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
赵向阳被一个狐狸眼的少年牵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穿过数不清的竹林,终于来到了四娘山山顶。
“蚩尤拳,起山势,落水流,很厉害的,我们学这个好不好?”
赵向阳摇头,不想学。
“赶尸术,活死人,肉白骨,很厉害的,我们学这个好不好?”
赵向阳摇头,不想学。
老祖宗求她学,她不学。另外两个人想学,却被老祖宗赶出去。
那两人是一对兄弟,哥哥叫周长树,弟弟叫周蚕。
听说他们是哭坟人后人,后来这一行当没落,同为兄弟门的赶尸却声名鹊起。老祖宗怕被人骂无情无义臭不要脸,勉强收养这对兄弟。但他并不喜欢这两姓周的,所以除了给饭吃,其余就让他们自身自灭了。
既然老祖宗不喜欢他们,山上其他人当然也就有样学样,跟着讨厌他们。
赵向阳时常见他们皮青脸肿地坐在竹林里往伤口涂唾沫。看他们身上脚印款式,就能数今天又被多少人揍了。
赵向阳觉得自己跟这座富丽堂皇的四娘山格格不入,所以面对这双同样格格不入的兄弟,反而生了些亲近感。
“吃柿子吗?”竹林下,赵向阳将一个柿子递给周家兄弟。
周长树把周蚕护在身后,警觉地看了赵向阳一会儿,随即一把抢过柿子,递给周蚕。
周蚕拿到柿子,立马狼吞虎咽,沾得满脸灿红。
赵向阳又拿出了一个,这回周长树褪去了一点戒备,拿来就是吃。
吃完就跑。
第二天,他们偷摸到了赵向阳的院子外蹲着,赵向阳看着鼻青脸肿的他们,又给了两个柿子。
两人还是拿上就吃,吃完就跑。
这么一来二去了两个礼拜,三个人终于混熟了。
赵向阳也知道两人天天鼻青脸肿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又菜又爱玩。四娘山的孩子大多傲气,说话也气人。不过这也寻常,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但周长树偏偏就不。
谁看不起他,他就揍谁。
凭借着凶狠和哭坟人一脉的粗糙神通,一对一甚至一对好几的时候他多能占上风,但引来的往往是一顿群殴。他被追得满山跑,被按着打。但挨完揍他也不学乖,还想着打回去,结果就是一顿新的毒打。
周蚕则完全是池鱼之祸了。
他虽然不喜欢打架,但每次哥哥冲上去,他也总是往里扑,见着腿就咬。挨完揍人散了周长树让他以后躲远点,他嘿嘿笑着点头,但下回还是见着腿就咬。
“不招惹他们不就行了吗?”秋风漫过竹林,赵向阳在林子里给这对不知好歹的兄弟擦酒精。
“嘶嘶嘶……疼!”周长树龇牙咧嘴,但还是一脸老子最牛逼的样子,“不过是仗着人多,岁数大罢了!等我再长大一点,他们就等死吧……嘶嘶嘶,你轻点儿!”
“打架就这么有意思吗?”
“当然了!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欺负你!不然就连吃个柿子都会被人给抢走!”
“被人抢走了我再给你一个就是了。”赵向阳说。
在赵向阳的记忆里,接下来的年复一年,都填满了酒精和柿子的味道。
这些年里,周蚕无意间在网上淘到了“大慈大悲千叶手”的网课,于是兄弟两在一块黑白屏幕上反复看,反复学。
渐渐的周长树能打得人越来越多,但挨得揍也越来越毒,酒精也消耗得越来越快。
四娘山两位“四喜”前后脚死了,空出两个位置。为了找补位的,老祖宗在深秋举办了一场演武,谁赢,谁就上位,另外送一朵黄金兰。纯金铸的兰花。
“你要黄金兰吗?我去赢来送给你。”周长树说。
赵向阳捧着新摘的柿子,点了点头:“嗯,那你用兰花,来换柿子。”
这场演武引人注目的本该是赵娜娜,年幼时就展露出过人天赋,将蚩尤拳用得极其霸道。而她本人更是随着年纪增长,出落得愈发好看。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个天天挨揍的周长树,竟然已经在擂台赛连续挑落了七个人。
当第七人被他以大慈大悲千叶手推下擂台时,他对着台下的赵向阳扬咧起嘴角,似乎在说,黄金兰已经近在咫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连站七人已经让他累得快虚脱了,左肋和小臂应该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骨折,现在能站在台上,完全是靠意志力支撑着。
赵娜娜见他在台上耀武扬威,有点受不了,准备下台终结他的连胜,却被老祖宗拦住了。
“再等等。”
一个高大的少年人在这时跳上擂台,指了指周长树,扬起笑容:“我跟你打。”
高大少年抖开蚩尤拳中的阴阳手攻向周长树。
周长树一边后退,一边荡开少年的攻势。
这人确实没有虚张声势,每一拳每一掌每一次肘击,都势大力沉,周长树每挡一次,感觉骨头上都能添一条裂纹。
一交手,他就节节败退。
周蚕和赵向阳躲在台下,看得揪心。而其他看客们则很乐意见到这一幕,嘴角不约而同地扬起笑意。
周长树手脚像被灌了铅,又重又疼,而高大少年再一次加快攻势,手影拳影疾风骤雨般笼罩下来。他微微恍神,腹部顿时受到重击,身体倒飞出去,只差一步之遥就该摔下擂台了。
剧痛中,他艰难抬头,看到少年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来。他想起身回击,然而最后一丝力气都已经蒸发殆尽。..
如果是体力充沛的状态,他有信心把这个大个子当成沙包来捶。可惜强弩之末不能穿缟,他彻底输了。
场下响起欢呼声,他沿着擂台平整的砖面望下去,看见赵向阳站在狂热的人群中,手捧柿子。
这个柿子可真红啊……
他不由咬了咬牙,全身气血翻涌,试着去推从没成功过的劈空神掌。
“千叶手……一步直上十九楼!”
高个少年距离周长树还有二十多步,本无谓地瞧着这个倒在地上的哭丧人虚空挥掌,瞳孔却忽然收紧,只见十九重劈空掌惊涛裂岸般卷来。
他连忙抬手阻挡,手臂骨骼同时粉碎,身体直接倒飞出去,撞裂擂台外的缓冲木板。
“真弱啊。”周长树嘿嘿笑着爬起来,不再去看那人,而是抬头望向高台上的黄金兰。
老祖宗在这时拍了拍赵娜娜的肩膀:“可以了。”
赵娜娜翻身上台。
这一天,刚刚攀上如梦似幻的千叶手十九重的周长树,还没在高楼上多停留一分钟,就彻底成了这位漂亮女孩的陪衬。在深秋碧蓝的苍穹下,赵娜娜三招打散这个精疲力竭少年的千叶手,随后将他抛下擂台,摘黄金兰,补四喜位,目光耀眼如血。
一切结束后,周蚕扶着比往常更加鼻青脸肿的周长树去找赵向阳。
然后,他们像老鼠第一次抬头看到天上的雄鹰那样,在赵向阳的屋子里,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