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宗听到之后,猛地跑出了平房,冲进旁边的二层小楼中。
亲戚朋友们见状,也赶紧跟了过去。
真正担心的没有多少,全都是为了八卦。
吴光宗打开杂物间门的一瞬间,就看见里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他之前也来看过一次,但压根没想到,这房间布置起来竟然是给他妈用的。
大婶在一旁说:“光宗啊,没有看见你妈呀。”
吴光宗的目光落在了房间一角罩着套子的圆柱形物体。
他知道这是吴耀祖的尸体,他妈不应该在这儿。
但是这个房间里除了这一处以外,也没有其他地方能藏下一个人。
吴光宗眉头越皱越紧,他发现比起之前,那个圆柱体好像高了一截。
他心中打鼓,走到吴耀祖尸体跟前的时候,做了几秒心理建设,这才伸手将那罩子打开。
只见一个盖了红色盖头的人坐在那里,身上穿的喜服因为不合身,看上去就像是从别人家偷来的一样。
吴光宗的手都在发抖,揭开盖头的一瞬间,吴光宗愣住了,亲戚朋友也愣住了。
穿着喜服的人,竟然是吴家老太。
她闭着眼睛,腮帮子鼓鼓的,含着一朵结婚用来装饰的假花。
对于众人的目光,她毫不知情,明显还在昏睡之中。
大婶等目光落到她的衣服上,突然想起来:“这不是以前若男还在的时候准备的嫁衣吗,怎么给婶婶穿上了?”
吴光宗连忙上前晃她的身体:“妈!你没事吧!”
老太婆的身子一歪,刚才被她挡住的吴耀祖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只见吴耀祖的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新郎官礼服。
只是这衣服只有外面那层袍子,没办法遮住吴耀祖已经完全僵硬的皮肤。
这一次,大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他们听白秋叶说的时候,都是一脸懵逼,脑子里无法具象出画面。
没想到吴光宗他妈是真的要结婚,没想到还真有一个新郎官。
关键这新郎官还是吴光宗的儿子吴耀祖。
众人脸色大变,看向吴光宗的眼神充满了古怪之色。
大婶看见之后,又忍不住说:“哎呀,这衣服不是给姑爷准备的吗,怪不得我给姑爷穿喜服的时候,发现外袍不见了……原来穿到了耀祖身上。”
和大婶一起的一个女人,也说:“知道这衣服放在哪儿的,就只有我们和婶婶。”
她口中说的婶婶便是吴家老太。
“这……老太太是不是因为孙子死了,伤心欲绝之下精神出了问题?”
“我估计他是看曜祖死得太惨,想让她在黄泉路上有个伴。”
“再怎么,也不能和孙子成亲吧,这让老爷子的脸往哪里放啊!”
“是啊,七老八十岁的人了怎么这么饥渴。”
“吴老头一定是被气死的。”
“一家人的脸都被丢光嘞。”
这些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钢针一样扎进了吴光宗的脑袋。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老妈丢光了,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妈,你快醒醒!!!”
老太婆在摇晃之下,缓缓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儿子站在面前,一脸韫色地盯着她。
老太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起,在她晕倒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她注意到了自己被绑起来的胳膊和腿。
“呜呜!”她的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呜呜!!!”
吴光宗气急败坏的将她嘴里的那朵假花还有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布片抽出来。
吴家老太一得空,就高声痛哭起来:“儿子啊!你妈被害的好惨呀!”
她哭了几声,见吴光宗对她没有一丝同情,反而一脸愤怒。
再转头一看,发现房间里竟然全是吴家的亲朋好友。
这些人都一清二楚的看见她身上穿着的嫁衣。
她现在还坐在自家孙子的腿上。
更要命的是她这个孙子还是一个死人。
吴家老太太对,这个村子再清楚不过,不管多小的传闻,到了最后也会被夸张夸大几十上百倍。
这些茶余饭后没有其他娱乐的村民们,一天中的乐趣无疑就是说说村里家家户户的闲话。
她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所以很清楚,就算她再怎么解释,最终也没人会听她的。
“怪不得吴若男当初大晚上的跟一个从村外来的大学生跑到海边去幽会。”
“她当时还说什么,是陪着去做海洋课题?还好光宗和耀祖是两个清醒的,直接把她关起来。”
“是啊,害得她家给她定的亲事也黄了。”
“算了算了,说若男干什么呢,她到底也死了。”
“闹了这种丑事,是我也活不下去了。”
“不过她奶奶比她更不检点。”
“真是老的带坏了小的。”
“她奶奶当时还是第一个要把她赶出村子的人。”
“她奶奶当时还说自己也要一死了之,免得因为她被咱们笑呢。”
“啧啧啧,没想到哦,现在倒是正襟危坐~”
这些话传进吴家老太的耳朵里,每一句都让她如坐针毡。
她只能看向自己儿子:“光宗,快让他们走啊!”
