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吧。”
“啊?”
“做亲子鉴定。”
容秋放下手中的湿毛巾。
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做亲子鉴定。
容秋看着床上的容钦,并没有直接同意容钦的要求。
“为什么突然要做亲子鉴定?容钦哥是怀疑我是你走丢的弟弟吗?”
容钦仰着头看他,一边说话一边呼吸,气息有些不畅,即便如此,他依然和容秋仔细的解释着:“不是怀疑,这个词不好,秋秋你,如果真的是我弟弟,那简直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只是觉得,我和秋秋之间有些东西太巧合了。”
容秋半蹲着身子,和容钦直视:“什么巧合?”
“你和我都是beta,秋秋你的年纪和我走失弟弟的年纪近乎一模一样,还有秋秋你也乳糖不耐受。”
容钦说得很有道理,容秋也就着容钦的话细细思索:“的确有些过于巧合了,但我还是觉得不是。”
“怎么说?”
“联邦这么大,容钦哥的弟弟是在十三军区走丢的,而我是第一军区土生土长的小孤儿,跨越那么远的距离,我觉得容钦哥可能想错了。”
“不管想得对不对,只要一个亲子鉴定就能证明。再说秋秋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的名字叫容秋?”
“秋天到的福..利院,院长起的名字‘容秋’。”
“那为什么偏偏是容?”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福..利院小孩取名都很简单,随便从取名箱里的百家姓里抽一个,抽出哪个是哪个,或许我刚好抽中了‘容’字……”
容钦说一句,容秋回三句。
容钦不说了。
容钦用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托着下颌,他细细打量着容秋。容秋和他仅有半臂距离,正在低头为他擦拭着石膏外露出来的手指,动作很轻,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照顾人的本事,比他这么多年来经历过的医院护工还贴心。
谈论到最后,容秋对于要不要做亲子鉴定还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回复。
容钦也不逼他。
容钦只说道:“不管结果怎么样,现在的秋秋都是我的亲弟弟,我以后的所有遗产都分你一半。”
容钦是认真这么想的。
他甚至打算一出院就联系律师修改他的遗嘱。
他原来的遗嘱里,一旦他去世,他所有的财物都会交由秦泽西手上,虽然秦泽西或许看不上他手上的那些东西,但这是他之前的心意;可现在,他的心意不想交到秦泽西手上。
亲子鉴定的事情在容秋心中留下了涟漪。
其实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有家人的。孤儿院的孩子每年都会接受社会人士的领养,而他等到十三岁才被领养的原因就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亲生父母会过来找他,所以早些年想领养他的爱心父母都被他拒绝;十三岁那年,他临近分化,情绪特别不稳定,那段时间福..利院的院长天天找他谈心。
“福..利院的条件实在不算好,被养父母收留的话,他们会很爱你,秋秋你的分化期也会很顺利。”
“那我的亲生父母如果回来找我……”
“秋秋你想,加入一个新家庭,也并不妨碍秋秋你的亲生父母回来找你?甚至等你长大了,自己就有能力主动寻找他们。”
于是,在福..利院里长到十三岁的容秋终于成功被领养。
那天容秋穿着一件院长给他买的新衣服,脚上踩着白净的小白鞋,他背着一个老旧的书包,里面就是他的所有心爱之物,是他从小到大用的文具和日记。
那对beta父母对他很好。
当着院长和所有福..利院孩子的面,亲..吻他的额头,还亲近地唤他“秋秋”。
他的确在那个家里过上了一段时间的快乐生活。
但很快,他分化期越来越近,分化反应越来越严重。
beta养父母,喜出望外。
甚至请假在家陪他。
后来他才知道,beta的分化期总是很平静,只有alpha和oga两类人群的分化期反应才格外严重。
beta养父母的高兴与关心只是压中宝的喜怡。
他在经过极端难熬的一周分化期后,beta养父母看向他平平无奇的后颈,很快就怒躁地将他退了回去。
“是beta的话,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以后不也就只能去个普通beta学校,小废-物一个。”/“你们这里有没有别的没有分化的小孩?这个beta小孩我们退回去。”
软语最无情。
他不仅是个没有家的小孤儿,还是个分化成beta的废-物。
自始至终,他都是不受人欢迎的小孩。
他可能穷极一生,都潦草如此。
“秋秋!秋秋!醒醒,秋秋!”
容秋睁着惺忪的睡眼,梦境破裂,他看到的是容钦探出病床的大半个身子,容秋所有的困意瞬间消弭。
“容钦哥快回去!小心腿和手!”
