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士族子弟,都是庸庸碌碌不识民间疾苦之辈,至少安从友不是。
他心怀天下,但从小看着帝都权贵们荒唐且奢靡的生活,心有感触,这不是改变一个官场,就能改变得了的事情。
“娘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下若无明主,则天下百姓苦矣!”
这话已经很是赤裸裸的,在撺掇小厉王谋夺皇位了。
花锦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安从友,眼底神色不明。
桌面上,被她丢掷的朱笔,毛尖血红色的朱砂滴落在折子上。
花锦冷笑一声,
“厉王爷当年是怎么被赶下储君之位的?现在还有人记得吗?”
“安从友,当年的你,怕是还没有出生吧。”
九五至尊不是那么好筹谋的,一定得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当年的厉王年纪尚小,还是不知事的程度,厉王这一脉素来都是单传,是当今皇帝花言巧语,以监国的名义,从厉王手里骗来的皇位。
当时多少人反对,又死了多少人。
这便是老皇帝的天时地利人和。
“可是现在,你看看咱们有什么?有钱,有兵,有土地,可是,咱们少了文化的根基。”
花锦起身来,走到了窗子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现在帝都有多少人,愿意为小厉王说话?又有多少人,愿意彻查当年皇位被窃取一事?安从友,正如你所说,成王败寇,都是读书人手里的一支笔,咱们占不了优势。”
即便现在夺了皇位,天下百姓知道,这是厉云卿拯救他们于水火,可是过几年呢?
谁都知道,厉云卿手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文化底蕴。
可是帝都有,士族传承几百年,拥有千万学子,这就是帝都的悠悠众口。
这悠悠众口,足以将厉云卿的夺位路,打为谋朝篡位!
安从友眼中迸发出一丝狠意来,
“娘娘,所以唯今之计,只有杀了驸马爷,才能堵住这悠悠众口。”
这几年,厉王府治下兴办学堂,士农工商的所有学子,都要送学堂读书,这是不收钱的,穷人家只需要让自家孩子免费的去学校便是。
去了学堂,还会发有厉王府府徽的文房四宝及书本。
安从友看得出来,其实花锦从很早之前就在筹谋,她用她的方式与远见,培养着忠心于厉王府的读书人。
可是,太慢了。
安从友磕头,
“娘娘,如今驸马爷已经看准了时机,开始在铃水郡布局,铃水郡隔了帝都这样近,他的起点就比孙国公要高,娘娘,若是让驸马爷成事,咱们就晚了。”
厉王府治下的学堂,也才开短短几年,甚至都还没有普及完泉水郡,铃水郡就更不用说了。
天景国还有那么多的郡,泱泱大国,全是文盲。
等这一批莘莘学子长起来,长到能够为小厉王发声,这天下已不知被生灵涂炭了多少回。
“你太冒进。”M..
花锦站在窗子边,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安从友,
“我的家乡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冒进,跃进,妄图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举国的悲剧,到处都是亏空,到处都是做假账,报假数字的,安大人,我是有经验的人,稳扎稳打,才是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
“可是......”
安从友满脸着急的看向花锦,捏紧拳头,
“下官怕。”
“你怕什么?不必着急,恶人自有恶人磨,有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让他们自己去折腾,他们也能把自己玩死。”
窗外的阳光,落在花锦的脸上,切割出一格一格的光斑,她的银发中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如果你在等待的过程中,产生了迷茫,那你就想想自己的初衷,几年前,你为何会放弃帝都的官,千里迢迢的来到本妃面前,是为了小厉王的九五至尊大位,还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
她挥手,让安从友退下,再次看向窗外,眼中闪烁着璀璨的光。
过了一会儿,花锦唤来吴天,
“吩咐六部尚书,勘察地形,体察民生,将铃水郡在此次的衙官找来。”
“是!”
吴天转身立即去办,很快,就将铃水郡在此地的衙官给拘了过来。
陪同一起来的,还有礼部尚书纪勒。
到底是帝都的衙官,北地王妃要拘他,纪勒不得过来,显示一下北地厉王府的热情有礼吗?
