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凝回到家中时,吴嬷嬷因为担心她又病倒了。
她自责地赶去看她,还没进门就见到了吴嬷嬷的儿子。
吴启是读书人,平日都在家中读书,很少到府中来。
他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最近读书更用功,吴嬷嬷上次出事就压着消息没跟他说,怕影响到他。
见了对方,露凝停下脚步,有些迟疑。
池云扫了那边一眼,牵住她的衣袖说:“这两日都是他衣不解带地在照顾嬷嬷。”
“他一向孝顺,不过他不用读书吗?”
“当然要了,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娘,出了事怎么能不担心?”
池云说得对,露凝和吴嬷嬷不是亲母女都担心极了,更别说亲儿子了。
她在这里停留太久,吴启发现了她,表情有一瞬不太好看,但很快就变得寻常。
他当做没看见露凝,掀开帘子进了屋。
放下帘子之前,他似乎纠结了片刻,到底是侧身说了句:“家母已经缓过来了,现下刚睡着,温小姐进去也无济于事,请回吧。”
池云有些不高兴他的态度,挽袖子上前想说什么,但被露凝拉住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嬷嬷。”
“在下自会好好照顾母亲,何须温小姐多言。”吴启说完落了帘子。
“你……”池云瞪着门帘,“真没礼貌!”
露凝拉着她离开:“嬷嬷是为我才这样的,他当然会不高兴。”
“那也不是小姐故意的,小姐也是被人挟持啊!”
那日露凝在南阳王府出事是吴嬷嬷跟在身边的,她为此非常自责,回来就倒下了,吴启恰好来看望母亲,见此连读书都顾不上了,亲自在床前照顾母亲。
吴启从小就不喜欢露凝。吴嬷嬷是露凝的奶娘,对露凝视如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都好。
年少时不懂事,吴启怨过气过,长大后懂事了依然有心结,对露凝这位主家的小姐只是面上恭敬。
而吴嬷嬷想的是,自己早拿回了卖身契,将军夫人还帮她脱离奴籍嫁人,以后的孩子可以考取功名,这是天大的恩赐,代代受益,她自然要为温家尽心尽力。
夫人不在了,就尽所能回报小姐,哪怕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甚至有时为了不勾起露凝不好的回忆,她都极少回去见儿子和夫婿,也很少让他们来见自己,生怕自家的完整惹得露凝伤心难过。
她将重心都放在露凝身上,上次更因露凝险些丧命,这次又病倒,吴启态度自然不会好。
露凝一边往明珠苑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池云招呼人来将石子收拾干净,追上她后再也克制不住八卦的心。
“小姐别想那些烦心事了,咱们说点有意思的。”她眼睛亮晶晶的,“奴婢听说是国师大人将您救走的,您还当众亲了国师大人!”
露凝立刻转身捂住她的嘴,警惕地朝周围看了看。
她是知道解离尘的强大,担心万一这里说话他也能知道,那她真的会忍不住连夜离开这个京城。
“别乱说话。”露凝转回头小声道,“怎么张口闭口亲不亲的。”
池云看着她面泛霞光,笑得揶揄极了:“懂了懂了,小姐害羞了,那奴婢不提您亲国师大人的事就是了!”
“你还说!”
“不说不说。”池云忍俊不禁,明明许诺不说,却还接着道,“国师大人的滋味如何?之前看话本子,都说男子的气息与女子不一样,那国师大人不但是男子,还是仙君,他的气息是不是更特别?”
“……我怎么知道!”
露凝加快脚步,从走变成跑,池云笑着追上去。
“小姐别跑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看您回来时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就知道您把国师大人拿下了,跟奴婢分享一下有什么不好?”
露凝捂着发烫的脸跑进明珠苑,站在荷花池前,脸不红气不喘。
池云追过来撑着膝盖道:“小姐这体力都比之前好了,您都还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吧?这样都能跑这么快,喘都不喘一下,看来亲一下国师大人,果然是受益良多。”
“池云!”