容秋的心都快被吓出来,他哪里还顾得上刚刚那个走马灯一样的梦。
容钦被容秋扶回了床上,他没有扯着骨折的手,但却不小心带动了后背的划伤,肩胛骨那处原本白色的消毒棉布氤氲出浅浅的红。
容秋立刻喊来了护士。
好在只是伤口被锃裂了,换了新药和新包扎纱布,护士小姐姐难免多说了几句,提醒容钦卧床就好好好休息,后背不要出力,最好肌肉都别拉动。
容秋替容钦一一应下。
看着护士端着血糊糊的纱布出去,容秋关门回来的面色不算好看。
但不等他先开口,床上趴着的容钦皱紧了眉,言语都是关切:“刚刚做噩梦了吗?”
容秋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坐在自己的陪护床上,抽出抱枕抱着,手臂还轻轻地捏动着,他关了大灯,床头灯的灯光素白,beta的后颈纤细润腻,连带着柔光下的侧脸都白净如月。
“不是。”
不是噩梦。
但却时常会出现。
每当他日子稍顺遂些,这个梦就如影随形。
“我不信,秋秋你刚刚在……”差点说溜了嘴,容钦咬回了那个“哭”字。
“我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容钦将胸..前的枕头往上提了提,换了个更方便他说话的姿势,“我以为你着了梦魇,所以喊喊你,不早了,快睡吧。”
说着容钦还打了一个哈欠。
看容钦一副困到极致,马上入睡的样子,容秋也没多问。
他关了床头剩下的那盏灯,整个病房只余下窗外的寒月,外面依旧是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但病房里空调温度适宜,听着耳边容钦的轻微鼾声,浓郁的困倦慢慢涌了上来。
次日,容秋醒得很早。
容秋的梦魇就埋在昨晚的月色里,再次入眠以后一..夜好眠,没有梦见那段糟心的回忆,他在梦里开了一整夜的机甲,整个人就像一只翱翔海面的飞鸟,自由且超逸。
醒来时容钦还在睡。
容钦睡得很沉,手术后的病人身体都很虚,昨晚换药又透支了他部分精力。
七点钟,容秋吃完早饭也没叫起容钦。
在医院贴身照顾容钦的日子里,容秋很长一段时间直视着的都是容钦的睡颜。容钦嘴..巴很毒,但睡着时唇线却很柔和,一点也不像怼天怼地的强悍beta,容秋不由想起昨晚他陷入往昔的梦,是容钦将他唤醒的,容秋心尖一片柔..软。
其实当初容钦提出亲子鉴定时,他有一瞬间很是意动。
万一呢?
万一容钦就是他的血亲呢?
那他们就可以兄弟相认。
而对于容钦是否有过错这一点,容秋已经彻底想开了。
那个时候的他的确只是alpha的一个床板,秦牧野不是秦泽西,他没有对oga的严重应激反应,所以这样优秀的s级alpha注定要和s级的oga在一起。容钦劝他们分开无可厚非。
他难过的,只是容钦帮着秦牧野瞒着他而已。
容秋一只没有轻易跨过这道坎儿。
但现在,容秋已经跨过去了。
这五年里,容钦对他的好,他始终牢记于心,
所以有没有血缘关系根本不重要。
况且做了亲子鉴定就会有期待,一旦不是,这份期待就会反化成刺痛的尖刀。
容秋得了太多本该属于他、却被剥离的糖果。
所以这次,他不要了。
不管容钦是不是他的亲哥哥,他都待容钦如初。
他也没有必要去找他的生身父母。
说不定他的父母远不如容钦,毕竟像容钦这样在弟弟走失二十多年仍然不懈寻找的人,整个世界寥寥无几。
他不会这么好命,遇到另外一个“容钦哥”。
但是容秋不曾想,他这样的念头很快就会被彻底翻转。
早上七点十五分,容秋把自己制造出来的早餐垃圾扔进了外面的垃圾箱,还没回去,容秋就被旁边病房的秦泽西出声拦下。
看着自己下了床的秦泽西,容秋多看了几眼秦泽西的腿。
他没记得的话,秦泽西的腿都骨折了,这么快就能下床?
果然,秦泽西是偷偷下来的。
他还没往容秋这儿走,就被门外两个alpha保镖请严肃地钳持吃了回去。
又是一次“越狱”。
显然没有成功。
但是秦泽西动作很是挣扎:“你们放开我!你们不过是花钱请来的保镖,不许拦着我!”
alpha保镖高大健硕,虽然不如秦泽西高和健壮,但胜在人数多,很快从秦泽西的病房里面又出来了两穿着同样衣服的保镖。
“这是秦小少爷的意思。”
“我是他哥,他还得听我的!”
