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凝本想来告个别就回去,这下子突然就不急着走了,拉着夜舞坐下来,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
“来,展开说说。”她表情严肃道。
夜舞后背冒凉风,总觉得自己好像找错由头了,她提起这个被男主知道,大约也不会高兴。
靠,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逆反了,豁出去了!
“你是没出去问,你若去问了,就没有几个不知道这事儿的。”夜舞连珠炮似的说,“当年宗主刚杀了秦州君坐上离州之主的位子,不服他的人比比皆是,光离州境内就有不少人来挑战,好多都是秦川夜之前的心腹弟子。”
夜舞回忆着剧情:“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很快就再没人敢来挑战宗主了。再后来其他州主打着来为宗主道贺的名头来图谋不轨,那时诸天宗还不叫诸天宗,玉州君住在这里,几次三番招惹宗主,一开始她根本连宗主的面都见不到,后来终于见到了,就被打了一顿!据说她被扔出离州的时候,那脸肿的,连她身边的亲信都认不出她了!”
夜舞说到关键处激动起来,站起身忘乎所以地兴奋道:“玉州君被称为第一美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外貌,宗主不吃她那套就算了,还敢动她的脸,她当时就发了心魔誓,这辈子与宗主势不两立!
夜舞长叹一声:“所以啊,这次九州大会在玉州举办对宗主很不利,你去了肯定也容易被她盯上,毕竟你可是成功摘月踏雪的人啊!她肯定会好奇你是什么样子,或者算计于你,那些人巴不得抓到宗主破绽,所以你还是留在宗门别去了……嗯?”
周围突然很冷。
夜舞望着露凝表情复杂的脸,脊背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了黑衣金冠,白发飘飘的解离尘。
……埋在哪里好呢?该在来之前选个风水宝地的,不知道风无涯那个狗东西知道她死了会不会放鞭炮,感激终于摆脱了麻烦。
夜舞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想好埋在哪里了,但露凝挡到了她面前,让她不必再被男主清冷无情的目光笼罩着。
夜舞浑身一震,感知回暖,活过来了。
“你来寻我的吗?”露凝走上去拉住解离尘的手腕,“我问了阿舞一些事,是我要她说的,你别这副表情看着她,她害怕。”
“我没有表情。”
“你没有表情就是最吓人的表情。”
“那你为何不怕。”
“我当然不怕了!”露凝下意识道,“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我为何要怕?”
等等,不对,露凝猛地回头,看到夜舞微妙又暗爽的表情,耳尖瞬间就红了。
她朝她点头道别,拉着解离尘就走。
夜舞看男主被扯走还半点没有不情愿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忧都白给了。
她抬头看看天,今日天气很好,不像前几日一直飘雪花,空气也很清新。
这样的日子,以后应该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了。
——这男主他现在看起来真的灭不了世!
跟解离尘回了奉君殿,露凝心里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她不时看看身边的人,别扭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玉州君有多美?”
解离尘脚步稍停,侧首看着她,不曾迟疑道:“不知。”
露凝愣了愣:“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你见过的呀。”
解离尘闻言特地回忆了一下,微微颦眉道:“不记得。”
“……”露凝觉得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可又觉得他不是会故意如此的人。
解离尘很快说:“是真不知。她素日里蒙着面纱,高高在上不与人交谈。那日来寻我也是别有目的,我远远只见一团混杂魂火,厌恶看她,便一直闭着眼,直接将她赶出了离州。”
“魂火?”这是个新词汇,露凝第一次听到。
解离尘在她面前从不遮掩暗金的眼眸,此刻更是俯身靠近她,让她看得更仔细。
“我看得见人魂火的颜色。”
他说话时呼吸打在她脸上,淡淡的清冷气息,很好闻,像初冬的风。
“这是帝氏一族独有的能力。”
露凝注视着他眼底自己的倒影:“魂火……是什么?”
