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幻觉。
很明显这就是幻觉。
临如晔清楚这一点,他的对手是幻术师,而他凌晨才见过临染的尸体。
他在几个小时前才看到那张脸染上血迹的模样。
“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但是那个橘发女人看着他,平静的、用这种他听来冷淡,但是却好久没有听过的语气在对他说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这是幻觉,他在对自己说。
但是他仍旧不受控制的低下了头,看向地面。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四年。”他低声说道。
他已经有四年没有前往临染所在的阁楼,去见他的母亲。
“为什么不来看我?”橘发女人的幻象问道。
临如晔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用力的撕咬,让口腔中充斥着铁锈味。
明知是幻觉,但是在此时,他却无法清醒的摆脱这如同魔咒的场景。
他的异能名叫巫蛊之咒,而这里就是他所背负的诅咒。
“因为...”他回忆起了四年前,那一日。
他还记得那天夜晚,烛光也是这样微弱,颤动好像他不平静的内心。
但是想起来时,却觉得很高兴,高兴得想要哭泣。
“你不想见我。”但是他缓缓抬起了头,语气逐渐平稳,看向那抹虚影,又或者是透过幻象,对已经死亡的母亲说话,“因为我在这里刺伤了你,禁锢了你的力量,破坏了你的秩序之都——”
“创造了永夜。”
这是唯一一次,他意识到临染把他当成儿子的一次。
异能能够观察周围一切的临染,在他靠近,用匕首刺穿腰腹时才意识到临如晔想要做什么。
血液喷溅的时候,蛊虫没入这名SS阶异能者的体内,在异能的作用下不断汲取着临染的力量。
而临染只是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露出茫然和不解的神色。
她没有对他设防。
她是对他不一样的。
那一瞬间临如晔的心脏变得充盈,好像填补了深不见底的空洞。
“我看到你失去了一切,金钱、权利、地位,你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越想紧握什么都会离你而去。”
六年前的午后,那个淡金色长发的男人不急不躁的说着。
他被称为预言师,他是临染口中的骗子,也是被临染警惕的高危异能者。
而已成为阶下囚的他看着囚牢外半大的少年,却露出一抹笑。
“你听从你母亲的命令,然后被她舍弃,成为了她秩序中微不足道的一具尸体。”
“而你死后,她把害死你的人当做儿子。”这个男人轻笑了一声,“完全放下了你。”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算是什么?
“为什么不反抗她?”他轻声说道。
六年前橘发少年大声的反驳那个男人的话。
几天后那个男人被斩首,染目城成立,临染三天杀死一万多人。
冰冷无情。
而此时,他看着幻术师营造的幻象,看着已经不存在无法对话的母亲的幻影,说道:“你说那个男人是骗子,但是他说的分明是对的。”
他的母亲心里自己和那些平民并无区别。
她真的会舍弃他。
所以他伤害了自己的母亲,用蛊虫削弱她的力量,让她没有余力处理染目城之外的情况,甚至连一个染目城都无法完全庇佑。
临染想要秩序,他就制造混乱。
让所有人放纵欲望,重申阶级,把她的秩序击碎变得七零八落。
证明她是错的,证明她的舍弃毫无道理。
“只要永夜存在一日,你就无法忘记我的存在。”他又笑了出来,“只恨我没能亲手杀了你,让你在死前最后一刻看到的也是我。”
话音刚落,虫潮犹如反重力升起的黑色液体,将这间小屋填满。
而在这之中,幻影的神情依旧是那样空茫。
然后在虫潮之中碎裂,变成细屑随风而去。
在幻影破碎时临如晔不受控制的伸出手,好像想要挽留什么。
但是他很快蜷缩起手指,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可笑。
幻影搭建的小屋消退,露出原本的黑暗和废墟,在这之上临如晔收回手,环顾四周。
“我的属下们被拦住了。”他有些意外的说道。
下一秒刀尖的微光在天空中闪烁,十几把长刀扑面而来。
虫潮翻涌形成盾牌,迎面而上想要吞噬长刀,但是在接触的一瞬间幻象消失,扑了个空。
“因为我也有一个能干的帮手啊。”
眯眯眼的黑发女生长裙在风中掀起,高跟鞋隔空踩在地面的虫潮之上。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犹如闪电。她反手握紧刀柄,瞬息刀尖没入临如晔后背。
随后她的身形消失,长刀垂直下落露出被虫子啃食完尖端的模样,而后落地被虫群蚕食至彻底消失。
就像是把自身与异能融为一体。
这是S阶异能者,也是汲取了SS阶异能者养料成长过的S阶。
临如晔仍然没有达到SS阶的程度,但是不可触碰,不可被伤,物理打出来的伤害几乎为零。
异能等级压制,这是个非常棘手的敌人。
但是。
幻影再次笼罩天空,虚幻背后黎梨悬空而坐,一只赤瞳微睁,转看向旁边被她提起来的丹。
她不会白捡一个累赘。
同等级的异能作用在身上,加上之前自毁造成的伤害,丹面色苍白,止不住的发抖,偶尔发出几声呜咽声。
“痛吗?”黎梨问。
“痛。”丹小声说道。
和黎梨的异能限制相似,他的异能在作用在同等级或者高等级的时候需要对方心存悔意,作用于自己的时候同样。
他无法直接清除临如晔为他中下的蛊虫,只能在临如晔没有集中全部精力控制他的时候抵抗操控。
于是黎梨抬手。
刀柄提着丹的黑裙,让他转到黎梨面前。
而黎梨伸出手,勾起丹的下颚,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白发少年已不复最初见面时那样,神情平淡,衣着精致。此时他的白发沾上血色,又因汗水黏在了脸颊上,他皱着眉,急促呼吸着。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她侧过脸,睁开双目,用那冷静的赤色双瞳与丹的异瞳相视。
一金一蓝的瞳孔微微收缩。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思考,你只要听从我的话语。”黎梨不紧不慢的说着,嘴角的笑容一如既往。
丹颤抖了一下,睁大他的眼瞳,好似在汲取那能充斥整个心脏的温暖。
那双赤瞳中倒映着眼前白发少年的面容,她说道:“你的身体恢复,你的伤痛全部消失,你不再受到敌人的控制,你的状态回归全盛。”
异能虚幻真实,将谎言与虚假翻转成真实。
对高等级限定条件,只有使用对象全身心相信才能判定成功。
而此时,在这黑沉沉的天空之下,这名S阶的白发少年颤抖的异色双瞳仿佛亮起了红色的火光。
狂风乍起,犹如碎裂陶瓷的纹路在身躯上消退,腰腹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那头脏污的白发焕然一新,犹如洁白柔软的棉花。
异能成功发动,全部消除了丹的负面影响。自爆留下的伤,临如晔两个舅舅造成的伤,以及临如晔本人的蛊虫和操控,全部被消除了。
丹相信了黎梨的话,就算那毫无根据!
