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着投影幕布上的图纸,低头讨论了起来。
如果这张图纸是正确的，那么，这样一个大型的墓葬,即使下过盗墓贼,也没办法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偷出来吧？
正想着,他们就听见唐邯青继续说道：
“我看过塌房处的取土化验结果，根据化验结果可以初步判断，回填部分的土层年代接近一千年,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古代的盗墓贼。”
听到这句话,关冀的后槽牙咬得更紧了,他就是被这个化验结果给骗了。
唐邯青继续说：“对于古代盗墓贼来说,金银玉石是他们的首选，这些东西更方便卖钱。但如果陪葬品里有漆器、青铜之类的,很有可能仍保存在
几位专家互相对望了一眼,全都激动地点头。
对于古人来说漆器、青铜不值钱，但上面通常画有繁复的花纹甚至文字，对考古研究来说意义重大。
唐邯青说：“再一个是墓葬进水这一点。水淹会腐烂纸张和竹简，但如果
这个问题一出，几个专家都兴奋了起来。
打盗洞的盗墓贼都是一千年前的,墓葬建成的时间只会是更早之前，大胆一点往甲骨文时代想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真有甲骨，大概率会完整记录墓主人的生平,他们借此可以还原一整个朝代的风土、文化。
当然,这属于大胆猜测了。但即使不是甲骨文时代,如果能找到一枚印章也是好的,至少通过印章他们能知道墓主人的姓名。
唐邯青指着幕布上的图纸,他在外围描摹了一圈,说：
“我还有最后一个猜测。这个墓葬的外圈是曲线结构，不太符合古代‘四平八稳’的墓葬建筑方式。而且内圈是规整的方形，内外风格不统一。所以，我判断外面这一圈不是墓葬建筑结构的一部分，而是在墓葬边挖出来的水沟，用来蓄水。”
“蓄水？”关冀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墓主人为什么这么设计？为了把自己的墓给淹了？”
“古人对于水的利用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多，比如凤琉带领人们修建水坝的故事就是很好的例子。”
唐邯青冷淡地扫过关冀，继续说着自己的结论。
“或许墓主人对自己墓葬的防水工作有十足的信心，所以利用蓄水来防盗。水下作业对于现代人来说都难度极高，更不用说在古代。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盗墓贼即使打下了盗洞，也没办法在水下打开墓穴。
这个墓葬或许仍保存完好。”
几位专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所有人都希望况了，可能性极小。
年轻人敢想是好的，只是这最后一个猜想太过夸张，大家只是听听就过了。
但唐邯青探测出的这张图纸无疑是意义重大的，直接改变了会议的风向。
原本是一边倒的认为应该暂停发掘了，如今主张继续发掘的意见却占了上峰。
最后，只有一个博物馆的人觉得这次发掘的不确定性太大决定退出，其他博物馆全都决定留下来继续发掘。
会议结束，几个老专家围在了白齐栋的身边，问：
“你们这张图纸画得也太精细了。”
“就是，你们博物馆从哪买的探测仪器？”
“国外进口的新款吗，什么牌子的？我让我们博物馆也去采购一台。”
……
雷达探测仪他们也用过，但探测距离有限不说，精准度也没这么高，所以他们很好奇H市博物馆究竟用的是什么机器。
“不是什么新机器。”白齐栋摆了摆手，报了个牌子和型号。最普通的款，和其他博物馆手上有的机器没两样。
有个老专家立马就不高兴了，鼓着脸说：“大家都是这么多年老朋友了，你还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哈。”
“真不是我藏私，机器就是那么个机器，只不过……”白齐栋笑呵呵地拉过唐邯青，说：“只不过我这个徒弟把机器进行了升级改造。”
老专家看了看白齐栋又看了看唐邯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假的？老白，你不要忽悠我。”