吴光宗压根没有理会她此刻的慌乱,黑着脸说:“妈,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怎么能干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你要我的脸往哪里搁!”
吴光宗说的话,她无比熟悉。
当初吴若男死之前,也是日日夜夜受到这种言语的洗脑。
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她却无法接受。
吴家老太顿时觉得她仿佛被世界抛弃了般,连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人都不相信她的话。
或许吴光宗相信她,但是为了面子,还是表现出一种她做了最大恶极的事情的模样。
这让她非常绝望。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身体一歪,脑袋撞向了墙角。
杂物间中瞬间血溅尺,完美地衬托了窗上贴着的囍字。
吴光宗看见自己的老妈一头抢墙,这才慌了神。
他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妈,妈,你回我的话啊!”
旁边的亲朋好友也发出了一阵惊呼。
吴光宗眼球充血,咬牙切齿地说:“今天婚宴前,是谁进了杂物间?”
大婶突然想起来说:“姑爷家的那个姑娘不是帮忙布置了婚房吗,我看见她在杂物间待了很久。她还说想把杂物间布置喜庆点,这样更吉利。”
吴光宗猛地转过身:“是她把我妈害成这样的,我要她付出代价!”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压垮老太婆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是他的冷漠无情。
吴家老太失去了支撑,从墙边滑到地板上。
然而吴光宗一心想的,只有自己的面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头破血流的老妈已经摔倒了。
他冲出了门,在门口扫了一圈,抓着一个之前站在门外的亲戚问:“那四个人呢?”
那个亲戚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下意识指向了独栋平房。
吴光宗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把鱼叉,冲到了平房里。
他看见白秋叶四人还在供桌旁,于是想都没想就径直冲了过去。
只是他跑到一半,突然感觉脚下滚烫。
吴光宗回过神,面前大火挡路,他的衣服不小心沾上了一点,火势迅速地蔓延到他的身上。
吴光宗连忙转身,想从一旁冲出石头道。
只是旁边的火仿佛专门为了坑他似的,一下子燃烧得更剧烈,挡住了他的去路。
吴光宗看向另一边,依旧大火封路。
明明只是用来讨个彩头的石头路,燃起了不该出现的大火。
他之前想要将王雍简杀死在这条路上时,引出来的也是这样的火。
可是,王雍简有阴风帮助,化险为夷。
他却如同被诅咒了一般,身体往哪里转,风就将火往哪里吹。
隔着火光,他看见白秋叶四人站在长桌前,他们正在看他,目光中充斥着冷漠。
火焰仿佛抽干了他周围的空气,吴光宗逐渐迷失,呼吸道内只剩下滚烫的灼热。
他在模糊间,看见长桌上的那张照片。
他的女儿吴若男微笑着注视着前方,目光却没有看他。
下一秒,吴光宗才发现,他脚下多了一具尸体,浑身都是被烧焦的痕迹,脸已经毁容看不出容貌。
别人认不出,但他认得出。
那就是他自己。
他居然被烧死了,死在自己准备的陷阱上。
“走水了!”
“快点灭火啊!”
“不灭火,就要烧到旁边了。”
吴光宗家的亲朋好友们叫起来,纷纷提桶来灭火,然而房间里放着吴光宗准备的油脂和酒精,火势根本无法控制,还是烧红了山腰村的一大片天。
这场火,一共烧了两个小时,此刻天已经快要亮了。
如果不是因为被乌云和浓烟遮住,太阳早已经露出了真容。
吴光宗家的两栋房子,以及他们的院子,还有附近的树,全部在火海中葬送。
惊慌失措的众人站在一旁,无能为力地看着火越来越大。
直到一场雨下下来,扑灭了这场火。
吴光宗家只剩下了几截快要垮塌的焦黑木结构,以及满地的黑色碎砖头。
大婶将吴家老太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吴家老太突然惊醒,她先是一愣,然后开始尖叫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嫁人!”
她一边叫还一边拍打大婶,大婶被她抓得脸上多了两条红色的指甲印。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吴家老太拉住。
大婶连忙安抚她:“婶婶,你冷静一下,你家房子被烧了。”
老太婆闻言,真的闭嘴了。
她怔怔看着房子的方向,眼中有泪光溢出。
就在众人以为她不会再发狂的时候,她突然再次大叫起来。
“若男,不是奶奶不疼你,这是你自己造的孽啊!”
“不要杀奶奶!”