到的听谁的,看alpha保镖的动作就很明显了。秦泽西被强硬地按在担架上,保镖并没有因为他是雇主的缘故而手下留情,甚至很给面子地把他搬了回去。
外面的容秋看着热闹,心里大大地笑了好几声,刚想转头回去,就被门外另外一个alpha保镖叫停。
“容先生,我们大少爷有话想同您说。”
alpha保镖很懂礼貌,容秋也伸手不打笑脸人,只是他狐疑道:“你认识我?”
“认识的,秦小少爷安排给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两间病房里面所有人。”
容秋不需要被保护,他也不想和秦泽西有什么话说。
秦泽西那张嘴能说出什么。
这个alpha除了脸皮子好一些,性格姿态完全比不上秦牧野,甚至在容秋看来,这张脸也稍逊,自己长得都比这个alpha好看。
可是病房里久等不来容秋,秦泽西已经暴躁了起来。
摔纸巾,摔电话,还摔了一份滚烫的粥。
“你进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你不进来你会后悔。”
威胁实在太像小学生。
这让容秋不由怀疑,这位alpha的心智是否健全。
容秋跨步越过地上的鸡蛋青菜粥,他停在门外,双手交叉于胸..前,上半身斜斜地靠着门框,姿态很慵懒,一点都没有被威胁的模样。
甚至容秋看着病床上无能狂怒的alpha,心情莫名很好。
有种为容钦出气的感觉。
真该把秦泽西这副模样录下来,有机会当着全联邦人的面播放。
但是这不过是容秋胡乱的想法而已,当下,容秋清凌凌地看秦泽西。
“你有什么事?如果是问昨晚容钦的事的话,他很好。”
“昨晚?”病床上的秦泽西一窜而起,但是很快又被保镖按了下去,“昨晚阿钦出了什么事?!”
“……”
容秋默了默,他好像无形透露了什么。
秦泽西却紧追不舍:“昨晚阿钦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陈东,你快去隔壁病房看看!”
“不必了。”
容秋伸..出单臂,干脆利落地拦住了快要出去的alpha保镖,随即他将视线重新投入在秦泽西身上:“容钦哥没事,昨晚后背伤口裂了,所以半夜重新上药。”
秦泽西张张唇膜,还想说什么,容秋却轻飘飘地堵住了他的话:“一方面表现出关心容钦哥的样子,一方面连容钦哥昨晚重新上药都不知道。”
某个高贵alpha心口不一的样子可真好笑。
被一个普通beta讽刺,秦泽西的脸色很不好看。
容秋却又再次堵了他的话:“说吧,喊我来说什么事。”
接二连三被堵话,秦泽西的脸早就这胀得红了起来,他在病床上稍稍挪动的位置,他从病床旁的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投掷给了容秋。
容秋没接。
容秋冷笑一声,他看着坠落在脚边的文件,随即上挑眉梢:“到底什么事,少弄这些有的没的。”
看容秋完全不接招,秦泽西气得咳嗽了起来,他让旁边的保镖把文件捡起来,展示给容秋看。
容秋一目十行。
看完就笑了。
只是这次笑得格外讽刺。
“秦先生给我五千万,让我离开容钦哥?”容秋指尖弹了弹面前的文件,“但是我不要。”
“怎么,嫌少?”
秦泽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八千万,离开阿钦。”
“不够。”
“一个亿。”
“还是不够。”
“你别得寸进尺!”
“秦先生既然这么重视容钦哥,怎么不把全部身家都拿出来。”
“我……”
“我不管秦先生愿不愿意把全部身家都掏出来,但放在我这里,即便秦先生把全部身家都给我,我也不接。”
“?”
容秋抽了一口气,好似并不在意地问道:“为什么让我离开的容钦哥?你怀疑容钦哥会爱上我?”
