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诸伏景光想了想,他先想到的竟然是——泰斯卡为何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泰斯卡现在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是这个组织里的人吗?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没有头绪。

他之前认为自己对泰斯卡已经有些了解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泰斯卡表现出的也许只是他的冰山一角罢了。

不过……就算这样,他不会回避泰斯卡的问题。

诸伏景光:“——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泰斯卡。”

他声音平稳:“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相处的方式也有很多种类……想要保护一个人,并不需要他是什么特定的身份,也许单纯只是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吗?)

(——苏格兰对他来说很重要?)

舆水怜发现自己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曾经这个问题在他心头如蜻蜓点水般跃了过去,他却没有觉察到。

但是今天,由苏格兰之口来揭开这个藏在桶里的秘密时,他竟然有种不敢将桶的盖子揭开,将里面展示给别人看的感觉。

接着,他又想到:反正苏格兰也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他在畏手畏脚什么?

泰斯卡重重地点了点头,像在表达他的决心。

诸伏景光不确定他理解了没有。

……但如果泰斯卡真的产生了想要保护什么人的愿望,一定也是因为那个人对他来说有着很特别的意义吧?

对泰斯卡来说,也许这是件好事?

那个被他如此珍重的人,一定非常重要。

他有一种被人敲打了一下的感觉,好像他身体里原本有一个正在慢慢变大的肥皂泡,在这一刻被戳破了,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响声。

好刺耳。

但他依旧选择语气柔和地鼓励泰斯卡:“人想要保护其他人时所产生的守护的欲望是很强大的,说不定能做到任何事。”

舆水怜:“我会加油的。”

就像他第一次和自己定下约定的说要保护苏格兰的那个夜晚一样,只是这次他更加明白了这个约定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诸伏景光想揉揉他额前的碎发,却没抬起手来,他感觉好像不能这么做了。

“……嗯,加油。”

=

翌日。

舆水怜被太阳打在脸上的感觉弄醒了,他睁开眼就看见苏格兰站在旁边拉窗帘,后者侧过头来,对他说:“再不起来,就要错过早餐了。”

舆水怜:“……!”

这边每天的工作时间都是固定的,早上如果不带上自己的工作牌去是食堂刷卡,错过了早餐时间就只能饿到中午。

昨晚的饭咸得要命,肉也是硬的,舆水怜吃是吃了,但喝了很多水,到后来感觉嘴里已经一点味道都没有了,要是连今天的早餐都错过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把衣服全脱,然后冲进盥洗室里将牙膏挤在牙刷里,沾了水塞进嘴里后,又叼着牙刷跑出来穿裤子。

这种“看似一刻都不浪费结果反而适得其反”的一套动作,产生了夸张的喜剧效果。

目睹了泰斯卡“风驰电掣”的极速行动的苏格兰:“……”

舆水怜见他表情,还以为自己动作慢了,忙说:“喔灰很快的——”

“泰斯卡。”

“嗯?”

“……刷完牙再说话。”

“……哦。”

舆水怜最后花了快十分钟才把自己整理好,他现在出门总是会带一根备用的橡皮筋挂在手腕上,看起来和普通的装饰品无异。

等他们到了食堂,发现雪莉已经独自一人坐在位置上了,茶发少女正在翻阅外文期刊。

感受到被人注视,雪莉扬起头来——

“早上好,雪莉。”泰斯卡隔着两个桌子和她打招呼,然后将目光移向了她手中的……牛奶盒。

那表情就像在说“原来你在喝牛奶啊”。

明明泰斯卡没什么别的意思,雪莉却莫名有种……类似“不好意思”的感觉。

她将牛奶盒放下,回答泰斯卡的问候:“……早上好。”

然后,这两人就坐到她的对面来了。

泰斯卡的餐盘里有两片被烤过的白吐司,他什么酱都不加,直接将吐司的边撕下来吃掉了,然后又开始吃别的,完全没有动剩下的吐司中间部分。

雪莉将最后一口牛奶一饮而尽,看到泰斯卡餐盘里不成模样的吐司遗体,问道:“你只吃吐司的边吗?”

苏格兰想起那天泰斯卡没有吃三明治,而是把旁边的面包边都吃掉了。

苏格兰:“……”原来泰斯卡那时候不是因为在走神,而是真的想吃面包边啊?

