说中原本的剧情完全是两个样子。

当初他在精神病院里是那样的安静,结果却是最疯的一个,果然,精神病院的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他就不该在精神病院里找宿主。

小1不断叫喊,像是发疯了一样。

但就在这个时候,随沐却轻轻用手在虚空处一捏,之前那个暴躁的系统此时突然安静了下来,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随后,随沐又在自己的脑袋上空轻轻掏了掏,掏出了一团透明的雾气。

这个雾气不断乱动,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束缚,而这正是系统小1。

随沐:“当时只顾着禁言你,还什么都没有对你做呢,小1。”

随沐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角弯弯,眼尾微红,分外动人。

随沐现在的样子依旧非常温柔,像是能够被人随意拿捏的小可怜,就和它第一次看见随沐的样子一模一样,但是随沐的眼神却很冷,整张脸也浸在阴影里。

随沐捏了捏手中的小1,像是戏弄一个玩具一般。

随沐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罪魁祸首就是小1,这个蠢东西。

小1发出最后的声音,想要为自己求得最后一点生存下去的机会。

【你别杀我,如果你杀了我,你就回不去了现实世界里。】

原本以为这是随沐的软肋,但随沐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完全不在乎:“那又怎么样?”

回到现实世界对于随沐而言,根本没有一丁点吸引力。

因为无论在哪儿,都让人觉得无聊,他只是想要尝尝疼痛的感觉而已。

现在一剑穿心不能让他恢复痛觉,看来他只能想想其他办法了。

随沐捏住小1的手指突然一紧,虽然随沐的灵力没有完全恢复,但却让小1全身打颤。

联想到之前随沐毁了半个不见宗的样子,小1害怕了,从被制造出来以后,小1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它连忙乖顺地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安静的小猫。

就在那股灵气到达极致的时候,随沐手指突然一松,小1也活了过来。

苟延残喘之后,小1对于随沐的那点怨气完全消失,它戒备地打量着随沐,再也不敢用从前的眼光看着随沐。

之前能够随意戏弄其他宿主的小1,在随沐面前,也只能卑微祈求,祈求对方饶自己一命。

随沐对于小1的讨好并没有放在眼里,他将小1装进一个盒子里,不想听对方的废话。

门外,听到里面动静的庄席走了进来。

看见庄席之后,随沐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他的脸依旧消瘦,身体依旧单薄,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和之前截然相反。

那是对于庄席而言,完全陌生的随沐,但是却更加真实,比那个站在雪地里孤寂等待康酿的随沐,真实百倍不止。

庄席不知道内心是什么感受。

他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因为随沐根本就不喜欢康酿,但同时,庄席又有些难过。

这个时候,庄席询问起了随沐为什么要追求那一剑穿心的原因。

“你为什么要追求那一剑穿心?”

听完庄席的问话以后,随沐伸出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因为之前的战斗伤痕累累,和白泽细腻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随沐看着自己的手,十分轻描淡写道:“因为我没有痛觉,我感受不到疼痛。”

感受不到疼痛?

庄席的内心逐渐闪过一丝悲凉。

感受不到疼痛就意味着失去了对疼痛的警觉。

这对于其他大部分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有这种症状的小部分人而言,却根本不是这样的,真实的想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在此刻,庄席似乎也猜到了一点为什么随沐会对那一剑穿心那样的执着,但他并没有询问太多,拿出药给随沐上药。

随沐觉得很奇怪,他再次强调道:“我没有痛觉,你不用给我涂药。”

但是庄席却道:“就算是没有痛觉,也要细心涂药,因为你感受不到疼痛,如果就这样由着它伤下去,恶化了怎么办?”

随沐纠结起了眉。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这样一些话,因为在他的记忆当中,其他人听到他没有痛觉以后,全部都是惊愕、好奇以及恐惧,不会有人给他擦药。

给随沐涂完药之后,庄席又给随沐端了一碗骨头汤过来。

骨头是曦和牛身上的牛骨,羲和牛数量稀少,其骨头对于修士来说是大补之物。

羲和牛只在妖都这边有,且数量稀少。

随沐淡淡道:“不用了。”

反正他又感受不到疼痛。

庄席倒也没有勉强,重新从身上拿出了一块麦芽糖。

庄席:“吃吗?”

庄席嘴角轻笑,而随沐却好像看到他的蛇尾巴在身后晃啊晃。

随沐:“……”

随沐其实挺嗜糖的,他喜欢那种甜味在口腔中逐渐融化弥漫的感觉。

但嗜糖这种事,对随沐这种人而言似乎怪怪的,所以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而庄席的话,是在无尽崖底无意间被他所知道的。

随沐咳嗽了一下,将麦芽糖拿了过来。

吃了一块麦芽糖后,随沐又想起了刚苏醒时,身上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他的灵力。

那些灵力想要愈合他的伤口,十分温暖,而那股灵力好像是庄席的?

而且他在昏迷期间,似乎感受到庄席十分伤心?

随沐突然问了一句:“我醒来时看到的你,为何那般伤心?”

按理来说,如果随沐死了,他和庄席之间的契约就会瓦解,这对于庄席,反而是一件妙事。

听见随沐的话后,庄席唇抿了抿。

在随沐死时涌现出的浓烈感情再度出现,但不管再如何胆大之人,在喜欢的人面前,竟也变得狼狈胆怯。

庄席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又拿出一颗麦芽糖道:“要不要尝尝?”