“怎么可能?!阿钦只把你当弟弟。”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防备着我。”
“那不是因为……”
关键时候,秦牧野推门而入。
容钦的话舌子被打断,他见来人是秦牧野,闷闷地不再多言。
某个秘密,他并不想让秦牧野知道。
突然的沉默让秦牧野不明所以,alpha刚刚熬了一个通宵,解决了今天进去的部分公务,过来时还穿着一身军绿色的军装,手上的冻疮似乎更严重了,手上还提着两提保温手袋,这是一大一小,差别很大。
看到满屋子的保镖以及站在秦泽西病房里的容秋,秦牧野稍稍一愣。
但他先和容秋说的话,言语很柔和,甚是眼角微弯,竟在寒冬里绽放出春意来。
“秋秋也在这里。”
“嗯。”
不知道秦泽西让他离开容钦的想法秦牧野知不知道,容秋只捡起地上的文件,拍拍上面并存在的灰土后,再次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件事,秦先生想都不要想。”
说罢扬长而去。
背影里丝毫没有留恋的意味。
秦牧野心绪微暗。
他学着赵南辰说的话,做一个温柔可亲的alpha,可容秋好像并不在意,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在容秋快要跨到门边时,alpha跨着大步向前追去,他只轻轻地牵了牵容秋的毛衣袖摆,还不等容秋的视线投注在他身上,他就自觉且不舍地松开了手。
高大挺拔的alpha眼下有两团厚厚的阴影,但他嘴角还噙着笑:“这份你带过去和容钦一起吃。”
里面是秦牧野做的早饭。
他提前两小时准备的。
但他没有说。
容秋静默着,他微微下垂着眼看着alpha手中提着了的食物保温袋,是两份里更大的那份。
这都不算什么。
容秋注意到alpha手上的冻伤更严重了。
原本只是淡淡而且零星的红斑,现在红肿了一片,甚至某些地方还微微发紫,完全看不出原来好看如竹节的手骨形状,这样的冻伤一看就很疼,而且遇热还很痒。
见容秋看着他的手。
秦牧野的手往后缩了缩。
下一瞬,他想起容秋还没接过他的食物保温袋,只能将手又往前伸了伸,同时手指攥得更紧,好像只要这么做了,手上的丑陋就能少显露几分。
alpha兀自懊恼着。
他今天该戴手套的。
他刻意控制自己:“快去吃吧,我哥的事我来问清楚。”
想了想,或许觉得这句话不够温柔,他沉顿稍许,尴尬地又补了一句:“这事交给我就行。”
容秋接过秦牧野递来的早餐:“谢谢。”
感谢秦牧野在他还什么都没有说的时候,就把问秦泽西这件事独自包揽了下来。
看来容钦今早拿钱诱-惑他的事,秦牧野并不知情。
容秋莫名松了一口气。
-
秦牧野也松了口气。
待容秋走后,他原本递送食物保温袋的手掌蜷缩又打开,如此反复,他可以看见自己这只手的冻痕迹。
实在很不好看。
下次一定戴上手套。
秦牧野思忖着,随后再面对秦泽西时,原本的温润笑意散得干干净净。
他看向桌上的文件,恢复了以往的寡言:“我可以看看么。”
虽然说是询问,但语气和语调上并不见询问的态度。
秦泽西张着嘴,他把文件往褥子里一揽:“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
意思是不能看。
秦牧野也没多问,反正他迟早都会知道的,到时候问问今天的保镖,就会知道他哥又在做什么妖。
把准备的早餐放在桌边,秦牧野和秦泽西用极简单的语言总结了近日所为,秦牧野就起身告辞,秦泽西没留他,秦牧野去自己停下的脚步:“不管你和容钦出了什么问题不,不要涉及到容秋。”
“你真的要和这个beta在一起?”
“有什么问题吗?”
“阿野,明明你可以找s级的oga做伴侣……”
“如果哥你也可以找s级的oga做伴侣,是不是就不会和容钦在一起?”
秦牧野太过直接,也太过尖锐。
从来没有人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过秦泽西,也从来没有人质问过他和容钦在一起的原因。
“这很重要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容钦。”
秦泽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相反,他转移了话题。
秦牧野已经很清楚秦泽西的意思了。
他颔首辞别。
并未和已经魔怔了的秦泽西多言。
只是在走到门口时,低声询问了外面值守的保安。
三分钟后,秦牧野的表情彻底严肃了起来。
-
容秋拎着秦牧野给他的保温食物回去时,病床上的容钦已经醒了。
容钦维持着趴在床的姿势,看着容秋手上拎着的熟悉的保温书袋,好看的眼里泛起了几丝揶揄:“秦牧野又送吃的了?”
容秋轻轻地“嗯”了一声,把食物袋放在一边,他转头把容钦的洗漱用品端了过来,容钦趴在床边上刷牙,随后容秋用湿毛巾轻轻擦他的脸。
他人虽然从秦泽西那儿回来了,但心还想着那事儿。
秦泽西不会好端端地拿钱让他离开容钦,是因为他的出现影响到了容钦吗?
