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一阵风似地刮过走廊！
一瞬间搜查一课办公室里所有人动作全停了,紧张地看着那个女警紧抿着唇，抬起双手，利落地交叉比了个禁止的手势,霎时一大片哀声叹气弥漫开来——
“完了,他今天心情又不好,没事别去招惹......”
“唉......松田这家伙最近心情怎么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突然怎么了？”
“到底怎么回事？”
最近，警视厅搜查一课简直一直被一片名为“松田警视”的乌云笼罩着。
他那整间办公室的低气压已经低到快没法呼吸了。
每一个单独进去的人，都精神恍惚地像是看见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好像卫星升上天就是为了让松田可以隔着半个宇宙把他们一枪崩了！
但这一切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什么情况，松田前辈才三十一岁，这青春期更年期都说不通啊。”
不知名受害人高木涉，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道：“由美，我有点害怕，你给我打点马赛克.....他这忽冷忽热忽近忽远地，总不能是.....终于有喜欢的人了吧？”
“你就是再有喜欢的人,你也不能折腾别人啊！”
然而，佐藤美和子对此完全零容忍。
她直接一手拽着拼命挣扎的高木，另一手拽着没来得及跑的伊达航，一高跟鞋踹开了办公室的门——
“把这部分补侦完毕交过来,监控从三点到五点的时间完全是空白的......”
——嘭！！
“干什么,佐藤？”松田阵平从办公桌后皱眉抬起头，“你们最近是跟我的每一扇门都有仇是不是？”
“哎哎哎，好了好了......”
伊达航见状连忙一个箭步滑铲过去，迅速隔开这俩家伙。
高大孔武的警官一胳膊就把自己同期揽过来低声贴在他耳边说道：“之前那个不可思议的复活零他们都跟我说了。”
“所以，你和阿薰现在住在一起.....真的没有问题吗？”
松田整个人微微一僵：“没有啊。”
但是，在伊达航这种快十年了的刑警眼里。
他在那一瞬间简直是已经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好吧。”伊达航对于他的状态已经心下了然,“那你们两个的关系，你觉得有进展吗？”
松田沉默了整整十秒。
“没有。”
“......还真让高木说对了？！”佐藤听得断断续续的，但也明显吃了一惊，“你这家伙居然还真的看上谁了，松田，恭喜啊！”
“有什么好恭喜的，说是合租在一起，自从之前有几个大阪的小崽子来过之后，仿佛就触发了什么不详的信号。这几天我连他人都没看到。”
松田疲惫地瘫在转椅上：“他工作一旦忙起来也太忙了，想说句话都找不到机会......”
在服部与和叶的意外造访，又非要跟哥哥待在一块儿，黏糊了好几天才离开以后，他们的生活本来应该继续回到正轨。
......当然，除了这批工作。
最近总是他还没睡醒，成步堂薰就已经离开了，甚至还做好了给他留的早饭。
但是，等到松田晚上下班回来，那个人却又已经睡着了。
薰睡着的样子很乖，柔软的发丝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好像整个单薄的身体都要陷进棉花里。他只能借着月光去看那张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脸，小心地轻轻触碰他熟睡时的侧颊，盖好被子，但总归是没忍心把他叫醒。
“啊，原来是这样.....”
高木只一下感觉好庆幸自己和佐藤警官在同一个单位：“可是这也太憋屈了，您勇敢一点，直接光明正大地‘追求’他试试呢！”
“比如，他给你做早餐的话，你要不要试试也给他做晚餐......”
但松田阵平没回答：“.......”
伊达航：“噗——”
“你们俩是不是忘了，这家伙烤个面包都能引发火灾报警的？”
伊达赶紧把手边的杯子放下了。
此时，这三个人简直如同关爱青春期还傲娇的儿子一样地，围着自家上司坐了一个圈，目光里已经说不出是慈爱还是惨不忍睹了。
佐藤也确实极少见对方这么蔫巴的样子，看他都快蹲墙角里长蘑菇了，不禁心软：
“算了，实在不行你来我们家，我和高木教你，他很会做饭的。”
“不，你们拿吃的追他也就只是一部分而已。”
但伊达航明显还是有自己的看法：“其实按照我和零他们的约定，我不应该干涉你们这些事情的，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
“.....你觉得他喜欢你吗，松田？”
伊达正色道：“你们从警校开始也相处这么久了，你觉得，就算是一瞬间也好，你觉得他有喜欢过你吗？”
“或者，你又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这么喜欢上他的呢？”
空气忽然有些安静。
伊达航的语气很柔和。
却在此时，仍然撕裂了那些本应已经被埋葬的故事——
其实，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年轻人的爱与友情之间的界限太模糊了，或许是在最初那天晚上，他对他眨眼的那一瞬间，又或许是在河滩彼此取暖的温暖相拥.......