露凝凶狠地瞪过来,池云立刻做了个将嘴巴缝上的动作。
“这次真不说了。”她走过来,笑完了,脸上有点担忧。
她在外面,将京中流言听得清楚,难免为露凝担心。
“小姐。”池云低声问,“国师大人有为小姐的以后做打算吗?”
她其实更想说,他们都已经有过接吻那样亲密的行为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国师大人理应娶小姐才对。
但想到小姐是被人设计中了药,主动如此,又不好意思说。
到底是女儿家,哪怕是有缘故的,也是真切地在人前失了清白,国师大人不会真的……如那些人说的那样,只与小姐一时纠缠,很快就会抛弃小姐吧?
露凝牵住她的手,稳稳地说:“别担心。”
池云还是满脸忧虑。
露凝安抚她:“大人为我打算好了一切,但其实他不打算也没关系的,我又不在乎流言,反正我本也没想在京城久待,更没想过嫁人,若以后真的一拍两散,我也没什么损失。”
她带了些玩笑意味道:“大人如天幕灿星,徒手摘星啊,怎么能算是我吃亏了呢?”
池云一时觉得她说得极对,一时又不赞同:“小姐说什么不嫁人?您怎么能不嫁人呢?我还等着侍奉小主子呢!”
露凝坐到一旁的石椅上,双手托腮道:“那你可趁早别想了,不如多想想你打算找个怎样的夫婿来的实际,小姐我一定帮你寻个称心如意的。至于吴嬷嬷那里……”她掰着手指头算,“吴启能照顾好她,本来要去边关,我也没想带她去。”
吴嬷嬷有家,不用她操心,其他人这些年也都有了妥善的安置,唯独池云,还没寻到个合心意的夫婿。
她本以为还有时间,但现在得加快进度了。
“明明说的是小姐,怎么还说起我来了。”池云闹了个大红脸,努力把话题转回露凝身上,“小姐说国师大人为您打算好了一切,那都是什么打算呀?”
露凝也没隐瞒:“大人说要教我修仙。”
提起这个她就不自觉皱了一下眉。
池云也愣了一下,她想了很多安排,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
“……凡人也可以修仙吗?”她呆呆地问,“咱们凡间要怎么修仙?”
这一问问到了关键。
是了,凡人能修仙者已经是沅江九肋,要成仙修炼,必不可能是在凡间进行。
除了那些为国君效力的术士,露凝从未在凡间何处见过仙法,即便那些术士也甚少展示仙术,都是在必要时才动用几分,由此可推,凡间是不适合施展仙术的。
像国师大人那样游刃有余的存在,整个凡界也就这一个。
他强过所有术士,那在上界全部的他,又是何等模样?
若要修仙,她就得离开凡界,去往凡人只能仰望的上界吧。
要去边关的时候,露凝是满心轻松和期待,可要离开人界前往上界,她心底只有不安。
夜里时因白日一直想着这些,她免不得夜有所梦,始终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一阵微冷的风拂过面颊,露凝倏地睁开眼,扰人的梦消失,眼前光影朦胧,明暗交叠。
她眼神迷糊了一瞬,慢慢清晰起来,看见了侧坐床边的人。
“大人!”
露凝猛地坐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发现他还在,高兴地扑过去。
“大人怎么来了?”她抱着他的手臂,面上一扫之前的无措不安,写满了生动柔韧的情意。
解离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色不好,梦到了什么。”
露凝一顿,没说话。
解离尘:“因为白日里婢女的话而不安吗。”
露凝瞳孔收缩了一下,虽然白日里她想过他可能会听到,但没想到这会成真。
“大人怎么……”
“担心你。”解离尘清冷的声音唯独对她有几分温度,“怕你再出事,留了神识在你身上。”
想到她不懂,体贴地为她解释:“修炼到一定境界可凝结神识,如体外之眼,随着修为变高,可以看得愈来愈广。”
露凝理解了一会,脸颊渐渐泛红:“……池云都是瞎说的,大人别介意。”
“……”解离尘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大约是想起了“国师的滋味”之类的词汇,良久才应了一声,“……嗯。”
露凝有点不好意思看他,就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明明是个凡间闺阁女子,却半点都不觉得他深夜造访有什么不对,甚至像只没有安全感的粘人猫,见了他就往他身上靠,只有感受到他的气息和温度才能彻底平静下来。
解离尘主动将她揽入怀中,她立刻紧紧抱住他的腰。
感受着怀抱里的纤细有力,她忍不住小声念叨:“每次这样抱着大人,都觉得赚翻了。”
“你说什么。”
解离尘明明听到了,却还要这样问,问得时候胸腔震动,音色低沉,极为惑人。
露凝立刻将脸埋到他怀里,躲起来了。
解离尘嘴角微勾,看着她此刻的模样,其实很难联想到她睡着的不安。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他才再次问:“因为担心,做了不好的梦?”