“现在,去撕碎敌人。”
黎梨垂目,看着丹,嘴角笑容加深。
“我的恶犬。”她轻声说道。
瞬间长刀消散,丹从空中下坠。他转过身,任由风吹得裙摆猎猎作响。
“我会做到的。”
白发少年抱紧了他的兔子玩偶。
摆脱一层幻觉的临如晔转过身,他看到了那个他嫉妒的白发少年。
“你——?”他吃了一惊。
本该是狼狈不堪的模样,此时却好像方才所受到的伤全部都消失了。
这个穿着泡泡袖小黑裙的少年抬眼,用他一金一蓝的纯净双瞳看向临如晔。
“修正,此处不应有昆虫生存。”他说道。
瞬息,由他的小皮鞋为中心,烈风扩散开来,在密密麻麻的虫潮之中营造出一片空地。
而后扩大,扩大,露出残垣断壁,同样露出被烈火烧灼的枯竭草地。
“丹,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临如晔沉下脸说道。
“修正,橘色头发的人脚下应为深渊裂缝。”丹平静的说道。
巨大的声响从地底传来,地表上浮现出裂缝,伴随着咔嚓的声响瞬息从临如晔脚下裂开,露出黑黝黝的、看不见尽头的深处。
他的傀儡被拦截在外,本应该能使用的丹身上蛊虫被清除,一瞬间陷入了完全劣势。
“啧。”
橘发青年向下坠落,而当他抬起头时,虫潮从深渊深处蔓延而上,在他的脚下搭建成桥。
他钻了丹异能的漏洞,地表以下他的蛊虫依旧能活动。
于此同时地表虫子钻出,在出现的瞬间被丹的异能消除,但是下一秒虫子从丹的鞋底向上吞噬。
白发少年吃痛的缩了下脚,在临如晔异能并未发动的同时放大声音。
“修正!橘发的家伙此时应该死亡!”
异能错误修正发动。
但是因为临如晔此时完全没有懊悔的情绪,异能判定失败!
“虽然不知道幻术师是用什么方法清除我的蛊虫,但是他能一直这么做吗?”虫潮托着临如晔的鞋底,让他逐渐来到了地面之上。
丹盯着临如晔,就在这时他们之间幻觉再次涌现。
黑暗中烛火微微颤动,烛光后橘发女人微微歪了歪头,茫然的看向临如晔。
“如晔。”幻象说道,“我没有怪你,只是觉得你被预言师蛊惑了而已。”
临如晔动作微顿,就算是第二次他依旧无法避免的被扰乱心声。
“假的,她只会恨我。”临如晔喃喃。
他记得永夜出现后临染头一次发怒的模样,也知道她对自己行为的深恶痛绝。
她只是无法制止他,所以才没有杀他。
“我一直觉得你是好孩子。”幻象在蛊惑他。
临染不会对他说这些,临如晔知道。
这是假的,他知道这是假的,但是他的内心又极度的渴望着——
渴望它是真的。
就在这时。
刀尖从幻影后显露出身影,仿若从幻象的颈脖贯穿而出。
就好像要把他的母亲在他眼前再一次杀死。
临如晔下意识的伸出手。
来不及了。
幻象消散,数把长刀瞬息而至,刺破了临如晔的皮肤穿透了他的胸膛。
而这时他才从这贯穿的伤痛中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究竟是为何。
他一直说想要临染死,想要夺过她的染目城,想要把她的秩序之都彻底毁坏。
但是——
“如果她死了,我做这些又给谁看...?”
长刀接连不断的砸向地面,灰尘向上翻涌,逐渐将幻影挥散。
那盏烛火,那烛火后的人,都消失了。
他根本,不想失去他的母亲。
风声在耳边仿佛都变慢了,又在他察觉的瞬间加速。
临如晔倒在地面上,身体很痛,但是他却没有感受到。
他仿佛透过烟尘看到了悬浮在空中,垂目微笑着看着他的那个人。
而在他看过去时,那个人身形变化,眼尾红色的羽翼变成了银白的面具,头发拉长,面容变得锐利且张扬。
黑色的长裙垂落脚踝,变成了黑色的长风衣。那双赤色的瞳孔看着他,而嘴角的笑容一直未变。
幻术师,黑格。
鲜血在背后蔓延,临如晔的声音变弱,变得虚幻。
“你和那个男人真像啊。”他说道。
和六年前,他曾在囚牢中见过的男人很像啊。
只言片语激起了他的情绪,而后蛊惑他走向本不该前往的道路。
“是吗。”而那名幻术师若有若无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