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
摇曳的红色。
地下室阴暗潮湿冰冷,粗粝的沙石磨破了膝盖,渗进了无法愈合的伤口里。黑暗中响起小男孩低低的啜泣,一遍又一遍拍打着门板,但始终无人应答,十指已经被划出了丝丝血痕,混沌无光的浅色瞳孔里只映着门缝外模糊的烛光,鲜血一样红,幽灵似地飘忽。
救救我.....救救我......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发出声音,嘶哑干裂的喉口已经再也无法颤动,几乎没有动弹的力气了。
只有铺天盖地的寒冷和恐惧绝望席卷下来。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我好痛......
眼前的景物,火红烛光和黑暗开始急速旋转,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可怖线条。
他颤抖着站起来想跑,但连睫毛都已经被泪水和血糊住了,最后一秒只能感觉一只手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掼倒在地上,尖叫和恐惧吞没了一切——
——不要!!!
啪!
“阿薰!”
成步堂薰猝然睁开眼睛,头顶白炽灯光明晃晃地撕裂了黑夜。
“怎么了?你要不要喝点水......嗯?”
他在之前昏迷了两年,体力本来也不是很好,刚惊醒过来浑身上下都没力气。
只能模糊地感觉有个熟悉又有力的手臂将他松松地搂在怀里,让他能靠在自己肩膀上,坚硬的玻璃杯抵在唇瓣上,一点点地倾倒,给他喂了点温热的水。
“唔.....”
薰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不要了,疲惫地睁开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到一半听到你这边突然有声音,就过来看看。”
松田阵平坐在他床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等到耳边呼吸稍微稳定点了,才按着他肩膀,伸手能摸到后背整片整片几乎全都湿透了:“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没什么,事情太多了而已,脑子里可能有点乱......”
松田垂下头,能看见在灯光下,他整张侧脸在这时几乎都浮着一层淡淡的水光,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也被汗沾湿得根根分明,湿润的唇微微张开喘着气。
那微微发抖的姿态明显不仅仅是什么事情多了而已。
这分明是被今天发生的什么事引起的本能的深夜梦魇!
“没事了,没事,我看着你呢.....”
深夜的窗外漆黑,淅淅沥沥的雨水不住拍打玻璃,但卧室内温暖安宁,暖黄的灯光映亮了每一个角落。
柔软的床铺被单被在这时被略微掀开一点,他们都只穿着睡觉的单衣,在床边紧密地相贴在一起。所有黑暗血腥的噩梦,曾经伤感残忍的过去,都在此时随着静静的雨声悄然远去。
薰被他用力压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此时只能感受到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的起伏。
那种感觉熟悉又安宁,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就慢慢放松了身体......
但却忽然听见那道低沉的声线:
“阿薰,你梦到你父母了吗?”
霎时间门,成步堂薰的身躯一僵,猝然清醒了:
“你说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门的距离好像有点太近了,不自在地本能要挣开。
可松田却早有预谋似地一把掐住他腰侧不放了:“你从今天下午从事务所回来以后就状态不对,到底又在瞒着我们什么?!你父亲当年怎么了?”
“我没有瞒着你们。”薰用力抵住他越来越贴近的胸口,“这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但松田眉间门的阴影丝毫没松开:
“希月说你父亲被判了死刑?!”
薰咬着牙:“松手!这跟你们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都这样了还跟我们没有关系?!”松田感到一股无名怒火直往脑袋里冲,一把攥住他就要抽走的胳膊,先前无数次被糊弄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喂,你又要一个人躲到哪里去!都这种时候了给我把话说清楚!”
“那再怎么也还是你亲爸啊,他怎么会被判死刑,当年发生了什么.......”
成步堂薰紧皱着眉头:“......松田阵平!”
松田瞬间门猛地停了。
.....糟了。
他能敏锐地感受到周身的空气在顷刻间门暴跌到了冰点。
紧接着,一股突然爆发的力气直接把他推了出去,瞬间门倒退几步!