心里想着事,容秋手上的力气就稍微大了些。擦到眼睫毛的时候,容钦感觉痒,眼睫毛闪得不行。
容秋很容易就看见容钦泛蓝的眼底。
这样的蓝眼睛,他也有一双。
容秋手上的动作忽然停止。
其实,这个亲子鉴定或许真的可以一做。
窗外日头渐渐强了起来,即便冬天凌寒,寒潮的余韵还在,但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看了眼从树梢上跃起的红日,容秋将手上的毛巾轻轻搓洗着,容钦已经打开了保温食物袋里的素粥,一勺子杵下去还没够到嘴边,就被容秋轻轻的一句话所打断。
容钦愣怔一瞬,他眨眼道:“秋秋,你再说一遍?”
容秋将毛巾挂在暖气片上:“我说,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吧。”
-
自从容秋答应容钦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容钦似乎比之前更有激-情,也更生龙活虎的些。
具体体现在秦牧野过来后,他都愿意给秦牧野好脸色。
当日秦牧野又来送午餐了。
这次容钦笑语盈盈,一根刺也没有竖起来。
秦牧野还有些不习惯。
毕竟之前被他刺久了,容钦突然不刺他了,他总觉得容钦哪里不对劲。
容钦却在美滋滋地用着秦牧野煮的午饭,一点都不见外。
秦牧野往容秋那儿靠靠,但发现容秋微微皱眉以后,他挺直的腰,慢慢地坐了回去;每次面对容秋都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即便每次过来秦牧野心里都提前铺陈好所有要说的话,但见到了人,所有的道路前都挂着此路不通的牌子。
话题反而是容秋先挑起的。
容秋看见秦牧野手上戴着黑手套,单薄的皮质,并不保暖。所以这个手套的作用只是为了遮挡手上的冻伤?
似乎真的很有作用。
戴上手套后的手很是细长韧性,是每个手控的福..利。
“手上的冻伤还没好吗?”
秦牧野搁在膝盖上的手掌攥成了拳头,但很快松弛了下来:“用药了,但室内外温差大,上了药效果也不明显。”
这并不是秦牧野在故意卖惨他,只是实事求是地这么说。
容秋就着捧碗喝汤的动作,又悄悄多看了一眼男人的手。
虽然有黑皮手套的遮挡,他还记得之前看过的冻伤,其实已经挺严重的了,再往后就会流脓、流血。
到那时磕碜又难受,受苦的还是秦牧野自己。
“我给你个药方子,你自己去寻医生配,很管用,我当初用了一周明显见效。”
明明是容秋关心他的话,秦牧野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药方子上,他摊在膝盖上的手掌再次攥成了掌心,言语紧张:“秋秋什么时候冻的手?”
他和容秋相遇时,容秋干干净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疤痕迹。
容秋也不在意,那些过往化作云烟,轻易被他捧起:“还在福..利院的时候。”
第一军区首都星的冬天虽然不如这次寒潮温度低,但零下的温度也是常有的事,小孩子都顽皮,冬天爱抓雪,所以总是冻手冻耳朵。
容秋就冻过一次手。
年纪还小的,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刚开始只是痒,后来又痒又疼,有天醒来,他看着手上的红肿以及被套上的红色血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掉。
那是他有印象起,第一次哭。
哭来了院长妈妈。
后来他的手就开始陆续上药,注意保暖,注意活血化瘀,小小的他每天按时上药,就像定点吃饭写日记一样,他的手上的冻疮终于消减。
药是福..利院隔壁的中医爷爷给院长妈妈的。
后来他懂了事,就经常去隔壁给中医爷爷晒药,老爷子无儿无女,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首都星,平时总是喜欢对着药材说话,后来他去了,就对着他说话。渐渐地,那份治疗冻伤的药方子就被他也牢记于心。
只可惜在他还没长成大人的时候,那个老爷爷就离世了。
走得很安详。
庭院晒着药材,摇椅上躺着合了眼的老爷爷。
容秋很快从回忆里抽身。
他起身,从抽屉里抽出一页空白的纸以及一支钢笔,男人低头表情温和,他的手骨轻轻动着,笔尖很快在纸业上留下几行清俊的字迹。
“好了。”
他递过去的纸秦牧野没有立刻接。
在秦牧野看着他手上的钢笔,容秋甩出了一个漂亮的笔花:“很好用。”
这支笔是秦牧野送给他的,但容秋想用秦牧野送他的这支笔,换回自己送秦牧野的那支笔。
就是那支,福..利院院长和阿姨倾注在他身上的希望与骄..傲的笔。
和他的眼睛一样,是幽幽的蓝。
可他还没说,秦牧野就陡然起身。
“我进去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行。我送你。”
“不用,我再去和我哥说点事。”
“那你慢走。”
容秋和秦牧野之间的对话突然变得很白,很尴尬。
容钦仰着头,脑脖子都快坳断了。
看容秋把秦牧野送出去,再独自回来,容钦试探性地问:“你和秦牧野和好了?”