“人的魂魄火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魂火,作恶者魂火脏污,不堪入目。”
露凝仔细去辨别自己在他眼里的颜色,可看来看去还是只有自己的脸。
“我看不到。”她有些茫然。
“想看?”解离尘抓住她的手,闭上眼睛与她额头相抵,“那便放开你的灵府,不要抗拒我。”
他说“不要抗拒我”时,音色里有些试探和斟酌,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
他是害怕被她抗拒的。
他已经被她拒绝很多次,连求和的话都不敢再讲,绝口不提和好的事情,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着,维持着难得的平静。
这是他再一次的无声尝试,灵府对修士极为重要,露凝也很清楚这个,她若是肯对他开放,就说明他可以再往前一步,若是不愿……其实也没什么。
不愿也没什么,他只要现在这样也好。
神魂接近的一刹那,解离尘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她的灵府。
他浑身一震,露凝也是身子一颤,完全不知这是在做什么,只觉得要比洞房时更要命,眼前电光火石地闪烁着,整个人毫无力气地倒在他怀中,口中溢出难以自己的轻吟。
解离尘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与她神魂交融,让自己那冰冷阴郁的魂魄与她洁净的魂火纠缠。
“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喑哑沉重,带起露凝又一阵战栗。
她并未睁开眼,却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的魂火。
是一团明净的鹅黄。
“这便是你的魂火。”
……原来这就是魂火,看上去的确是一团火,明亮地跳跃着,火苗尖尖,整体是温暖澄净的淡淡鹅黄,也像软绵绵、沙沙的蛋黄。
还挺好看。
露凝感觉到脸热,但也看不到自己现在什么模样,犹豫了一下,有些好奇道:“那你的呢?”
她追着耳边的声音:“你的魂火是什么颜色?”
解离尘没说话,一片缠绵交织里,她紧紧抓着他不放,他没多久就说了一个字:“……脏。”
露凝真的很不喜欢他说自己脏。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说了。
“为何老说自己脏?”她有些生气,“作恶的人都不觉得自己脏,你为何要觉得自己脏?”
她固执道:“我要看,我不信。”
话音刚落,她的神魂就变得极具侵略性,如今解离尘的神魂在她的灵府之中,她要如何他都没有反抗的机会。
露凝很聪明,懂得举一反三,见识过他让她看到自己魂火的方式,就反过来去看他的。
她几乎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神魂顶了出去,在解离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和进自家后花园一样,轻轻松松进入了解离尘残破不堪的冰冷灵府。
进去之前她心情都还是很稳定的,可进去之后她就慌了。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画面。
漆黑的长河,阴冷的冰谷,深渊里弥漫着黑气,周围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露凝的神魂身处其中,恍若在黑暗中亮起的烛火,微弱又渺小地撑起一片光。
在这片光里,她看清楚漆黑的河并不是黑,而是粘稠的血。
黑气也不是黑气,是血气,红到极致,近乎发黑。
在冰谷深渊之中,散落着数不清的碎片,碎片发出微弱的光芒,那是这里唯一给她带来生命感的存在。
眼前这幅画面,让露凝想到了她想象中的地狱。
她有些畏惧,本能地想逃走,可看着那散乱的碎片,她还是没有离开。
她被灵府中冰冷的气息侵袭,浑身发寒,灵府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可还是努力朝血河中的碎片走去。
露凝感觉到一股抗拒,但很微弱,她知道那是解离尘。
他不希望她碰,也不希望她再留在这里,这是他最隐秘最极致的内心,他不想再暴露。
但她想看,想要继续,他的抵抗就变得很微弱,甚至渐渐归于平息,任她所为。
她能想象出若可以看到脸,他会是如何灰暗沉默的样子。
露凝终于来到碎片面前,她蹲下,看着满地微弱的光,尝试着去触碰,在碰到其中一片的瞬间,感觉到黑暗有一阵动荡。
她努力镇定下来,想将碎片拾起来,可真这么做了,手就像被烙铁烫到了一样,疼到了极致。