“这事跟你们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他亲眼看着薰的眼神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那双曾经在拥抱他时那样温热微笑的眼眸,此时已经完全只剩下了刺骨的冷淡,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麻木:
“他和你父亲不一样,那是他自己活该,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松田警视?”
*
“诶——阿薰他居然说这种话?!好残忍,他和他爸爸关系这么差的吗?”
“他俩关系差个头啊!”
早晨阳光正好。
松田阵平戴着墨镜坐在自家楼下的咖啡厅里,咬牙切齿撕下一口面包:
“那家伙要是真不在意他亲爹,他能被一句话就刺激成那样?我都搞明白他了,总之反着听就对了,一张嘴就没几句真心话......”
对面萩原研二恍然大悟,微愣了下:
“那小阵平你......”
“还突然叫我什么‘松田警视’!”
然而他的话被愤怒的抱怨直接打断了,松田越想越非常不满意:“刚刚还终于愿意跟我抱会儿,下一秒直接翻脸不认人了,明明我也只是关心他啊,至于吗!”
萩原哑然失笑:“唉......”
“好了,好了,总之小阵平你也先冷静点。”
萩原研二靠在办公室转椅的靠背上,笑着说:“阿薰的情况你也知道的,逼他没有用,你这次有点太心急了.....是最近进展状况原本很好吗?”
“.......!”松田忽然迟疑了,轻声,“hagi,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我已经都不去想啦,你不用考虑我。”萩原悠然地转了转椅子,“你前几天跟我说了他好像有点应激创伤以后,我也用我前队长的警视正权限去稍微调查了一下,有关于阿薰父母的案子的事情。”
“谢谢你,hagi......”
“没事,其实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突然激动。”
萩原叹了口气,几下从电脑里调出文件:“你是不是想起你爸爸当年被误捕的事情了?”
“怎么能不想起来?”松田墨镜反射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我父亲和他父亲都是被官司给毁了的,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很想帮他,但是他不愿意听我说话......”
“但是,阿薰的情况可能确实和你有点不一样哦,小阵平?”
萩原研二把自己的过长的发丝挽到耳后,从旁边抽了副金边眼镜戴上:
“根据我的调查,阿薰的经历其实有点复杂——他父亲真正‘被害’的时间门,其实是在他母亲被谋杀之前,所以是在他母亲都被火化了以后,他父亲才接到的妻子遇害的消息......”
松田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因为他父亲在第一次‘被害’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死透。”
萩原研二说道:“简单来说,他父亲在约谈某个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的时候,一不留神被对方往咖啡里下了剧毒——直接当场造成内脏坏死,呼吸衰竭,中枢神经受损,即使被紧急送医治疗,但依然陷入了植物人状态的昏迷......”
“.......”
松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咖啡,下意识地放下了。
“.....那他父亲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
“在阿薰已经六岁的时候,他父亲醒过来了。”萩原垂下眼眸,用力掐着眉心,“但是,非常不幸的是,他父亲一睁眼就听见了他母亲的死讯,而他在爱人遇害的时候完全无知无觉,直到最终醒来的时候——”
——原本以为拼尽全力醒来后会是好不容易再次重逢的崭新的人生。
可眼前的,却是一个早已没有你了的世界。
“这.....”松田猛地愣住了,“怎么会?”
“非常不幸,但当年的悲剧就是如此。”
萩原继续说道:“所以,这其实也能解释他父亲当年对凶手那股极其强烈,偏执到可怕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以至于最后在案件发生的那场混乱中,直接失手犯下杀/人大错......”
松田失声喊道:
“那阿薰呢?!他就没想过那孩子只有那么小,失去父母以后要怎么办吗——”
“因为,无论他杀不杀人,阿薰最后都一定会失去父母!”