“和好?什么和好?”
容钦本想说是不是在一起谈了,可看他们的状态又像:“就是冰释前嫌。”
被容钦这么一提,容秋才发现最近他对秦牧野的态度似乎有所好转。容秋捂着自己的胸口,很奇怪,刚恢复记忆时,他看到秦牧野痛彻心扉。可现在,痛和恨都消散了许多。他和秦牧野的那段经历就连同他在福..利院的十几年,一起被他埋葬。
或许人都是成长的。
有些当时觉得很重要的东西,过了几年可能就觉得不过如此。
爱是这样,恨也是这样,没有什么东西会永远刻骨铭心,所有东西到了后面都会渐渐暗淡下去。
容秋和秦牧野的事,容钦不敢多问。
他现在连自己的情感都没弄清楚。
他知道旁边的病人就是秦泽西,其实每晚他都能模糊听到容秋和秦泽西的说话声,不像之前,他知道容秋受伤还很心疼,现在他只觉得烦躁。
有种摆脱不了命运的宿命感。
他到现在都还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车祸的原因。
因为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秦泽西还是阻止他继续招募他的志愿军,甚至愿意为此给他手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他要的不是那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钱他赚得够多了,他想要的只是在有生之年能找到他的弟弟,或者为他的弟弟报仇。
他不要秦泽西的钱,秦泽西就生气。
后来没看见对撞过来的车,避闪不及,这才造成了这场车祸。
这也就罢了,容钦最悔恨的是自己在紧要关头居然还想着救这个男人。
他简直昏了头了,原来那个自私自利的容钦去了哪里?
居然有朝一日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命。
但很快容钦就把这所有的事情抛出脑后。
因为这天中午,他和容秋同时抽了血,送去做亲子鉴定。
看着那两管血被送出去,容钦随后看容秋就像看珍宝一样,明明还不知道检测的结果,容钦就已经提前把人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甚至容钦午睡的时候,容秋还听到容钦念叨了好几次要重修遗嘱。
鉴定要三天才能出结果。
三天后的晚上,刚好是平安夜。
外面的节日氛围很浓重,平安树,平安果,甜蜜伴侣穿行在雪道之间,好些情侣手中还捧着花,红色的玫瑰颜色艳丽,无形将寒潮灾害的肃清萧瑟冲淡了几分。
在哪儿都一样。
即便是生存环境远不如第一军区的十三军区,也有追求幸福的人。
等红灯的容秋笑了笑。
绿灯亮起,容秋继续开车去家里拿自己的设计文件,今天赵南辰放假,在医院替了他半天。容秋现在有空回来拿设计图,车停在楼下,上楼只花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但他再下楼时,车把手插着一小束金黄的玫瑰。
亮闪闪的,在雪地里散发着玫瑰清香。
送错了么。
他左顾右盼,周围却空无一人,脚印都没有。
容秋踌躇片刻,还是把花带入车中。
等他回到医院时,出门前还喧闹的病房现在分外安静,容秋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容钦,而是赵南辰。喧闹的人形大狗狗小心翼翼地缩在一旁的沙发上,怀里抱着个枕头,明媚开朗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见到容秋进来,立刻窜了过来。
赵南辰紧紧地贴在他身边,咬耳朵道:“不知道容钦哥看了什么文件,眼睛红到现在,而且一句话也不说,又是咬牙笑,又是流泪哭,好不正常啊,会不会是容钦哥的公司倒闭了啊……”
容秋莫名。
放下手中玫瑰,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容钦何曾这么哭过,纵使手术麻药过去,他痛得咬牙切齿也没哭,可现在,容钦那双眼早就泛红,眼睛湿..润润的,隐着厚厚的一层水光。看到他出现,容钦手中单薄纸面如鹅羽般轻落,嘴角嗫嚅却失语,酝酿已久的泪滴终于从眼眶滚落。
“秋秋……”
我们是兄弟。
是分别二十余载,如今再重逢的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