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城cbd,一家高档酒店的总统套房内,两个男人在落地窗前相对而坐。
仔细看,会发现他们两个的五官有四五分相像,尤其是都有一双桃花眼,但是气质却截然不同。
年轻人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掩饰不住的矜贵傲慢,桃花眼敛着,散出几分慵懒散漫。他穿着衬衣黑裤,没有打领带,凌厉的线条自额头经眉骨、鼻梁、下颌,至脖颈流畅而下,隐于解开两颗扣子的松散领口中。
而他对面的中年男人便显得柔和了许多,身上是岁月沉淀出来的沉稳从容。他的眼睛非常幽深,像是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渊,却又像星辰大海,积淀了岁月。
他的声音沙哑而浑厚,说话时会让人想到风力侵蚀后的雅丹地貌中黄土石砾的摩擦:“还打算放几天假?”
“随便。”陆廷言漫不经心地说。
陆翊温和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柔和一笑道:“回去吧,听说你妈招架不住了。”
“这才一周。”
“现在不比以前,你妈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况且公司是你一手整改的,肯定还得你来运作。”
陆廷言不屑地扯了扯唇角:“既然我妈非得让我做选择,我当然要将我的选择好好展现给她看。否则朝令夕改,我以后在陆氏集团还有什么威信。”
陆翊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陆廷言,片刻,低哑地笑出了声,摇摇头道:“你和你妈的性子,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也别向谁低头,谁也别向谁让步。”
陆廷言不置可否。
陆翊的目光缓缓从陆廷言脸上移开,移到窗边,那里摆了个巨大的画架,上边浓墨重彩的画了片花园,里边各种花卉色彩妖异。
明明有些抽象的画,却透露着种不可言说的灵气。
他盯着那片绚丽的颜色,忽然转了个话题:“很喜欢她?”
陆廷言睫毛都没动一下:“您特意从国外回来,是来劝我回公司的。”
陆翊又笑:“你这小子,我这当父亲的不能问问自己儿子的情感生活?”
陆廷言鼻腔内轻哼一声:“不喜欢。”
话音刚落,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陆廷言拿起来一看,见是李星朗发来的消息:“卧槽,三哥,沈家这小子嚣张啊,他妈的来的人是真不少。我就不服了,他又不是华城人,在咱的地盘上摆这么大阵仗?”
陆廷言没回消息。他对沈子安的直观印象还停留在年少时期的赛车比赛中,记得那是个十分喜欢穿红色赛车服的少年,张扬得像是一团火焰。
后来他没关注过沈子安,但是耳边也不是没听过他的消息,说就是个混日子的二世祖。
“北陆南沈”两个家族的名号响当当,自然两个家庭的孩子也会经常被人拉出来比较。不乏有人说两家这一代子孙差距过大,陆廷言已经独当一面,成为了陆氏集团的中流砥柱,为陆家撑起了一片天。而沈子安依然不务正业,成日花天酒地,玩物丧志。
“有事你就去忙。”陆翊见陆廷言看手机,对他说。
陆廷言将手机扔回茶几上:“我在休假,我能有什么事?”
陆翊笑了笑,继续道:“那姑娘挺不容易的吧?”
陆廷言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你是说哪方面?”
“我让人打听了那姑娘。”陆翊诚实道,“在那样的环境中还能成长出来,把学业完成得那么优秀,工作能力又很突出,她很棒,和你很合适。”
其实,谢柠和他很配……这种话他从大学开始就在听了。但是那些人总是加个“其实”,这个“其实”就总是有些遗憾唏嘘的意味,有种不得不向现实屈服的颓败感。
但是他的父亲没有加“其实”“客观来讲”“撇去身世不谈”这种没有意义的定语,他主观地肯定了一个姑娘,并将她与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划了等号。
陆廷言薄唇勾出一个弧度,也不知是因为陆翊对她的肯定,还是欣赏陆翊人到中年越来越厚重的绅士风度。
陆翊看他一眼:“那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看起来无坚不摧、最是要强,其实心里敏感又脆弱。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其实会很累,尤其是你这种不算温柔、也没有耐心的性格。”
陆廷言眼尾一扬,桃花眼中散出冰凌一样的寒光:“谁说的?”
陆翊又笑:“看看你和你父亲这横眉竖目的样子,还用谁说?”
陆廷言没吭声。他刚刚那句话,不是针对他的性格,而是针对“其实会很累”这几个字问的。
他没觉得和谢柠在一块多累,相反,他会被她积极热烈的生活态度感染,看着她将平淡的生活过得紧张又充实,看着她将生活碎片变得丰富多彩,是件很赏心悦目的事情。
陆翊和他想到了一处,只听他又道:“但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会从她身上汲取到一股生生不息的力量,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陆廷言看着窗边那幅丰富多彩的油画,“哦”了一声:“懂了,你找到可以让你汲取力量的人了。”
话音刚落,李星朗的消息又来了:“三哥,你真不来?反正你休假了,来玩啊!”
陆廷言一个“不”字刚刚输入,便见最新一条消息:“卧槽,我看见嫂子了!”
陆廷言眉头一皱,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她去那里干什么?
他知道沈家那二世祖请的都是一群二代们,大家一个圈子里的,虽然平时不在一个城市,但乱七八糟总能联系起来。
谢柠和他什么关系?
巨大的迷惑充斥着陆廷言的头脑,让他连陆翊在说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动了动身子,忽然觉得这宽大的真皮沙发变得刺挠了起来,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看好她”三个字,还没发送,便眉头皱得更紧。
他在做什么?他管她干嘛?
她爱去哪儿去哪儿,爱认识谁认识谁,人家还不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了?
陆廷言被自己给逗笑了,将那三个字删掉,换上了“我不去”给李星朗回了过去。
见儿子的情绪骤然变得不对,陆翊不禁又问:“怎么了这是?”
陆廷言心下没由来一股烦躁,不想被陆翊看出自己内心所想,于是直接岔话道:“你什么时候离婚?”
陆翊看着画板,幽幽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你该去问你妈。”
明亮的水晶灯照耀着窗前的画板,反射着上边五颜六色的油彩,映入陆翊眼中的时候,又化成了沉沉的深寂。
“所以你的soulmate是什么样子?有照片吗?”
陆翊摇了摇头,只是看向那幅油画的神情更加柔和:“这就是她。”
陆廷言眉梢一扬,复又了然。
对于陆翊来说,一切美好是她,一切缤纷是她,他亲笔画出来的五颜六色,便是她的模样——世界上最美好丰富的色彩。
怪不得他的画有了灵气,因为出现了那个带给他灵气的人。
陆廷言没看到陆翊灵魂伴侣的照片,反而看到了李星朗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谢柠站在楼梯上,一个银色头发的帅气男生和她亲密地站在一起,搂着她的腰肢,低头望着她的眼神专注而深邃。
陆廷言倏然从沙发上站起身,丢下一句“有事先走了”,便匆匆出了套房。
陆翊看着他的背影,又是摇头一笑,不多说什么,继续拿起画笔,完成那幅画卷。
他那冷淡的儿子,终于有人情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