萩原双手撑着脸,仿佛极其劳累似地缓了缓,才慢慢有勇气抬起头,去看屏幕上那份男人的档案:
“检察官姓名:神乃木庄龙。”
“在名为‘叶樱院’的寺院中,以长刀刺杀与自己无冤无仇的死者‘绫里舞子’,并且和他人联手移动尸/体并进一步伪装现场。虽然被告声称自己杀害的应该是当年给他下毒的凶手,但该凶手已经被执行死刑,误杀理由不成立,一审判决死刑缓刑两年。”
“但未等到处决时间门,被告已于判决两个月后在监狱病逝。”
——病,病逝??!
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泼下!
松田瞬间门僵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父亲怎么会两个月就病逝了?!是有人灭口,还是在入狱前就已经——”
“在....在入狱前。”
萩原研二的声音无名有些嘶哑:“其实应该说,在神乃木检察官醒来的时候,他的生命在剧毒的侵蚀下就已经只剩下几个月的倒计时了,完全就是回光返照,所以......”
所以,一切的结局其实早就已经被注定了。
阿薰终归都是要失去父亲的。
可那个知道自己已经没法长久留在这个世界上,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长大的男人又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呢?
他的生命被判处在这几个月终结,即使想要再去看看许久不见的孩子可爱的笑颜,听他甜甜软软地叫“爸爸”,又能改变什么呢?
这只会让他更心软,更加怨恨这不公的命运,并让那孩子亲眼看见深爱的父亲离世,还不如用这最后的时间门,干脆去尝试向真正破坏了他们一生的始作俑者复仇,但最后却误杀了别人。
至于小薰.....
或许,让他觉得“是父亲主动抛弃了自己”,从此去恨他的话.....
未来的日子会不会更好过一点?
“这.....你的推测有点道理,hagi.....”
松田阵平用力吸了口气,才慢慢从这极度震惊的过去中找回自己的呼吸:“但是,我爸他虽然颓废,但是在回来以后也有跟我谈过心。”
“我觉得一个父亲还是不会只因为‘仇恨’,就故意选择去让那么小的儿子背负杀/人犯亲属的骂名的.......”
当那个六岁的孩子站在旁听席上,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爸爸被千夫所指死刑入狱的时候,又该有多绝望。
不过,话说到这里。
他们倒是知道为什么“绫里薰”的名字不能再用,成步堂龙一又为什么要改掉阿薰的名字,让他从此以后挂在自己名下了。
而且,另外一个问题也忽然警觉地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阿薰档案的七到八岁的部分是封锁的,在成步堂龙一出现之前也没有任何收养记录!
这是否说明......
薰在失去双亲,被社会排斥,孤身一人的那段时间门经历了什么不测?!
“hagi,我感觉他父亲的案子背后应该还有隐情!”
松田立刻站起来,从身后的椅子上拎起了自己的大衣:“很有可能是这个隐情,导致了后续的事件,并且使得阿薰的性格产生了这么巨大的扭曲和重塑......”
“他父亲的案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相关人吗,我再查查看!”
“警视厅案件编号sl-31,《叶樱院暴雪杀/人事件》!”萩原快速翻阅着,忽然骂道,“这什么情况.....怎么所有涉案人员全部姓‘绫里’,阿薰家组团来杀/人现场团建吗......”
松田直接转身出门:“那我请假赶紧去绫里家查一下,你给一个我认识的!”
“有了.....绫里真宵!她是这场案件的受害人之一,似乎差点被杀!”
萩原扬声道:“你见过她的,她是阿薰的小姨,肯定会知道什么内幕——”
........
咖啡店的门被人迅速推开,一道漆黑的身影迅速上了路边停着的车。
视线向着渺茫的天际拔高。
在高层公寓卧室内,成步堂薰正双手背在身后,金色的眼底里倒映出那个熟悉的人影。
薰拿起自己的手机:“喂?”
“响也,你今天没事吗?”