“泰斯卡。”他问,“你喜欢吃面包边?”

舆水怜心里只有优先级,而没有“我喜欢”这种想法,他对苏格兰的提问给不出有底气的回答,“如果这片有边,我就想先吃边边的部分,这样算是喜欢吗?”

雪莉对泰斯卡的反应颇为感兴趣,她下了结论:“我觉得是喜欢。”

然后二人就见到泰斯卡脸上露出了:“……我会想先把这部分给吃掉,原来是因为我喜欢它啊。”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雪莉:“……”所以说,泰斯卡原来连这个都不明白吗?他没有喜恶观念吗?

泰斯卡将吸管插进牛奶盒里,猛吸了一口。

看到他的动作,苏格兰也被感染地喝了一口汤——他吃的是日式早餐,带了碗冒热气的味噌汤。

温暖的汤汁刚刚下肚,他就听见耳旁传来吸管里液体落下去的声音,和泰斯卡的一声“啊”。

“说起来,波本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他把碗里的蓝莓放进嘴里,“波本问我是不是喜欢苏格兰。”

苏格兰:“——!”

他很庆幸自己刚才迅速把汤喝了下去,而不是留在口腔里,否则这会儿对面的雪莉和她洁白无瑕的大褂搞不好会成为第一受害者,那他也算是保护者失格了。

雪莉从没想过八卦还能送到自己身边来,她将手中的期刊放下,一手撑着下巴,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哪怕她什么都没说,也能让人感受到浓烈至极的好奇。

舆水怜捞出那段记忆。

他给波本的答复是不确定的,因为他又不懂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全凭猜测认为自己喜欢苏格兰。

“……所以你是怎么回答的?”苏格兰感觉费了不少力气才问出这句话来。

“我说应该是喜欢?”舆水怜模仿着过去的自己,“因为我听说喜欢也有很多种……我不确定答案。不过没关系,苏格兰你又不是面包边边,我不会把你吃掉的。”

雪莉:“……”

本以为能听到的感情秘密结果和自己想象中八竿子打不着边,雪莉遗憾地重新捏起书来。

而泰斯卡过于奇妙的回答打得措手不及的人还有诸伏景光。

忽然收到这种诚意十足的“告白“确实让人欣喜,可一想到泰斯卡异于常人的脑回路和对感情永远模糊的概念,他就有些问不出口,并且他深知这也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时机。

是啊,喜欢也分很多种。

是哪种呢?

他知道泰斯卡有个想保护的人。

那泰斯卡对自己的喜欢,大概介于“他想保护的人”和“盘子里的吐司边”之间吧?

……听起来自己好像有点逊啊。

舆水怜又给雪莉充当起了助手。

有了第一天的铺垫后,雪莉也对和泰斯卡相处这件事更加得心应手了。

她将厚重的书籍放到一旁,问道:“泰斯卡,你要喝点什么吗?”

泰斯卡今天从上午到现在已经和她一起呆了快三小时了,他一上午都没说话,被雪莉几次扫到的时候都在独自玩手机。

舆水怜正在万能的搜索引擎上试图解决他心中的困惑。

他还记得苏格兰说除了除了家人,其他人也可能是重要的人。

他的手机搜索栏里已经有了一大串的关联搜索,比如:什么样的人是重要的人、除了家人还有什么人很重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什么人等等……但结果无非就是那么几个。

家人、朋友、还有恋人。

首先排除家人。

然后朋友……?苏格兰的朋友是波本,这点他还是知道的,而且朋友的关系必须要双方都承认才行……所以这个选项也排除。

恋人……?

恋人的定义是彼此喜欢的人,很好,苏格兰喜不喜欢他,他不知道。

这个选项也只能暂时排除了。

(……怎么想都没有正确答案。)

他又搜索“什么是喜欢”,出来的答案更是五花八门。

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就是你喜欢的人、让你想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都献给TA、让你想无时不刻都和他在一起等等……

舆水怜头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烦躁”的情绪。

原来求而不解是这么让人心烦意乱。

搜索引擎和各路爱出馊主意的网友陪他度过了一个上午,中午吃午餐的时候,他终于和雪莉离开了这小房间。

苏格兰说要回去拿点东西,于是雪莉就和舆水怜先往食堂那边去,还没到食堂门口,就看到一位披头散发的女性研究员对着电话强硬地说着些什么。

“我说过了,别再和我联系了,你听不懂吗?你是笨蛋吗?”