亦或许是在那次的法庭上，在那个曾经毁掉了他的童年和他父亲一辈子的地方，看见那个青年如同一把骄傲而锋锐的剑，直直从苍空坠下，那么明亮而正义地砸碎了那些笼罩着他生命的阴霾。
他向来在感情上也不是什么太坦率的人，确实花了些时间去确认自己对薰的情感，在最美好的年纪彼此相遇，但也越想越难以说出口。
有些人就像细沙一样，你越想要握紧，反而失去得越快。
薰就是这样的人。
松田其实心里也能隐隐感觉到，或许薰对他也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他慢慢觉得那个人其实并非其他人所认为的那样光鲜亮丽，在那具完美的躯壳下，有一个饱经创伤的灵魂紧攥着刀指向这人世间......
但在那最后的最后的时刻。
薰却从未有过地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牵着他的手，第一次在他胸口落下所有被长久压抑的痛苦和煎熬的泪水，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未来的人生。
.....这是否其实是他信任的一种体现呢？
“那这样的话，你其实确实可以试试。”伊达航听完了他模糊的叙述，“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的心态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也是未知数，这样的人太敏感了很难处理......”
“不是敏感的问题。”
松田倚靠在自己的位置上，缓缓地点燃了一根烟。
天空般的蓝瞳里隐约倒映着一道修长渺远的身影：“你们所有人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他的问题其实在于他‘自己限制住了自己’。”
“他嘴上说着正义和爱，但其实对这个世界没信任，他只是一直在试图去爱这个伤害他的世界而已，就像他在东京裁判所的时候为什么宁愿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凶手，又为什么可以同时扮演好警察和格兰利威......”
他这段时间不止和薰暂时住在了一起。
还稍微过分地在一些他不在的时间里，进入了那间上锁的房间。
一切非常矛盾，桌上有着和父亲妹妹朋友欢笑的合照。
但枕头
“我愿意为了他去死，他也愿意为了我牺牲。”
“这一切的关键都不在于我如何去追求他，我如何去爱他，他是否爱我。”
松田的思绪随着自我剖析而逐渐明朗，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己应该如何去做了，在此前除他之外其实没有人接触到薰这完全“阴暗”的一面。
最后站起来，抬手按熄了烟头。
宛如流星一般的星火在废墟中归于沉寂：
“而是在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需要’什么。”
办公室沉重的大门隔绝了窗户的光亮。
走廊上人员稀疏，步履匆匆，无人注意到有个高挑的警官正背靠墙站在门边，手里提着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咖啡。
萩原研二长长的刘海遮盖住了莹紫的眼瞳。
在此时却反倒似乎释然般微微笑了下，抬起头的时候，攥紧的骨节有着轻微的颤抖。
但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
“辛苦啦！请好好休息——”
“您也辛苦了......”
下班的时间点，法律事务所大厅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放松的人声。前台的年轻女人一抬眼，脸上的表情一下变成了欣喜：
“薰律师，您今天也终于按时下班啦。”
“嗯，上个案子已经差不多能结了。”成步堂薰礼貌地笑笑，看见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怎么了，什么事？”
“就是，‘那个’今天也有来......”
前台略微向后侧过身——
只见事务所大门口正站着个高挑英俊的中长发青年，肩宽腿长，西装利落，怀里还捧着一大束新鲜的玫瑰花，下垂眼温和地对着他笑。
“研二。”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几乎全被齐刷刷地吸引了过来。
“上次不是都说了不用了的吗，你还.....”薰被周围火热的目光盯得有点无奈，只能半推半就地接过了他怀里的花束，“那你今天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当然啦，一切都超级棒！”萩原笑着，“在重新见到阿薰之后的每一天，真的都很快乐，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说着，他弯下腰，将自己的车钥匙在他眼前叮铃晃了晃。
“怎么样？”
“能有幸邀请你，和我一起兜一下风吗？”
........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研二？”
萩原研二开着新买的敞篷车，副驾驶上坐着成步堂薰。
抬头向着远方天空望去，能看见整片苍穹已经被夕阳晕染成温暖的橙色，仿佛浸透了粉黄的桃子酒，夏风吹得人脑子暖暖的，思绪就也像是飘上了天空。
他们附近是海，和高速路，熟悉的场景引起熟悉的回忆。
薰忽然就有些想起了当年那场为了景光的逃亡，他和降谷零抢了辆警车在道路上奔驰，那天的天空似乎也是这样的，画布一样。
只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
大家此时的心绪已经和当时相距甚远了。
萩原忽然问道：“在想以前的事情？”
“嗯，感觉......”薰点了点头，笑着，“大家都成长太多了，我有时候，都感觉有些认不出来了。”
“没有的事。”
但他却听见萩原平缓的声线：“我现在倒是觉得，我对你了解太少了，阿薰......远没有小阵平了解你，某种意义上，他们直觉系还真是可怕啊。”
“什么？”
薰忽然顿了顿，像是没有搞清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的意义：“为什么突然提阵平？”
“因为，我今天偶然听到了一些事情。”
“.......”
