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厌坐在屋檐上晒着太阳,手中拿着根狗尾巴草一根根揪着上面的须打发着时间,也在思考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生性自由散漫向来肆意妄为,从来不爱做这种假意迎合之事。
当今陛下仅有一双儿女,公主自然是作为掌上明珠般养大,再加上外界那些人的议论,在相见之前,谢厌一直以为夏婉会是极其不好相处的人。
可是让谢厌意外的是,夏婉不仅没有他想象中的坏脾气,反而极其良善。
他只是说自己身体内有蛊毒,不能长期和太多男子处于同一屋檐下,她便害怕伤害他的身体,直接直接遣散了那些幕僚。
但是那些人走后,她的生活似乎变得无聊了起来。
没有人再陪她饮酒作乐,她也不恼,反而和丫鬟一起在府里研究起了如何种花,找到了新的乐子。
她和他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她知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屋内有多少蛊虫,更知道他是一个危险的人。
可是偏偏,就因为那场他制造的那场初遇,她便认定他是善良的人,所以一直对他毫无防备。
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固执的坚信他是一个好人,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这样单纯的性子,迟早是会被骗的吧。
无论是他还是宋之礼,现在都是在欺瞒她,她却那般信任他们。
就在谢厌想着夏婉的时候,便又看见了她。
少女捧着一盘糕点来了他的院子,小跑着进了屋似要寻他。
当看见屋内空无一人,而谢厌从自己身后出现的那一刻,夏婉问道:“你去哪了?”
谢厌撒谎道:“只是去花园看了看。”
夏婉点头果然也没有多想,而是将手中举着的糕点往他面前递了些,说:“看,这是什么?”
谢厌垂眸,不太确定地问道:“桂花糕?”
“嗯。”夏婉朝他笑得眼睛弯弯,道:“快尝尝,这是我和春桃一起做的。”
春桃是夏婉的贴身丫鬟,取这个名字也很简单,因为夏婉春天吃不上桃子。
谢厌第一次和夏婉见面的时候,在跟她回公主府的马车上,看见了对面酒楼里的宋之礼。
而夏婉并不知道这些,便问他在看什么。
谢厌随手便指了路边卖桂花糕的小摊。
夏婉自然想买给他,然而不巧的是最后一份桂花糕刚好被一个孩童拿走了。
谢厌早就不记得这回事了,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吃桂花糕。
然而在夏婉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满是期待的注视下,他还是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回答道:“很好吃。”
其实这桂花糕味道实在一般,有些盖不住的苦味,但是他却忍不住连着吃了好几块。
他又想,或许桂花糕就是苦的才最好吃。
而当天晚上,夏婉没有回她的住处,而是也留在了他的小院里。
因为少女和他一起爬上了屋顶,拉着他的衣袖一直追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谢厌和她说了很多。
例如平民生活琐碎杂事,或是燕舞莺歌桃红柳绿,也有他曾途径过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最后,她困得靠在他肩头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口中却喃喃道:“我也想去见见你说的那些。”
她呼吸间带着些刚刚喝的果酒香味。
谢厌伸出一只手将夏婉完全揽在了自己的怀中,她也是向来知道享受的性子从不会委屈自己,甚至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调整了一个让自己靠着睡起来更舒服的姿势,拿他当人形抱枕。
谢厌垂眸看自己怀中的人,声音带笑问道:“殿下,你这是否也太信任在下一些了。”
“……你是好人。”她这么说着,脸却又往他胸口埋了些,这回却是彻底睡着了。
心倒是的确够大。
谢厌这么想着,可是却依旧没有松手,也没有带她离开。
其实谢厌想过很多完成宋之礼交代的任务的方式。
最简单的便是给她下蛊虫。
他在这方面极其精通,可以选择的蛊虫也多得数不胜数。
例如让她和男子靠近便会觉得恶心,这样自然就无法和尉迟衍完婚。
可他也是男子,不行,这个方式行不通。
那或者直接控制她的思维,让她拒绝成婚。
可是那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些影响,她本身就不算太聪明,也不行。
……
一晚上的时间,谢厌把他生平擅的蛊术都想了一遍,却硬生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
直到第二天,尉迟衍又来了。
尉迟衍看谢厌自然是极其不爽的,但是宋之礼那边也没查出谢厌有什么问题,他也知道再针对谢厌只会让夏婉更生气,便决定无视谢厌的存在。
尉迟衍今日只给夏婉讲着行军途中的趣事,两人也因此关系缓和。
而看着这一幕,谢厌勾了勾唇角。
他知道该用什么办法了。
*
身边有谢厌给自己剥着葡萄,手中又拿着春桃给自己最新买回来的话本,夏婉的日子过得很快活。
然而没看几本之后,夏婉眼眶便红了。
她愤愤道:“这些话本里怎么尽是薄情寡义的男人,相爱时山盟海誓,结果婚后就背弃青梅竹马糟糠之妻,这也不怕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吗?”