随沐:“……”

默默将麦芽糖拿了过来。

*

北域不见宗。

整个宗门的气氛极其压抑,完全不复往日喧闹,从表面上看去,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宗门,反而像是在举办葬礼。

即便不见宗已经在尽全力重建,但损毁大半的不见宗又怎么会是一朝一夕就能重建好的?

而且即便不见宗建成以后,那又有何用?

不见宗已经沦为了整个修真界的笑柄。

随沐以一人之力,从白月光成为了整个不见宗最大的黑月光,触之即痛,思之则忧。

在心头血之前,程清想要带随沐师兄走,但是却被他师傅关了起来,直到一切都结束以后,他才成功逃脱出来,知道了一切。

程清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之前喧闹的不见宗现在安静了好多好多,安静得程清恍惚间误以为这不是他从小长大的不见宗。

随后,程清眼泪就这么莫名的流了下来。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程清十岁的进入不见宗,他对不见宗的感情是极深极浓的。

但是在随沐师兄被一剑穿心的那一天,他就对整个宗门完全失去了耐心。

随沐师兄曾是那样的温柔的一个人,他穿着绿色的衣服模仿幕绣,想要回到从前,但是换来的却不是康酿的喜欢,而是一次次的无视,一次次的嘲笑,一次次的被代替,连同最后的存在感,也一并被剥夺。

康酿师兄怎么可以为了幕绣取他的心头血?

但是幸好,最后的结果比程清想象中的好上千万倍。

比起无所谓的歉意,疯狂的报复才能将一切委屈全部讨回。

当得知随沐师兄毁了不见仙碑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很伤心,但没人知道,程清的内心发出阵阵笑声,他甚至和随沐师兄一样开心,一样快乐,快乐到差点流出眼泪。

程清低下头,不敢被人发现自己身上对于整个宗门的厌恶。

整个宗门,都是腐朽的。

他擦了擦眼泪,随后抬起头来,快步离开。

云墨峰上。

天元和诀天坐在一起,两人皆沉默不语。

两人面前倒了一杯灵茶,但是却无一人喝。

即便从弟子和天元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是诀天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他觉得一切都十分的蹊跷。

随沐又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他在他面前乖乖叫他师尊的时候,也是假的吗?

他是如何隐藏修为,甚至连他都被瞒了过去。

诀天想不明白,甚至只要一细想,内心就会不受控制的开始疼起来。

诀天:“你刚才说,随沐的身边还有一个格外强大的妖族?”

天元皱起了眉,点了点头,道:“对,他妖力强大,在随沐被一剑穿心后,震碎了不见宗的一座护山大阵。”

诀天:“长什么样子?”

天元手指一伸,一片水雾间突然出现一张脸,而那张脸,正是庄席的模样。

看着水雾中的庄席,诀天缓缓念出了一个名字:“寂无。”

天元大吃一惊,直接站起:“寂无?”

寂无这个名字,对如今的修真界而言,已十分陌生,但是对于知道一千多年以前事情的老怪物而言,却是如雷贯耳。

寂无是一千多年前的大妖,他无恶不作,手染鲜血,在那时,是最为人害怕的妖兽。

当时的天元还只是一个刚刚踏入仙途的小弟子,但却已经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寂无的恐怖。

传说中,他能以一己之力,斩杀了好几个化神期修士。

虽然传言多半有夸张成分,但寂无的强大却人人周知。

只不过后来,一众修士趁着寂无虚弱之时联起手来,斩杀了对方,寂无才就此陨落。

但寂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他和随沐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事情逐渐的破朔迷离,让天元的眉头忍不住皱得更加严重。

天元咳嗽了几下,转移了话题:“康酿怎么样了?”

在随沐和寂无离开后,康酿也晕死了过去。

天元道:“仍旧没有醒,喂了他不少丹药,但是却无醒来的迹象。”

诀天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随后,天元又问道:“有随沐的消息吗?”

诀天摇了摇头:“没有。”

想到随沐手持利刃的模样,天元十分愤怒,但是却又十分震惊。

这二十多年以来,随沐一个人在无尽崖底,即便回来以后,他也是以一个废人的形象出现在不见宗,并没有人教他剑法、仙诀。

在这种情况下,随沐居然修炼到了化神期,随沐的天才,是他们所有人都难以现象的程度。

如果能够好好培养,甚至随沐能够成为五千多年以来,修真界一个飞升的人物。

但是没有如果,通过昨天那一战,天元深刻的知道,随沐是个疯子,没有同理心,而同时也是最可怕的人。

如果放任他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整个修真界,怕无人是他的对手,即便是诀天。

天元深深叹了口气,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修真界的天,怕是要变了。

天元就这样沉思了良久,随后,他离开云墨峰。

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一个弟子突然冲了上来。

天元神色有些不喜:“发生何事?怎么咋咋呼呼的?”

那名弟子额上汗珠滚滚,休息一会后,道:“康酿长老醒了。”

天元:“醒了就醒了。”

可那名弟子却更加紧张,他道:“但是,康酿长老似乎陷入了魔障之中,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

“像是完全疯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