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身体软绵绵的,像剥了壳的龙虾,脸色也苍白得像虾肉,只有一对乌黑的眸子盯着崖正。
很多事情他说得没错,如今的世界,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是古今从未有之的繁荣。但这种繁荣就像在头发丝上雕刻清明上河图,或者用邓栗的话来说,是屎上雕花,再漂亮华丽,也还是屎。
因为人本身就是屎,这也是所有玄门中人都在寻求羽化的原因。艺术、科技,无论多么繁荣恢宏,都只如同自我安慰的一管吗啡。而现在崖正要做的,是让一国之人羽化。
而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世界的九十九。
“你真的能让一国人羽化?”王欢冷冷地说。
“能。”
“放屁!”
“你也感觉到了吧?现在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大炉子,在蒸煮着什么东西……马玉应该跟你说过,这是‘炼丹’,炼羽化飞升的丹药。”崖正说。
“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种屁话吗!”
崖正打量着王欢,嘴角扬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王欢在疑问,这意味着她的兴致已经被点燃。是啊,君临天下的王欢,怎么会不对这样的伟业感兴趣?
“欢儿,你知道羽化的真相是什么吗?”
“欢你妈!”王欢虽然伤得非常重,但还是留了大量骂人的力气。
崖正抱着王欢像怀抱一个婴儿:“这一切还要从天命说起……生老病死命,祸国殃民命,长生不死命……从古至今,众多天命左右着人类史的命运。凤鸣西岐,衣冠南迁,安史之乱,英法百年战争,两次席卷世界的巨大战争……只要天命现世,人类的命运就像扑入大海的江河一样,不可避免地坠落。这么多年,很多人都在想这么沉重恢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天命其实是在我们这个世界外围的‘道’。或者你理解成神、佛、仙什么都行,祂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就是当人类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就会触发天命。天命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人类导向早已注定的宿命。而羽化,就是让自身躲过‘道’的监视范围。从此不再生老病死,无有命中注定。从此自由,就是羽化。”
王欢盯着崖正,眼中闪动着诡秘的光彩:“你想说……‘道’到达不了你的国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崖正目光睥睨,仿佛刹那握住世界的权柄,命运与因果,全部匍匐于他的脚下,“在我的国土之上,即便是‘道’,也需俯首称臣。”
崖正低头,目光落在王欢身上,仿佛夜幕降临,他温和地说:“全真掌教,来嘛?”
王欢全身苍白,粉色的血管在皮肤下鼓动,像一个随时会碎掉的瓷娃娃,但目光却出乎意料地闪动着光彩。明明生命体征已经异常虚弱,眼神中的光彩却比平时更加旺盛,像能吃下一头牛。
她沉默许久,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锐利的声音:“狗屎!”
崖正叹了一口气:“真不想杀你啊……”
说话的同时,他右手指尖轻轻刺入王欢后背,血线沁出来。
以王欢现在的状况,不可能再一次发动一气化三清。现在脊骨被崖正慢慢抽出体外,必死无疑。
她眼中的光彩像风中的蜡烛,正在缓缓熄灭。
湖水轻轻荡漾。
几百吨湖水翻动,卷成锐利的椎体,雷霆万钧地朝着崖正的脑袋发射。
崖正瞳孔一紧,手指轻轻勾起,像牵引着某种看不见的丝线,下一个瞬间,数百吨湖水像经历了时间倒退一样,重新回到了湖中。
但他怀里的王欢不见了。
“一苇渡江……”崖正缓缓抬头,看到一个削肩细腰的女人,“栗子,你来了。”
邓栗将一把龙虎丹塞进王欢嘴里,将她随手扔在草地上。
王欢抓住邓栗的衣领:“他的生命凌驾众生之上,长生不死的天命……除非把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杀了,不然他是不会死的!”
邓栗有点不耐烦:“我知道我知道,会全部宰掉的。”
王欢:“……我不是这个意思。”
邓栗踹开王欢,望向崖正,烦躁地叹了口气:“老逼登,这么多年了,终于到今天了啊……我们新仇旧包圆了解决掉吧。”
崖正打量着邓栗:“你打不过我的。”
“吹什么牛逼,你赢过我吗?”邓栗将手套随手抛到空中,像一尾深海的鱼,在风中载浮载沉,“老东西,活了两千多年,功能都衰退了吧……今天就乖乖奉天承运,归西去吧!”
邓栗左手像一座决堤的水坝,因果倾泻。
但这份因果跟邓栗原本的因果截然不同,充盈得吓人。如果说邓栗原本的因果像一座深渊的话,现在流溢出来的每一滴因果,都像暴动的火山,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无论缠绕着多么厚重因果的人,这么肆无忌惮地释放因果,都将在极端的时间内将自己耗干。但此时的邓栗完全没有丝毫顾忌,像一个不知家底的暴发户一样,肆无忌惮地挥霍。
岛上的树林、植被、建筑因为狂乱的因果受到影响,开始胡乱生长或枯萎,明明不过长了几年的小树,疯狂拔节,一簇一簇树枝从树干下爆出来,伞一样张开,眨眼之间,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而那些巨树,有些转瞬走过千年,枯萎凋零,有些缩回小树苗……
“才华横溢啊……只是看了一眼封神榜,就学会了将天命引渡到自身的手艺。”崖正看着邓栗身上骇人的因果,并没有恐慌,反倒有些兴奋,“天命有点像卫星,高悬于人间之上。想要借天命之力,就需要把天命拉入人间。但以天命的沉重恢宏,一旦真拉下来的,一个瞬间都不需要,邀请天命的人就会灰飞烟灭。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
“渊腔。”邓栗终于明白,当初江流儿将渊腔送给她的缘由。并不是让她买不起房的时候躲里面种菜的。
将天命邀入渊腔,是引动天命的唯一手段!
邓栗缓缓抬头,媚眼如丝。明明她的五官、身形没有丝毫变化,却一刹那美艳不可方物,她仿佛是全世界所有能工巧匠创造的艺术品,这件艺术被埋入精魄,睁开眼,活了过来。
崖正终于慎重起来:“这么美,这是真正的……祸国殃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