而谢厌则是继续给她喂着葡萄,慢悠悠道:“男人都是这样,得到前甜言蜜语,得到之后就不会珍惜,尤其是青梅竹马,认识的时间久了是最容易相看两厌的。”
夏婉似乎并不太相信,道:“可是我父皇的心里就只有母后一人。”
谢厌则是反问他:“那是因为陛下是贤明的君主,除此之外,公主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尤其是丞相府。”
谢厌这说的可不是宋之礼,而是他的父亲,新娶的妾比儿子年纪都要小上几岁。
夏婉抿了抿唇,也开始觉得谢厌说的有道理。
然而谢厌向来知道如何拿捏分寸,甚至替尉迟衍说了几句好话,道他一定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他今天拿来的话本里,第一本就是尉迟衍为原型创作的男主角。
果不其然,夏婉在那几份话本里又拿起了第一本,再次翻看了一遍,眉头也越皱越紧。
可谢厌又不再和她聊这些话本,而是拿出了些自己从西域带来的古怪玩意,引起夏婉的注意,又让她对外面的天地愈发心生向往。
而日子也一天天过去,距离夏婉和尉迟衍也愈发近了。
一切都在谢厌的计划中进行。
直到某个夜晚,夏婉也鼓足勇气看向了谢厌,问道:“你能带我走吗?”
后来。
距离婚期不到半月,公主却生了离奇怪病,脸部总是离奇红肿,整日打不起一点精神,就连进食也减少了,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
宋之礼在看望夏婉之后,便和谢厌单独见了面。
他还算冷静,道:“我说过,以不伤害她为前提。”
可是谢厌分明对她用了蛊虫。
“丞相这话就言重了。”谢厌依旧是冷静自若的模样,浅笑道:“那蛊虫可是公主问我要的,除了让她的脸部会暂时受到些影响,其它可都和我没关系。”
宋之礼自然明白了谢厌的意思,继续道:“你是说,她都是装的?”
谢厌点了点头,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现在最想延迟婚约的可不是你我,而是公主本人。”
宋之礼的目光在谢厌身上停留了几秒,只道:“缘由。”
谢厌慵懒回答道:“或许是因为她爱上我了,想为了我抛弃尉迟小将军吧。”
而对于这个答案,宋之礼则是回以了冷笑。
*
第二天。
夏婉躺在床上,却又忍不住抬眼去看在她面前斗蛐蛐的江遇时和尉迟衍。
伴随着两个人激动地喊声,她终于是忍不住了,问道:“谁赢了?”
怎么斗蛐蛐还能两个人一起欢呼呢?
尉迟衍立刻收敛了自己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反问道:“公主殿下不是对什么事都失了兴致吗?怎么还会关心这蛐蛐的输赢。”
夏婉则是反问他:“那你们俩觉得自己在病人床前斗蛐蛐的行为是人该做的事吗?”
尉迟衍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我不觉得你是病人啊。”
夏婉伸手指着自己的脸,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人吗?”
眼见着夏婉和尉迟衍又要吵起来了,江遇时还是站了出来,有些为难地看着夏婉,道:“婉婉,你先别生气。”
夏婉则是非常顺着杆子往上爬,她拉住了江遇时的衣袖,满脸委屈道:“我生病了,我真的生病了。”
“我知道,我相信你。”江遇时是这样说的,也终于换回了夏婉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所以——
站在门口。
尉迟衍面无表情:“你真的相信她吗?”
江遇时:“……”
尉迟衍继续道:“我们进屋的时候,那么大一股烧鸡的味你别说你没闻到,这算哪门子食欲不振?”
江遇时:“……我知道。”
于是尉迟衍更生气了:“你知道你还那么维护她,她很明显在骗我们啊!肯定还是为了那个谢厌!谁知道那人到底有什么坏主意!”