那名衙官吓得要死,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郡官,连什么太守、城主都没见过的。
贸然被束尧从家中的床上提了出来,也不知道为的是什么,结果来了之后才知道,他要见的人居然是小厉王妃娘娘。
那个在泉水郡人人称颂的好王妃。
她居然来了铃水郡???
“说说你们这块地方的现状吧。”
花锦坐在首座上,身边就是个小几,上面搁着茶水点心,摆明了打算听衙官详谈的意思。
以为自己是要被提过来杀头的衙官,不由得绷紧了身上的皮,开始说起此地现状。
正如花锦他们所了解的那样,这块地方邻近泉水郡,所以最先开始往泉水郡跑的人,就是这片地方的百姓。
一开始,有人不信小厉王妃真有这么好心,会给女人孩子免费看病,所以往泉水郡去的人没有多少。
后来有人家的女人要生孩子,没钱请大夫,就送去了泉水郡的妇幼保健站。
虽然那个妇幼保健站还没建好,但也尽全力接收了孕妇,并快速的给他们全家办好了更换户籍手续。
户籍文凭下来的同时,孩子就已经呱呱落地了。
那户人家带着白白胖胖的孩子回来省亲,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有孕妇的早早就去了泉水郡,换了户籍待产,家里没有孕妇的,也往泉水郡跑,到了那边只要换掉户籍文凭,就能上山打猎,并进入都城交易行,将打来的猎物换成钱。
甚至都不需要摆摊叫卖。
因为厉王府在泉水郡都城不但设了互市,还设置了交易行。
如果不想浪费时间,就去交易行直接卖掉,如果觉着交易行的价钱太低,那就摆在摊子上,等着人来人往的人,给一个合适的价格。
左右都有银钱进项,又没有大宗的开支,只要勤劳肯干,家业便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积聚起来。
花锦听着,又问道:
“本妃来之前,瞧见你们这片儿有许多的桑树,死了不少,可没死的更多,你们原先这里养蚕?”
“原先咱们这儿出的蚕丝,都是御贡的,用咱们这儿的蚕丝做出来的纱衣,便是著名的鲛月纱。”
衙官的脸上带着笑,看向花锦身上穿着的衣裳,叹了一声,
“娘娘身上的这纱,已经是陈年的料子了,如今还能有鲛月纱的人家,也已经不多。”
眼看着鲛月纱已经成为了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衙官也很无奈。
桑树虽然没有死完,但蚕却是一条都不剩下,鲛月丝再也吐不出来,鲛月纱也就越卖越贵。
因为用一匹,少一匹。
如今,用鲛月纱做的衣裳,都是几万两黄金起。
花锦的手里拿着茶盏,纤细的指尖拿着杯盖,轻轻的拨弄着水面上的茶叶。
纪勒都听呆了,他没想到,不过是娘娘随手指的地儿,他们竟然住到了传说中鲛月纱的出产地来。
“纪大人。”
首座的花锦轻唤一声。
纪勒回过神来,立即起身,拱手,
“下官在。”
“你都听到了?本妃身上穿的,便是有价无市的鲛月纱,可这鲛月纱,为何有价无市?正是因为没有了蚕,吐鲛月丝。”
花锦起身,在屋子里走了走,琢磨着这件事该怎么办。
她也是才刚知道,原来鲛月纱是这么没的,原来这里在几十年前,竟然出产鲛月纱。
地上跪着的衙官,继续不知所措,害怕说错什么话,被这位小厉王妃给砍头。
“宣户部尚书来。”
花锦一扫袖,仿佛下定了某种觉醒般。
等户部尚书项德强,提着他的金算盘癫癫的跑进堂屋,还未下跪行礼。
花锦便说道:
“免了,说正经事,本妃决定把这一片地都买下来,这是本妃的私产,你们去找找有什么路子,手续要合法。”
这话把项德强和纪勒,甚至地上跪着的衙官都惊呆了。
就这么一块地,还要买下来做私产?
