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绵穿着素色旗袍,珍珠锦鞋,从屋里步出,走到内廊栏杆前,低头望向天井中来来往往的人。
张初成疑惑地看着张绵:“姐,你说他们盼着张家对头找上门……我不明白。他们这么好事的吗?”
“没有人喜欢找事。”张绵微微眯起眼睛,像是盘踞在蛛网上的巨大虫子,“只是我邀他们而来,他们欣然登门,大家看似热热闹闹,实则联系极浅。如今张家风头正盛,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登上张家的门,自然想着能跟我们系上更深的结。帮我们对付对头,自然是个绝佳的机会。”
听张绵这么说,张初成明白为什么姐姐能在短时间内聚集那么多高手。
不过这群人能汇聚在这儿,归根结底,还是张绵多年布局的功劳。
十年谋划,仅为今日之功。
若是能够在这里绞杀杀死四娘山掌门的凶手,张家的名声,必能更进一步。
富贵险中求,即是凶局,也是机遇所在。
张绵缓步下楼。
张家,必会在我手上,扬名天下知!
张绵在张家大宅的院子里设宴十三席,招待三教九流各色人等。
宴席从中午一直到晚上。
席中有一个叫唐宁的飞贼,她本是大家闺秀,洋房里弹钢琴的女娃娃。按照那个年代她这种女孩的标准套路,要么去北京,要么留洋,结识的也都该是差不多的公子哥儿,作为食利者过完恬静美好的一生。然而二十一岁那年,她遇上了一个飞贼。
这是一个俗套的戏码。那个夜晚她遇上了贼,钱包、手机被一扫而空。
钱包手机这些财物她原本并不在意,但身份证和手机里的隐私让她心忧如焚。况且那些钱中,其中一张上有她写的草稿公式。M..
当时正念中学,稿纸用完,她又懒得去买新的,索性写在钱上。之后她觉得这张钱有纪念意义,就留了好多年。
这是个悲伤的夜晚,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半夜,贼将手机和身份证还了回来,还留了字条:盗亦有道。
虽然不理解这是哪门子的盗亦有道,但一生被保护得过于好的唐宁,对踏月而来的贼泛起了涟漪。
不过若只是这样,这也只会成为她无聊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也许在五十年后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但还是乐此不疲地讲给孙女听。
但几天后,小卖部的老板将那张写着公式的钱找零给了她。
那张钱,又回到了她手中。
那一刻,她信了缘。于是开始疯狂寻找那个飞贼,寻寻觅觅几多时光,那贼竟然还真的给她找到了。她跟着飞贼,也成了飞贼。
从此大家闺秀的身份一去不复返。
那些年中,她跟着那个男人偷了很多东西,也杀过人,她觉得迷茫,却未退缩,因为这是缘。
既然缘指引她来到这个男人身边,那自然也它的理由,她相信自己做的一切,缘会原谅她。
但缘似乎是消耗品,有一天早上醒来,那个男人不辞而别。她找了很多年,却没有他的一点踪迹。
她的缘在那天清晨断了。
唐宁看着满院子三教九流的人,不由觉得恍惚。在那个夜晚之前,她绝对想象不到,自己往后的人生竟然是在这么一个世界。
不知幸与不幸,往事如烟,俱已飘散,她只是想再见一见那人,问一声那晚偷走的东西,什么时候愿意还回来?
宴席已经延续很久,她听得有些烦躁,走到张家庄外的弄堂里,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这些年,只有烟和酒,始终对她不离不弃。
夜风吹过,吹开流云,月亮银灿灿的辉光洒下来,地面像有大鱼游过,留下了一地的鱼鳞。
唐宁抽着烟,目光落在小路上,忽然愣了愣。
“这是……”
她看到小路对面的墙根坐了个人。
那人在路边支了个锅,闻味道,似乎是羊蝎子。
唐宁本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至少这些年,已经没多少能让她感兴趣的事情了。只是今晚的月亮,让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不由话多了起来。
“怎么在这儿吃羊肉?喂蚊子吗?”
那人将羊蝎子慢悠悠地塞进嘴里,半晌后,终于开口:“家里死人了,不想在家待着,出来透口气。”
“死人?”唐宁愣了愣,往事似又纷至沓来,“人死虽然也见不着,但至少有个确切的消息。如果有一个人失踪了,不知死活,那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或许吧。”那人无意搭理唐宁,继续埋头吃肉。
唐宁今夜却兴致极浓,继续问道:“死的那人喜欢吃羊肉?还是你喜欢吃羊肉?”
“他没吃过。”那人漫不经心地说,“我之前说带他去吃,但他吃素,一辈子也没吃着。”
“素食主义者啊。”唐宁感叹道,“其实我也是,我是二十二岁不到的时候开始吃素。那一年我突然很讨厌吃肉,别说吃,看到都不行。”
“嗯。”那人一边闷头吃肉一边说,“是因为那一年,杀了人吗?”
唐宁听到这句话,脸色突变,盯着墙根那人,随即开了天眼,随即瞳孔微微收紧。
这人的因果异常浓郁,也是玄门中人。
这人也是张家请来的客人吗?
“入室行窃被发现,于是顺手杀了人。”那人继续闷头吃肉,“你说那人不知所踪?去少室山查一查前些年的罪犯名册,多半能找到那人的名字。如果他对你没用假名字的话。”
那人见唐宁没回应,继续说道:“你最早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某天夜里被偷盗,却犯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恋上了这贼,苦苦追求,最后竟然真让你找到了他,跟着他也成了贼。然而搞笑的是,你跟着的那个贼,根本不是那一晚偷你手机钱包的贼。看来,一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你说什么!”
“我猜,那晚上偷了你东西又还回来的人,应该是神仙盗的掌门,十二楼。”那人说,“而你后来跟着的,只不过是个骗炮的。”
唐宁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去:“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较好的少女脸庞:“帮我带四个字给张绵。”
少女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四个字。
唐宁听完后,转身将这四个字带进了院子,也带给了张绵和张初成。院子依旧喧闹,张绵却在沸反盈天中,感受了巨大的恐惧。
那四个字是:
邓栗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