他的侧脸被日光映得分明,声音平静而清澈:
“找几个人,专业一点,帮我跟一个车牌。”
*
东京边陲,绫里家。
绫里家的血脉似乎天然就和神神鬼鬼有着什么联系。
虽然有一些关于“灵媒”的飘渺传闻,但在大众目前的认知中,他们主要还是作为有名望的古老寺院的祭司,每天以接受着人们的参拜,问询和祈福为生,整个家族的资金收益明显比从前好多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小辈提的建议。
路程一路堵堵停停开了一个多小时。
松田终于赶在人群后,到了这个在近些年被不断翻新了的地方,不是特别抱希望地向里面递了自己的名片。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绫里真宵”是否还记得他。
但如果她真的有通灵的神力,或许也说不定呢?
——可没想到的是,很快就有侍从出来了,问他是不是松田警官。
松田阵平震惊地眨了眨眼睛,就这么直接被请了进去。
.......
“嗯?你想代表警视厅,让我对于叶樱院当年的案子重新做一下证词?”
安静的茶室内。
这个世界三十一岁的绫里真宵与他向对而坐,在提到当年那场案件的时候,表情明显有了一瞬细微的变化,看起来有些委屈:
“为什么呢?其实要我回忆那场案件还是有些难过......这个真的是必须的吗?”
这,难道当年案件真的有什么隐情?!
松田阵平一下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将口袋里的笔记本取下来:“不用紧张,只是警视厅对于重大案件归档前的例行复查而已。”
“——首先,我们审核发现,神乃木检察官声称自己杀害的是给自己下毒的真凶,但是最后发现的尸/体却是您的母亲,当年的绫里家主——绫里舞子!虽然最后法医认为是黑暗中幻觉造成的误杀,但您认为呢?”
“.....不,我应该跟警察解释过,不是这样的。”
女人摇摇头:“松田警官,您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降灵术’吗?”
“我那年只有十八岁,小薰的.....神乃木先生是为了保护我,不被那个凶手残害,才被迫杀了对方的。”
真宵垂下头,唇似乎颤抖着抿得很紧:“而凶手的灵魂附身在了我的母亲身上,提着刀走向我,想要杀/死我来阻止我接任下一任家主.......神乃木先生当时除了反杀凶手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是我姐姐的丈夫,觉得欠我姐姐太多了,无论如何没有办法看着我去死......”
“等等等——”
这一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松田当场懵了!
“你说.....你们家真的会降灵术??!”
真宵用力点头:“是哦!不然怎么会认错人呢?当时的灵魂和身体确实是不一样的人啊”
“你还说......神乃木检察官误杀的‘绫里舞子’,正好是他的丈母娘,当年的家主?!”
真宵点头:“对!”
松田的牙关有些发颤,“你刚刚是不是还提到了一个名字......”
“......小薰?”
“是的,小薰是我姐姐和神乃木检察官的孩子,是我的侄子。”
真宵的表情忽然无法控制地暗淡了下来:“我对那孩子真的一直非常抱歉,也经常有去东京看他。但是根据他父亲的行为,你应该也可以想到了,在他的父亲杀了家主之后——”
“那孩子的处境......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大部分的家人,都永远不可能再接受他了。
*
“那孩子父母都死了,没人管他了......”
“那要怎么处理?随便找个地方给他住就好了吧,反正只要真宵和春美看不见又不会有人管他,那么小也不会告状......”
“没事!还天真的很,看见我们还会笑呢。”
“是不是还有个地下室?那你们安排吧,我也不管了。”
........
午后的斜阳透过窗玻璃洒进来。
成步堂薰靠在事务所的椅背上,面对着布满密密麻麻条纹的电脑,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现在也很难完全地清晰回忆起当年的事情了。
这其实也是一种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在悲伤痛苦失望到极点的时候,本能地屏蔽记忆,甚至是视觉,和触觉,来降低对身体的伤害。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小时候确实被父母养得太好了,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
所以在各种危险来临之际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七岁的温柔善良的小男孩很难理解,为什么在外婆和父亲死去之后,家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全都变了。他尝试着去牵那个曾经好像很喜欢他,对他很好的姨妈的手,可那个美艳的女人却只对他莞尔一笑,随后就将他丢进了最黑最冷的那间门地下室。
“贵美子姨妈?”