他们是做文物考古和修复的，跟这种高端机械制造差了十万八千里。白齐栋的小徒弟还有这技术？
白齐栋：“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台机器。”
话说到这份儿上那就是真的了。
另一位专家上下打量了唐邯青一眼，说：“《凤琉灯火图》也是这位小徒弟跟着你做的吧？那场直播我看了的。”
白齐栋笑着说：“就是他。”
其他专家们纷纷露出了羡慕的眼神，说：“你真是有福气，收了个好徒弟啊。”
既能在办公室修复文物，又能拉出去主持活动，还会机械技术，这样的徒弟谁看了不馋。
几个专家甚至主动给唐邯青递了名片，嘴上说着“有任何学术上的问题随时可以请教他们”，其实要不是白齐栋还在这，他们都想直接挖人了。
几个老专家围着唐邯青一个年轻人，脸上全都带着慈祥的笑容。
这幅欢乐的画面落在关冀的眼里却成了刺眼的一幕。
白齐栋也太偏心了，逮着机会就宣传他这位宝贝小徒弟。
他剐了一眼人群中央的唐邯青，冷哼一声走出了会议室。
————
由于地下墓葬的图纸是H市博物馆探测出来的，所以第二轮的发掘理所当然地改由了H市博物馆主导。
根据图纸，考古人员扩大了保护区的范围，并且因为图纸明确，他们很快就制定了完整的发掘方案。
两周后，土层终于被挖开，
他们找来专业的人员下水摸了一遍，中间全是大石块，墓葬应该就在水塘的中央。
如果想要继续发掘，接下来得抽水，要把这个水塘里的水全部抽干。
抽水工作的第一天就发生了意外，刚开工没一会就下起了大雨。
夏天就是这样，变起脸来毫无征兆，动不动就会来场又猛又急的雷阵雨。
施工人员慌慌忙忙地收拾机器，其他人跑去了周围的棚子里躲雨。
关冀原本正在棚子里休息，刚准备起身去现场，就看到外面下起了雨。
正好，他可以再躲会儿。
昝歙村是康省掘虽然没有明说，但事实上是他们主导的。现在第二轮发掘换成了H市博物馆为主导，他就躲起了清闲，能偷懒就偷懒。
他又不是H市博物馆的人，干再多也是为了别人加业绩，傻子才干。
他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玩起了手机。
他打开聊天软件里的一个分组，那个分组
洪安已经从派出所出来了。但人进去了一趟，工作也丢了，精神状态不太好。为了安慰他，关冀逮着机会就陪他聊天。
关冀：“幸好你没来昝歙村，这里太无聊了。这里是一个又被水淹过又有盗洞的墓葬，本来大家都不准备挖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洪安：“听起来这个墓没多少价值。”
关冀瞥了瞥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过：“谁说不是呢。但那个妖里妖气的唐邯青，他……”
关冀绘声绘色地把会议那天的事说了一遍，当然这其中没少贬低唐邯青。
关冀：“前两天，我的师父居然都在我面前夸那个妖精，说让我跟他多学习，也不知道他给大家灌了什么迷魂药。”
两人凑在一起又说了几句唐邯青的坏话，关冀能明显感觉到手机那头的人情绪好了一点，他这才转了话题，问：“你新工作找得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
洪安：“已经找到了，国外一家公司。”
关冀：“外国公司好，工资给得多，限制还少。”
其实他这话是在安慰洪安，洪安现在这情况肯定没有国内单位愿意接收的，他也只能去外国公司工作。
关冀又问：“还做这一行吗？”
洪安：“差不多。”
看到这个回答关冀稍微放心了一点，上学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被洪安做仿件的技术惊艳到，他最害怕洪安的才华今后都无处施展了。既然还做这行，洪安的手艺就不至于丢了。
关冀又聊了两句，突然听到身边喧闹了起来。
“雨下这么大，他们怎么不进来躲雨？”
“听说他们吵起来了。”
“吵什么？这么大雨不赶紧收工，还有心思站在雨里吵架？”
……
关冀一边捧着手机，一边掀起眼皮凑过人缝瞄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他就来了兴致。
他连忙起身，拨开人群，站到了最前面。
大雨中，唐邯青正站在已经被挖开的大水潭前。
他的旁边站着包工头，包工头情绪激动，双手比划着什么。