“不要杀我啊!”
她扯着嗓子叫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已经烧成框架的房子处。
大家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彻底摧毁的房屋间,站着一个女人——
是纸新娘!
这惊悚的一幕让众人不寒而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当他们再看过去的时候,纸新娘不见了,仿佛刚才他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吴家老太也趁机挣脱了抓住他的人,疯了般朝村口的方向跑去。
大婶突然反应过来,目光越过人群到处寻找,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了正在躲雨的白秋叶四人。
大婶一路小跑过去,喘着气对王雍简说:“姑爷,姑爷,这可怎么办?”
王雍简说:“吴家已经死的死疯的疯,就不要叫我姑爷了。”
大婶的目光落到他手上拿着的牌位上:“那,那若男那边……?”
“不是说她嫁出去后,牌位就由夫家供奉吗。”白秋叶说,“大婶你安心吧,她绝对不会回来缠着你们了。”
大婶不放心地问:“你们怎么知道?”
白秋叶看向吴家的残垣断壁:“她要杀的人,都杀完了。”
白秋叶又看了她一眼:“或者,大婶认为她要杀的人里,还有你?”
大婶脸上立马露出僵硬的笑容:“哈哈哈,你在开什么玩笑,当然没有我。”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再过一会儿,吴若男就会缠上她一般。
过来一会儿,吴光宗家门口,亲朋好友作鸟兽散,很快就门可罗雀。
和昨天夜里,高朋满座的热闹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秋叶突然心有感应,回过头后,发现那个纸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
其他人也转过头,但就算是屈忆寒,此刻对这个纸人没有了任何惧意。
王雍简开口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吗?”
纸人抬起手,指向了吴家的房子。
吴家连房子都烧光了,人也死的死疯的疯。
吴若男想要的,不可能是让他们进房子掘地尺,找个玩意儿给她泄愤。
白秋叶猜测道:“你想葬在那里?”
落叶归根,大约是在孤娘庙中困了许久的吴若男的愿望。
纸人果然点了点头。
王雍简皱眉说:“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的,你难道不恨那里吗?”
白秋叶吃惊地看了王雍简一眼。
纸人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片刻,脑袋点了点。
“要不,去海里?你可以跟随海水去任何地方,可以去你以前没有见过地方。”王雍简顿了顿,“你应该喜欢海吧?”
过了好半晌,就在白秋叶等人以为吴若男已经离开的时候,纸人又点了点头。
王雍简站起来说:“我背你过去吧,趁着现在天还是黑的。”
他转过身,主动把后背暴露在纸新娘面前。
片刻后,他肩膀一沉。
两条手臂搭载他身前,它们因为被雨水淋湿的缘故,看上去随时都会变成纸浆化开。
王雍简背着纸人往旅馆的方向走。
旅馆里的其他人都因为这场大火醒了过来。
他们诧异地看着王雍简背着一个穿着红色喜服的纸人从崖边的小道走向海边。
白秋叶和其余二人停在了悬崖边上,没有再陪着王雍简下去。
天晴了,上空的云层第一次散开。
一道彩虹从山顶落到山腰,后方是悬挂着朝霞的海平面。
温暖的橙黄色圆盘,在原本近乎于黑色的海水上洒了一层碎钻。
纸人被雨淋湿的部位一点点化开,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脸。
在海面折射的日光下,那张失去了生机的美丽面庞正挂着浅浅的微笑,像是透明的水晶。
只是王雍简没有看见,他还在埋头往海边走,不知道自己背上的纸人,此刻已经变成了吴若男的尸体。
当他终于来到那片不停被海浪冲刷的黑礁海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肩膀轻了。
他转过头的瞬间,吴若男原本不腐不朽的尸体,变成了一具白骨,被海风一吹,就散在了他的脚边。
王雍简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将它们捡起来,扔向翻涌起伏的海水之中。
将吴若男的所有骨头都送入海中后,王雍简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
他将白秋叶之前在平层中拍的照片拿出来:“大家缘分一场……去旅行的时候带着这个留个纪念吧。”
王雍简自言自语后,低头朝那张灵异照片看了一眼。
他突然顿住了。
照片上,那个原本站在他身边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此刻却巧笑嫣兮。
吴若男耳畔的两缕头发被扎到后面,露出光洁白皙的面庞。在烛光下,她眼中闪烁着烨烨光辉。
红色的裙子衬得她青春洋溢,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和他们四人站在一起。
就仿佛,她只是一个和朋友们在旅行过程中,去到鬼屋玩耍的文静少女。
她看着他们疯闹,只是微笑。
没有死亡,没有怨念。
这只是一次短暂的旅途。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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