项德强急忙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珠子,
“娘娘,您要买这片地儿做什么?这片地已经荒了几十年,即便有些桑树还未死绝,可也不值得为这片地特意花银子啊。”
更何况还是私产,虽然娘娘的私产已经有许多许多,不在乎这点儿,可是项德强是个砸钱就要听见响声的主儿。
很明显,这片地,不值得投资。
花锦笑着点头,
“本妃就是要买下这块地,本妃打算种植桑树,兴修水利,灌溉土地,养蚕!让这里的蚕,给本妃吐出鲛月丝来。”
项德强和纪勒脸上的表情都是呆滞的,女人为了漂亮,竟能盲目至此?
地上的衙官拼命的磕头,
“娘娘,娘娘恕罪啊娘娘,下官说的鲛月丝,已经成为了过去,几十年前,能吐鲛月丝的蚕就已经死绝了,娘娘啊~~~”
“那就培育!”
花锦铁了心要干的事儿,没有人能够阻挡,
“一年一年,一代一代的蚕种,给本妃培育,直至培育出能吐出鲛月丝的蚕来。”
她是个很有毅力的人,鲛月纱一两纱万两金,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项德强立即领命出去,迅速召集户部官员,召开会议,先买地!
地的事儿很好说,虽然这块地位于铃水郡,但铃水郡的地,都是以村为单位,属于村民们的私产。
衙官出了门,立即联络到了他们鲛月村迁往泉水郡的村民,召集他们回来,卖地!
整座村子的所有村民一起卖,就相当于把整个村子都卖给了花锦。
且不是卖给厉王府,而是卖给了花锦个人。
那些村民们如今在泉水郡里都有了田产,跟厉王府签订了租赁合同,活的十分滋润,听说是小厉王妃要买他们的,一个个的十分大方,
“娘娘要买什么啊?那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地儿有什么可买的,直接送给娘娘得了。”
“就是,娘娘待咱们这么好,要不是妇幼保健站,我媳妇儿我儿子都得死,我家的地我作主了,送给娘娘。”
项德强笑呵呵的站在远处,拿着算盘盘算着,这感情好啊,不花一分钱,就能白得一个村子的地,买卖划算着咧。
这时候,衙官说道:
“乡亲们静一静,娘娘说了,不仅要买咱们的地,还要乡亲们回来种树养蚕。”
这话一出,所有聚拢回来的村民都沸腾了,
“不,为啥啊?咱们在泉水郡的日子过得好好儿的,为啥要回啊?”
“我不回,说什么都不回去,我这每天能打一只山鸡呢,一只山鸡能赚haohao几两银子,听说北地的酒楼,就喜欢泉水郡的野味儿,我不回去。”
“我老婆儿子在妇幼保健院都被照顾的好好儿的,娘娘真没收我们一分钱,就只让我们把钱先欠着,拿野味去销账,这泉水郡的日子过得这么好,为啥要回来养蚕?”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个个的摇头,不回,就是不想回。
衙官搞得没办法了,只能一脸求助的看向纪勒。
看吧,他早就说过,这件事儿不好办,娘娘这是用香饽饽把人吸引了过去,又想赶人家回去挨饿,村民会同意才怪。
纪勒上前,站到了衙官的身边,
“乡亲们,乡亲们听本官说,我们娘娘说了,妇幼保健站,直接建到村儿,只为咱们一个村儿服务”
“而且,乡亲们回来种桑树、养蚕,娘娘给你们发薪酬,签订劳务契约,有五险,有一金,这个一金好啊,有了一金,可以报我们工部,让工部给咱们修房子。”
“修大房子。”
“还有学堂,学堂也建立到村里头,夫子都是有名望的,单独教咱们一个村儿的孩子,不收费,成绩优异者,报送进入吏部考核。”
“娘娘还给咱们修路,一条大路,直通北地,大家说好不好啊。”
医院、学校,交通,花锦全给这个村儿拉到位,她这回是铁了心的,要把鲛月纱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