关冀跟看好戏一样看着这一幕。
包工头这几天不是一口一个“小唐专家”吗？两人怎么这会儿又吵起来了？
下雨之后，包工头准备拿油布将水塘盖起来。毕竟他们正在进行抽水，雨水一积，他们的抽水工作又得从头做起。
但唐邯青却不让他们盖。
两人意见不同，就吵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站在大雨中，争执了好一会。
过了一会儿，白齐栋站到了两人的中间。
第二轮的发掘以H市博物馆为主导，而白齐栋又是博物馆里辈分最高的人，所以说起来，他目前是这场发掘项目的负责人。
白齐栋先是安抚了包工头两句，然后又开始劝说自己的小徒弟。
但唐邯青十分坚持，就是不让工人盖油布。
就在这时，唐邯青突然感觉头顶上的雨小了一点，他抬头看到了头顶上多了一把黑色的雨伞。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替他撑着伞，是沈儋辛。
沈儋辛对包工头说：“按他说的做，如果因此耽误了工期，我赔三倍工资。”
听到这话，包工头立马不闹了。
他就是怕在这个考古现场耗费太长时间，耽误他后面接其他项目，既然馆长都出面说会赔钱，他也就没什么不满的了。
只要有钱拿，就是让他跟做数学题一样一个管子放水一个管子抽水都行。
他立马挥手，招呼工人回去。
不用铺油布，他们还少一桩事。
解决完包工头那边，沈儋辛又转头看向白齐栋，说：“他是你徒弟，你应该知道的，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做这个决定。”
沈儋辛的眼神坚定。他没有问争执的原因，也没有问理由，只有绝对的信任。
白齐栋看向沈儋辛，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选择相信唐邯青。
雨下得越来越大，连眼睛都要糊住了，白齐栋转身回了棚子。
大雨中，只剩下了沈儋辛和唐邯青两个人。
唐邯青问：“你怎么来了？”
师父只要听完他的理由绝对会支持他的决定，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他偏头看向沈儋辛。沈儋辛的白色衬衫上淋了几个雨点，印出了肌肉的轮廓，头上的碎发也被沾湿了一点，落在额前，遮住了神色。
沈儋辛一向优雅、清爽，现在这样子却有些微微凌乱。
他似乎来得……很急。
沈儋辛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雨大。”
夏天的雨不凉，淋一会也没事。沈儋辛却始终举着伞，一动不动。
棚子里。
大家没事可干，又全都人挨人的聚在一起，雨中发生的那一点状况很快就成为了大家的谈资。
“什么情况，工人不是说要铺油布吗？”
“我刚刚往回走的时候听到了一嘴，好像是唐邯青不让他们盖。”
“唐邯青瞎来吧？这雨下得这么大，抽水机不是白抽了。”
“这不是既浪费人力又浪费物力吗？”
“他看起来就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小伙子吧，他说不盖就不盖吗？白齐栋也不管管？”
……
听到这些指责，关冀立马兴奋了起来。他挤到棚子的边沿，捧着手机给洪安做现场直播。
关冀：“都不知道唐邯青在干什么，这么大的雨，他就在那站着，简直就是傻缺行为，大家都在骂呢。”
洪安很快就回了一个“神经病”的表情包过来。
关冀：“白齐栋劝不动回来了，沈馆长居然就站在那陪他。我感觉这个沈馆长跟他之间也挺不正常的，估计他平时没少勾搭沈馆长。”
洪安：“国内靠关系的太多了，我找的国外这家公司就很好，只看能力给工资，他们给我开的是一个月十万。”
关冀盯着这个数字看了半天，嘴巴张得老大。
他原本觉得洪安能这么快找到工作就挺好的，没想到工资居然还这么高。
关冀：“一个月十万，那就是年入百万了，这么高薪？我都想辞职跟你一起干了。”
洪安：“我们公司还在招人，我签合同的时候人事还问我有没有其他认识的专业人员可以推荐。”
关冀看着手机，心怦怦跳。
洪安这是在邀请他吗？
高薪外加能和洪安一起工作，这种诱惑，他简直无法拒绝。
他靠着不锈钢杆子，嘴角都翘得压不住了。
旁边人碰了碰他，还以为他在笑仍呆在雨中的唐邯青，说：“你也觉得这人挺搞笑的吧？”