男孩的眼睛亮亮的,细声细气,在进门前,还伸出小手想去够她:“里面好黑,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嗯....应该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你了。”
绫里贵美子微笑着,但是他当年看不见她眼底的戏谑:“小薰要乖乖呆着,不然姨妈会生气的哦。”
他是在十多岁的时候,才被告知其实这位以虐待儿童罪被捕的姨妈一直和他亲妈相当不对盘。
这根本就是她报仇的机会。
在那天之后,也的确有人来接他了。
但来的却是他父母在作为司法界律师和检察官时得罪过的仇人。
小薰的成长环境使得他注定对这种级别的危险缺乏反抗能力,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信任的姨妈会主动出卖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的真心付出都只能换来冷漠和糟践。
他被关在那间门地下室里很久,看不到太阳,发高烧烧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母亲还活着,自己也遇见了一个金发的男孩,可是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恐怖的黑屋里,无数陌生人围成一圈,如同恶狼一般紧盯着他。
他在梦里曾经牵着那个男孩的手,哭着跟他说自己梦见父母都不在了,他被关在一个好黑好冷的地方。
可是,到底哪边是梦呢?
“......这是哪里??!”
曾经所有美好而安宁的生活在这一刻彻底被粉碎成湮粉!
他在那一刻忽然彻底明白自己被出卖了,已经没有人会再来保护他了,儿时天真喜悦的欢笑如同玻璃一般破碎,他呆呆地跪坐在一片血泊前,伸出手。
可不会再有人回应他的呼唤。
在那之后的整整一年的记忆全部被黑暗和血浸透,绑架他的是一个黑///道组织,而长期处于山林闭关状态的绫里真宵甚至没发现侄子已经不见了。对方似乎很乐意折磨他,那无数个充斥着暴力和恐吓的日夜击碎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还有很多残忍的,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你看,他已经快死了不是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尖叫,哭喊都没有用,泪水流到干涸,眼前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因为,他确实也已经看不见了。
对于这人间门地/狱一般的场景的本能的逃避让他的眼睛没有办法再看清眼前的东西,似乎只要看不见那些血了,也就不会痛了。
“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我当时多回家一下,也能早点阻止这种事的发生。”
绫里真宵已经完全哽咽了起来,眼角**地,垂下头去:“我们谁都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无论是我,姐姐,还是神乃木先生。等我和成步堂哥最后找到他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完全崩溃掉了,他根本不接受我们任何人靠近他。”
........
时空遥远而沉寂的风呼啸着吹来,洗去一切画面。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过来,眼前的视野忽然开始变得模糊,发黑,鼻尖只能嗅到医院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仪器嘀嘀的嗡鸣都被迅速淹没在了杂乱和尖叫中——
“住院三楼那个小孩又开始了!谁又跟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现在这个状态还根本.......医生,医生!”
砰!
病房的门被人“呼”地推开。
面色极其难看的医生和护士在一瞬间门鱼贯涌入,女护士连忙把装着震惊的托盘在床边放好,下一秒却差一点被直接掀下去!
“先别靠近他!”
医生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护士往后。
他的视线严肃阴沉,在此时投向了病床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孩。
那个男孩的体型,在同龄人里可以说是非常瘦小了,现在就算说他是女孩可能都有人信。此时正像只遇到了危险的刺猬,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拼命缩成一团,躲在病床最靠墙的角落里,整个小肩膀不停地,不停地战栗着。
刚刚那声几乎响彻整层楼的——堪称凄厉的尖叫就是他发出来的。
护士想往前走一步去安慰他。
但是那小孩就好像早有预感一般,拼命地向后躲,整个人“哐”地撞在墙上,顷刻间门抖得更厉害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
医生听见自己身边传来声音,这才注意到自己旁边似乎有人在。
站在床尾的有两男一女,好像是之前把这孩子送来的家属还是警察还是什么的,反正他们中好像有负责这孩子的案件的公安机关的人。
“你们跟他说了什么?”