“我真的受够你了,总是这么我行我素,自作主张的想要找我,你不知道我的工作很忙吗?我不需要你的过度关心,听得懂我的话吗?”

“对了,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家境良好的订婚对象,已经不打算陪你玩下去了。老实说我早就对你厌烦了,要不是你做饭水平不错,又对我百依百顺,我怎么会和你这样的女人谈恋爱——”

“——我说过是我把你甩了,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谁看了都觉得她和电话对面那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说完这句话后,这位女性便大声痛哭了起来,她哭得眼泪不停地涌出眼眶,到后来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抽气生,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舆水怜,只听到了雪莉的叹息声。

周围的人好像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连给那人投去目光的想法都没有,所有人都保持着高度一致的沉默和不关心,但对于一个正在伤心欲绝的人来说,这种冷漠反而更好。

长发女人似乎看到了雪莉,她愣了两秒,强行控制住眼泪,然后不停的用袖子擦拭泪痕。

雪莉上前几步,用原本插在口袋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哭出来会好一点。”这是她的安慰方式。

听到这里,长发女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决堤了,她哭得眼睛发红,声音都在发抖。

“我真的好喜欢她、好喜欢她啊……我这辈子都不会碰到像她那么好的人了……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个时候遇上她……”

“我都做了什么啊……我对她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悲伤如一阵来势汹涌的浪潮,将她彻底淹没,她们站到墙边,成为了一个期限短暂的孤岛。

眼泪绝不是止痛的良药,但除了将那些无法诉说的情感注入到眼泪中流出来之外,好像也没有任何办法解决情绪了。

到后来,只能听到女人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雪莉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直到她稍微喘过气来,她拍了拍女人的后背,问道:“……我送你回去吧?”

那女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吐出话来:“……不用了,让我静一静吧,谢谢你了。”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甚至差点被自己的鞋子绊倒。

沉默笼罩在了二人中间。

这段路上,舆水怜发现自己依然惦记着方才那个离去的人。

好奇怪,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个陌生人?他为什么也跟着感觉到了难过?

他想得出神,直到雪莉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再不吃饭就要凉了,本来就不好吃,凉了就更难吃了吧?”

这是她别扭的关心。

舆水怜拿起筷子,却还是没有动,他问雪莉:“我有个问题。”

“……怎么了?”

“刚才的那个人,她是在和自己喜欢的人分手吧?”舆水怜字斟句酌,尽可能表达自己的困惑,

“不是说喜欢一个人会想一直和她在一起吗?”

“……她哭得很伤心,证明她真的很喜欢那个人吧?”

“明明很喜欢那个人,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分手?”

“而且还说了那些话……”

那些话,即使是舆水怜也能猜到对面的人听了会有多难过。

“你的问题还真多诶。”

雪莉听完他断断续续的表述后,用筷子夹起天妇罗炸虾,甩了甩上面的油。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要分开。”

雪莉看着泰斯卡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什么意思?”

雪莉向后倾了倾身子,摆头扫过整个食堂里的人,细声道:“泰斯卡,我们可是在这样一个‘组织里’里工作,要说组织平时做的那些事,你比我更清楚才对吧?”

说这种话听上去好像有些越界,但组织里的人都对自己在做什么是一清二楚的。

他们不是好人,组织也不是慈善组织。

“这种时候——远离喜欢的人,才是对她们的保护。”

雪莉的声音清醒得犹如积雪般冷彻,“让她彻底离开自己的世界才安全,哪怕做出这种割舍时的痛苦足以让眼泪都流干。”

她的杯子上倒影着泰斯卡的脸。

“‘保护’有时候就是必须要一个人独自背负下去的东西。”

雪莉脑子里闪现过那张哭得脱力的脸,她平静地代入了那种心情。

“她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即使被对方恨也无所谓。不,也许被对方恨上才更好……”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再来找自己了,没有自己,她会拥有更安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