露凝环着他腰的力道收紧,饶是解离尘也被她这么没轻没重的力道勒得有些喘不上起来,但,还好。
就还好。
他就这么忍着,声音变得有些轻:“是不是想到了要修仙,就得随我去修界。”
早在太子说起的时候露凝就知道解离尘不会在凡间久留。
他也直白说了要带她修仙,所以她肯定是要跟他走的。
府中老少,她撑了这么多年,已经都安置地差不多了,要走也没什么负担,只是……
完全陌生的地方,与从小到大接触的地方都不一样,真的要去那样一个话本中仙人们生活的地方,露凝心里实在打鼓。
“也没什么。”她怕解离尘觉得她没用,很是肯定道,“我行的,我可以调整好的。”
……
真是可爱。
解离尘摸了摸她散下的长发,隔着女子单薄的寝衣感受着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用担心。”
露凝微微咬唇。
“万事有我。”
明明之前还翻来覆去睡不着,被不安吞噬,可他一句简单的“万事有我”,她所有躁动的情绪就都消失了。
露凝抱住他,唇瓣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料轻轻亲了一下,以为他不知道,还窃喜地偷偷翘起嘴角。
“好!”她满心欢喜道,“有你在,我不担心。”
嘴角好像被人拉扯了一样,不受本人控制地扬了起来。
解离尘低下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在这个幽静的夜晚,缓缓为她说起了一些修界的事情。
她虽然已经看不出担心,但若能在去之前了解一些,应当会更加心安。
对于她,他总是十足的耐心体贴。
“修界有七十二仙宗,上有九天仙盟和帝室,帝室为六界最高所在。”
……七十二仙宗。
人界只有三国就已经够乱了,修界居然有七十二仙宗,上面甚至还有九天仙盟和帝室。
“九天仙盟为七十二仙宗联盟,盟主可入紫微帝宫,助帝尊掌管修界。”
解离尘声音很慢,也很轻,叙述这些的语气说不上好,露凝总觉得他很讨厌现在提到的所有。
她忍不住问:“那大人属于哪里?”
解离尘:“七十二宗以九条仙脉开辟仙府,每条仙脉共设有八个宗门,称为仙州。每个仙州,以其中最强者之名命名。”
他的语气依旧冷清淡漠,仿佛谈论的不过是日出月落那样稀松平常的事。
“我居离州。”
离州。
露凝几乎瞬间就悟到了。
是以他名字命名的仙州,他是那座仙州中最强的。
露凝眼睛里闪着光,她猜到了他的强大,所以并不惊讶。
解离尘看着她的眼睛说下去:“我为离州诸天宗宗主。”
他从开始说修界的事,周身气息就在变得不好,此刻变化尤其明显。
露凝摩挲了一下有些被冷意侵袭的手臂,沉默了一会,有些小心地问:“……诛天?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会不会太嚣张了?
解离尘一点都不意外她将“诸”听成了另外一个字——诛。
又或者说,他起这个名字的本意就是如此。
他清清冷冷地笑了笑,意味不明道:“想多了,是这个诸。”
他牵起她的手指,带着她写了一遍。
露凝恍然,笑了一下偏头道:“原来是这个诸,我还以为……”她顿了顿,眼睛逐渐明亮起来,带着些期待问他,“所以诸天宗就是我们以后的家吗?”
解离尘一怔,眼神肉眼可见地幽冷下来。
……家。
真是煞风景的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