医生像是忽然找到了原因,语气不太友善:
“他现在的情况虽然说是相对稳定很多了,但是还没到可以跟他提之前的事的阶段!我能理解警察要问情况,但是也稍微再等几个月再来吧!”
绫里真宵的眼眶已经完全红了,眼泪都在打转:
“我和成步堂哥不是警察......”
“不是警察那更不行了啊!”
医生头疼欲裂,烦躁之下有那么几秒没注意到身后:
“总之,这事情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么个情况!他整个对于陌生人的攻击性都还是非常强,那个明显是心因性的眼睛也没好,实话讲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
哐啷!
忽然觉,他的背后却传来了什么铁盘被打翻的动静!就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片刻里,那个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床边,从那张放镇静剂的铁盘里,摸索着抓起了一把相当锋利的剪刀——
所有争执声唰地戛然而止!
像是血液都冰了......他们僵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直起身子,手心里的剪刀逐渐举起来,将雪白而冰冷的尖端指向外面。
“不.....不......”
场面猝然一凝,随后“轰”地直接炸裂了开来!
“谁他妈把剪刀放在那里的!”
“抢下来,快抢下来!!!”
“安保——警察!警察呢!警察人呢!出事了啊!!
那把医疗剪刀是临时借用的手术剪,通体崭新发光,整个刃口锋利得简直能当镜子用,仿佛随时就能带出血来!
在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小孩,和一把能轻易切开人体的手术刀的威胁下,一时间门居然没人敢动。
医生像是看得呆了,但是经验所导致的一股更可怕的预感却在这个时候席卷了他,嘶哑着:
“别....冷静点.....你别......”
男孩没说话。
他就像个哑巴一样,在此时机械性地举起了那把剪刀。
但那柄刃却没有再朝着外部。
而是仿佛要坐实医生的恐惧一般,在空中慢慢地转了个向。
“别.....别......”
可下一秒,男孩忽然猛地一用力,那柄刀尖就直直地朝着自己的喉咙刺进去!
“不要——”
女人的惨叫,护士的尖叫,还有其他人混乱崩溃嘶吼在顷刻间门彻底炸锅了!
可他被浸泡在黑暗里,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四周的一切了,毕竟他那么小,手到肩膀也只有那么小的一段距离,从刀尖逼近到刺穿自己的喉管,可能只需要一秒.......
噗嗤——
然而,先到来的却不是疼痛。
那感觉倒比较像是开着车硬生生撞上了隧道的墙壁,一具坚硬有力的手在此时用力攥紧了他的剪刀,刀刃从那个人的指缝间门穿过去,当场就割开了他的掌心。
然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依旧死死握着没有放开。
“成步堂哥!!”
真宵想冲上来,却被另一个人用力拦住了。
“对不起......我们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成步堂龙一在他面前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爽朗,也很温和,即使能从他的呼吸里感觉到烧灼的痛,可是依然在很努力地,希望能够在孩子面前微笑:
“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你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环境,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童年,如果能够让你慢慢忘记之前的那些事就最好了......”
男孩好像猛地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男人被刺破的血飞溅在自己脸上,手上,身上,一时间门仿佛是在等待拳打脚踢落下来一般直接定住了。
“啊.....应该没关系的。”
龙一淡淡地瞥了自己的手一眼,没什么反应。
反而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放松一点,好不好?”
他宽大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抚摸过男孩瘦小紧绷的背脊。
那个孩子圆睁着涣散的眼睛,冷汗,眼泪,凌乱地沾湿了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在这个时候也好像终于稍微回过了一点神,松开手.....