露凝从前是不太能忍疼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克服了心底最怕的东西,也已经很久没再掉过眼泪。
她咬着唇不肯松手,她知道若是松手了,只会让解离尘愈发抗拒她的触碰。
不行。
不能扔下。
露凝咬牙忍着,将碎片紧紧用自己的魂火包裹,渐渐的,好像感觉不那么疼了。
她稍稍放松一些,又去寻其他的,她本以为拾起它们的痛感该是类似的,可很快就发现,是递进的。
随着她拾起得越多,痛感愈发强烈,她鹅黄的魂火颤抖不已,黑暗中有股力量想让她出去,可露凝硬生生推开了那股力量,继续闷着头寻找发光的碎片。
她淌过血河,将沉入河底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拢在自己的魂火之中,能从碎片之中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是他。
这是他的神魂。
已经破碎成了这个样子。
露凝记得他说过的。
他们用帝清剑,一寸寸搅碎他的灵府和神魂,确保他变得痴傻,永远无法反抗,无法重来。
怎么可以。
怎么能这样。
露凝周身光芒大盛,鹅黄的魂火燃烧开来,将黑暗的灵府照耀得亮如白昼。
她更仔细地寻找他的神魂碎片,将它们呵护在怀中,用自己的温度温暖。
她不知自己找了多久,只记得太散了,到处都是,好像碎裂的镜子,不管怎么拼凑总还是差上那么几块。
太碎了,真的太碎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帝清剑是如何在他灵府中一次次搅动,才达到这种目的。
终于,露凝寻到了最后一块。
它在血河中闪着微弱的光,她探进河中许久,神魂都被血河腐蚀得摇摇欲坠快要窒息时,才将它挽救了上来。
当所有的碎片汇聚到一起时,解离尘的气息更强烈了。
露凝捧着它们回到岸上,她无暇关心自己和周围,所以并未发现她所到之处血雾都散了,地面也干净起来,纤尘不染,再不见血腥。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解离尘的神魂碎片,认认真真地将它们拼凑完整。
但也仅此而已。
她只能做到这样了。
她无法将裂痕修补,只能看到那团魂火上千疮百孔。
虽然那样破碎,可她还是看到一片清澈悦目的湖蓝。
她突然就很难受。
之前她也难受,可没有这样难受过。
她必然是唯一进入过他灵府的人。
这么多年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进来过。
曾被人那般伤害过的地方,如何能毫无保留地随人进出?
可他还是将一切都给了她。
啪嗒。
一滴鹅黄的水落在散乱的神魂碎片上,露凝不知那是什么,因为她现在是神魂状态,但解离尘知道。
那是她的眼泪。
神魂的眼泪。
在接触到那滴泪的一瞬间,解离尘神魂的裂缝发出淡淡的光,下一息,露凝离开了他的灵府,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还未看清他的脸,就被他压在身下吻住了唇。
“我说过不会再问你。”
他低哑地说了一句,再不言其他,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露凝的手紧紧抓着他的侧腰,他的腰很细,肌理匀称,极为有力,她几乎抓不到软肉,只能透过腰带感知着硬硬的肌肉。
解离尘的吻强烈,致命,露凝招架不住,发出脆弱的哼鸣,整个人被他翻来覆去,如淋雨的铃兰花,小小一团白色,娇嫩柔软,泛着水光,见者无不想要狠狠摧残。
解离尘也不例外。
他这样想,就这样做,他是个天才,学什么都快,什么都擅长,包括在这方面。
露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哼鸣变成低泣,却完全不去说“不要”二字。她甚至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吻去他的细汗,颠簸地咬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唤他再彻底些。
解离尘双手战栗解下她的衣带,她顺着褪去他如夜的外袍,与他相拥着放肆在地面上。
明明是冰冷坚硬的地面,与他一起,竟也像躺在温暖轻柔的云团。
好快活。
与他在一起,真的好快活。
在两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解离尘黑暗的灵府中,留下了露凝出现过的光。
那些被她拼凑起来的布满裂缝的神魂,在一点点,极其细微地愈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