而江遇时还来不及回答,他们身后就有一阵轻笑声响起。
谢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身后,眼底带着浅淡笑意,道:“尉迟将军果然聪颖,我的确是抱着目的来的公主府。”
尉迟衍立刻指着谢厌,看向江遇时道:“你看!他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江遇时则是立刻制止了尉迟衍的行为,看向谢厌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厌微笑回答:“我是暗阁的人,来公主府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公主和尉迟将军的婚礼延期,因为这是我的雇主,也就是宋丞相的所需,他心里的人一直是公主。”
江遇时和尉迟衍都愣在了原地,显然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
尉迟衍似乎被谢厌话里的信息量给震惊到了,深受打击地愣在原地。
而江遇时则并不是太信任谢厌的话,问道:“倘若真如你所说,你又怎么会把这件事如此轻易告诉我们?”
“以江世子手中的势力,想查到我近几个月得到了什么应该是轻而易举。”谢厌微笑着说出了让江遇时无法反驳的话,他大可去调查,有些东西整个京城有的人给得起看了也就明了。
就像江遇时和尉迟衍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其实都懒得伪装,因为他知道这两人向来信任宋之礼,所以在宋之礼给出结论之后,他们就算再不满也不会再去调查。
“好。”江遇时点头,暂时接受了谢厌的说法,又问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据我所知,暗阁的规矩可没有背弃雇主这一条。”
“江世子了解得不少。”谢厌勾了勾唇角,却道:“可不巧,我这个人背信弃义的事可做过不少,我只问二位一句,是否愿意和在下联手。”
江遇时和尉迟衍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需要时间考虑。”
谢厌自然明白,这两人需要的时间可不是考虑,而是去验证他说得话是否属实。
谢厌微微颔首道:“那我就静候二位的答案。”
*
在得知了他们的逃跑计划里还需要加上江遇时和尉迟衍,夏婉最开始是不太满意的。
而谢厌则问她:“公主忍心把尉迟将军一个人丢下,让他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吗?”
夏婉自然不忍心,毕竟尉迟衍还没对她实施话本里的那些抛妻弃子的渣男行为。
她只是有一点点害怕婚后的生活,更多的还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讨厌尉迟衍。
谢厌又道:“既然尉迟将军都带上了,那也不差一个江世子了。”
谢厌说得话似乎很有道理。
见夏婉还在犹豫,谢厌又道:“倘若他们不听公主的话,那我便给他们下蛊,让他们光着脚走回都城,可好?”
夏婉被谢厌这话逗笑,便点头答应,她说:“谢厌,你真好。”
少年眼底的笑意微僵,他的手伸出想摸她的脸庞,却又在意识到身彼此间份的不对等之后收了回来。
而夏婉则是有些惶恐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问道:“你想打我吗?”
在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显得略怂之后,夏婉又刻意抬高了音量和气势,道:“你敢打本公主吗?!”
谢厌没有想到夏婉的条件反射居然是绝对他会打她,脸上神色是自己并没有察觉到的难看,问道:“公主怎么会这么想,是有谁欺负过你吗?”
提到这个问题夏婉有些不满地道:“是夏慕,他总是敲我脑袋。”
但是听见谢厌这么问,夏婉也就意识到是她想多了,这才放下了自己护着额头的手,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谢厌很诚实地回答道:“想摸公主的脸。”
夏婉:“?”
虽然不理解谢厌的行为,但是看他这副认真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些日子他们相处的挺好,如今他还愿意带她去看外面的世界了,他是好人,是她的朋友。
所以……摸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夏婉犹豫了一会,拉过谢厌的一只手放在鼻下嗅了嗅,确定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他不是想整她之后,将他的手拉至了自己的脸庞边,大方道:“摸吧。”
半明半昧的烛火摇曳。
谢厌的手轻落在夏婉脸侧,微带着些茧的指腹在她耳后轻轻摩挲着,目光从她的眼睛又落在她的唇间,最后却又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
因为有尉迟衍和江遇时的加入,这场逃跑计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顺利。
马车里。
尉迟衍和江遇时围着夏婉,一个给她喂糕点,另一个则是给她说趣事。
听着三人的欢声笑语,谢厌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看来,得想个办法把他们中途丢下了。
只是他心中总有些隐隐不安。
因为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高墙之上。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宋之礼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身旁随从问道:“丞相,您就这样放走了公主吗?”
他不理解自家主子在想什么,明知道马车里坐着自己的心上人和几个男人离开,还能够这么淡然。
“她想做的事,我总不能拦着吧。”宋之礼是这样回答的。
随从点头,正要感慨自家主子的用情至深。
目光却在看见城楼下不知何时被牵来的自家府中的汗血宝马时愣住。
然后——
“丞相!您说好的不拦着公主呢?就这么骑马赶路吗?您身子受得了吗?银两带够了吗?!”
这是不是也太突然了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