剪刀“啪”地落在床底下。
“好了,好了,不怕啊.....”
龙一紧紧搂着他,还沾着血的五指轻柔扶过他的发丝:“没事了....都过去了,你以后都是安全的了,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
“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提出一个请求。”
说着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
男孩感到那双温暖而颇有安全感的手臂更加紧地抱住了他。
他贴在男人的肩头,感到他好像忽然有点哽咽:
“我来晚了....虽然被你妈妈委托了,可根本没赶上第一时间门救你,真的非常抱歉。”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得到你的许可——”
男孩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整个人也没有动。
他只是那么怔怔地睁大着眼睛。
好像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被重塑,月落日升,血和泪水都被胡乱抹开在那间门西装的肩膀上。
——“能不能,拜托你成为我的家人!”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绫里真宵在此时跪坐在地上,深深地向前方的警察鞠了个躬:
“他现在还能逐渐走出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已经是非常勇敢的结果了......”
“......希望你们能尽量不要打扰到他。”
*
松田阵平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车边。
他在那间门茶室里待了很久。
出来的时候,天空几乎已经黑了,但他还是继续驱车赶往了那间门,在这个世界里曾经接收过绫里薰的医院。那边的医生护士在他出示了警察证以后给他看了病历,所有被那道“权限封锁”也禁止窥视的内容在此时终于被完全揭开,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伤口。
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当年那么温柔的薰,会在长大后偶尔依然无法抑制地露出那么冷酷的一面。
所有曾经属于“格兰利威”的特征在此串联——
谁能想到呢,那张冰冷森寒的面具下,是另一个世界的同一个人,在经历了相似的黑暗后被迫封闭自我保护的心。
曾经的小薰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眼睛里有着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
但现在的薰在用阳光伪装自己。
他或许被治愈了,但那盘旋在灵魂深处的冷酷,黑暗,和无感情依然会在强刺激下被唤醒。
但是,他依然在尽力去做了——
去在养父的教导下成为优秀的律师,去为那些和他父亲相似的人辩护,去站上那个曾经击碎了他一生的法庭。
无论他如何贬低自己,否认自己。
他骨子里还是带着那个曾经日光般明亮的影子,从未散去过。
松田躺在驾驶位上,袅袅点了根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非常疲惫。
他今天一天跑了太多地方,跟各种人打听。
此时的四周似乎又开始有点下雨了。
他没带伞,只能顶着大雨开到楼下,窗外水珠一颗一颗敲击在车窗上,又被雨刷抹掉,似乎就像是他现在一片空白的脑海。
一会儿见到薰.....他到底该怎么说?
他会接受他们擅自调查他吗?
汽车停在公寓停车场。
松田阵平推开车门走下去,把公文包顶在头上,迎着大雨走了几步,却忽然顿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撑着伞站在楼口。
成步堂薰皮肤在夜色中白得发亮,一双金眸微微笑着,隔着大雨望去,那荡漾的眼底里似乎有着湿润的水光,整洁的白衬衣贴着那修长单薄的身材,安静地伫立在雨幕中。
松田僵在原地:“阿薰,你......”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向自己身后看!
——一辆亮着尾灯的黑车正惊慌失措逃窜。
“抱歉,我担心你的安全,就派了点‘小间门谍’跟着你。”
薰垂下头,缓缓向他鞠了一躬:
“欢迎回来,阵平。”
在那一刻,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一切却已经昭然若示。
最后的秘密也已经被揭开,那在背后所有的努力,泪水,和付出的心意,都在淅沥的雨幕中逐渐交融在一起,化作滴滴水花坠落地面。
松田大步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伞,伸手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搂进怀里。
用力地,抱紧了他。
或许,我们都曾经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和不希望别人知道的秘密......
但是。
我依然能从现在开始,继续去了解你,接触你。
......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