关冀收起手机，说：“H市博物馆的人就这水平吗？这个发掘项目由他们主导，迟早得出问题。嗐，干我们这行真没意思，又累又没钱，上面还顶着一堆关系户，我都打算辞职了。”
“辞职简单，问题是接下来干什么去，没处去啊。”
关冀得意的说：“我一个同学签了一个外国公司，也是干这个，年薪百万，我准备去找他了。”
跟他说话的人听到这待遇也心动了起来，正准备继续问，就听见有人喊：
“快过来看！”
雨已经下了快一个小时了，唐邯青和沈儋辛却一直呆在水潭前不动。
有人好奇他们究竟在干什么，趁着雨小一点的时候打着伞凑到了两人身边。
夏天的雨都是瓢泼大雨，没一会儿水潭里的水就涨回了抽水机没抽之前的水位。
水位不停上涨，眼看着就要漫到地面上来了，看热闹的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怕把鞋子给打湿了。
可他站定后刚准备提醒前面的两个人小心水，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雨还在下，但水位只涨到离地面还有1CM的地方就不涨了，不仅不涨，水位反倒极速退了下去。
他立马惊奇地招手喊人过来。
他喊得急，有人没打伞就冲了过来。
后面的人同样看到了这令人惊奇的一幕。
水位还在不停下降，但他头顶的雨也仍在不停落下。
面对这种奇怪的情况，大家也顾不上下不下雨了，全都围到了水潭周围。
潭里的水一直降了十几分钟，最后在堪堪能盖住墓葬顶部的地方停住了。水稍微清澈一点的地方都能用肉眼看到石板。
一直降到这，随着雨水的落下，水位才开始重新上涨。
这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唐邯青。
十几分钟前，他们还觉得唐邯青行为搞笑；
十几分钟后，他们觉得唐邯青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所有人目光灼灼，全都在等着唐邯青的解释。
唐邯青平静地开口：“之前抽水机抽水的时候，我计算过水量，跟这个水潭的面积对不上。只抽了很少量的水，水位下降却很快。这说明，墓葬内部并没有被淹，水只在外围这一圈存在。我想到了我之前的猜测，水潭里的水是建墓人故意蓄的。
我怀疑这里的水连通着一条地下河，整个结构跟U形管类似，一旦水位低于某个界限，地下河的水就会被引过来；一旦水位高于某个界限，水就会回流到地下河里。”
旁边有人想起来什么，说：“我听村民说过，村左边的山洞里就有一条地下河。”
唐邯青点了点头，说：“等雨停之后我们可以去看看。”
包工头也来了，他是懂工程的，立马听明白了。如果真像唐邯青说的那样，那他想要把这里抽干，得抽空一个地下河的水才行，这得是多大的工程量。
难怪唐邯青不让他盖油布。唐邯青应该是早就察觉到了这个抽水方案行不通。
白齐栋关注的重点却不在水位是如何变化上面，他更关注墓葬本声，他想了想，用激动到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如果墓葬里没有被水淹，那说明盗墓贼没能进去。”
如果盗墓贼真的打开了墓葬，水早就引进去了。
另一位专家也激动了起来，说：“水能隔绝空气，这个墓葬保存完好的程度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保存完好，大型墓葬，诸侯王级别，随便哪一项都足以震惊考古界了。
就连原本打算来看好戏的关冀都收起了手机。
手机上是洪安五分钟前发过来的消息：你愿意跟我一起干吗？
只要是洪安的消息，他从来都是秒回的，但这次，他手停在手机上，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最后干脆将手机收进了口袋。
年薪百万确实够诱惑人的，但他同时知道市场上的一切都是标好了价格的，需要用他已有的技术和资历来换。
而眼前，这个保存完好的墓葬是绝好的刷技术和资历的机会。
有了这个机会，他们这批人或许都能在业界闻名，到时候，他随便接点什么私活都不止百万吧。
这片腥臭浑浊的水潭如今在他眼中成为了一片金灿灿的宝藏。
就在这时，他旁边的人推了推他，问“这个墓你还下不下？你刚刚不是说要辞职吗？”
关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