成步堂薰从他声音的细微变化里感觉到了什么。
他没有再接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原位，慢慢地将自己的两手交叠在膝盖上。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极其漫长，呼吸轻微而缓慢，仿佛横跨了一整个世纪。
许久后，才听见萩原又问道：“阿薰觉得小阵平怎么样？”
“阵平吗？”
薰微微顿了顿。
“算....还可以，比较厉害的人吧。”
“厉害？”
“阵平他，很勇敢，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在意周围的人对他的看法，坚持一件事情就一定会去做......无论结果是什么。”成步堂薰迟疑着说道，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空，下意识地就说：
“他身上有一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翻越过去的勇气，这是我相对欣赏他的地方。”
永远都像是最炙热的太阳一样。
就好像......
他那么不顾一切地冲进那栋崩塌的大楼里。
即使在最后一刻，也要拼劲全身的力气将他护在怀里，牵着他的手。
想到这里，成步堂薰的眼睫颤了颤，好像是下意识地一样朝一侧偏过头。
而他这一丝微小的动作。
却在这时清晰地倒映在了那双温柔的紫色眼瞳里。
果然.....是这样啊。
萩原研二缓缓吸了口气，感觉鼻腔有些酸涩，可心里却也有一种落底了的释然，于是继续笑着问道：
“那如果是阿薰现在的话，有想过恋爱的计划吗？”
“研二......”
成步堂薰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剔透的金瞳慢慢睁开，看着此时下方的海域，并没有直接戳穿他这段时间对他们的观察结果：
“如果是有人想和我恋爱的话，其实就我个人来说其实是非常不推荐的。”
“为什么？阿薰很可爱吧，不管想找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肯定都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我很难说除了我父亲以外，有什么人一定非常地了解我。”成步堂薰轻轻摇了摇头，“所有人都没有真正见过完全的我，而在知道全部的我的时候，你们可能就会开始讨厌我了，所以，在这种时候向我求爱其实只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萩原握着方向盘，在这时没应他的话。
只是继续将车从海边栈道往上拐。
萩原很喜欢海，最喜欢的是开阔和自由，他在警校时候其实也有一次用摩托车载过薰，那双手臂温暖地环着他的腰，一起俯冲下高速的感觉美好得像是在飞。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那时就已经为了那个人灿烂的笑容动心。
但是想了半天，却也突然不知道自己爱的到底是那个笑容美好的雨宫薰，还是全部的成步堂薰，但好像只要能看见他永远幸福地微笑，自己其实也就已经满足了。
只要你能开心幸福。
“......我好像什么都不缺，又好像什么都缺，我不知道我要如何去确认将要和我携手一生的人是谁，又该如何去相信他会永远爱我一生。”
成步堂薰微侧着脸，瞳孔中央好像在看什么，但又好像只有寂寞的虚无：“我.....被抛弃过太多次了，对人很缺乏信任，其实是个非常无聊，也非常麻烦的人。”
“如果对方是像研二你一样，喜欢自由和浪漫的人，和我在一起一定不会快乐。”
萩原没说话，只轻轻地发出了几声笑。
“我知道哦，阿薰。”
“不过，是像研二你这么受欢迎的人的话。”薰柔软地笑起来，“也一定会找到适合你的爱人的，一定不用担心，就我所知我们律师和隔壁检厅都有好多看上你的人了！”
“哎，哎，这种事怎么突然显得我好像很轻浮啊。”
萩原研二开玩笑地说着。
却也借着夕阳霞光的遮挡，下意识地用手揉了一下鼻子，掩藏住那一丝漫上来的酸楚和湿润的眼眶：
“好了好了，我只是觉得阿薰你也可以多听听自己的内心，如果在某一天，心里有个声音跟你‘叮’地一下说，‘就是那个人了！’.......或许听从这个建议也挺好的。”
成步堂薰：“所以根据研二的感情经验，这个是要看有没有‘叮’的一下的声音的吗？”
“没有啦，最重要的是......”
“.....对方是不是完全了解你，能让你信任地去托付自己了。”
嗞啦——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开回了市区。
红色的跑车一个甩尾利落地刹在一处公寓楼门口，他们一起从车上下来，站在靠边缘的那颗宽大的绿树下。
“那我今天就送你到这里啦，阿薰。”萩原懒懒散散地撑在车门上，“就是......”
“嗯？”
薰转过身。
看见明媚而橘红的斜阳光还在丝丝缕缕落下来，晚风将发丝吹开，露出年轻人那双明亮微笑的紫色眼睛：
“作为一辈子的好朋友.......我能再问你要一个拥抱吗？”
成步堂薰迟疑一秒，于是张开双臂，环抱住那个已经功成名就的年轻警察。但是这个拥抱只持续了片刻，双方都非常规矩地没有乱动，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等我啊，hagi！”
这时候，他们的背后忽然传来呼喊。
但那声音在靠近的时候又猛地戛然而止。
“诶，阿薰也在？”松田阵平也刚刚才下班，停好车以后拎着自己的包走到自家楼下，却一抬眼就看见这两个人一起站在车边：
“你们这是......”
“啊，没什么，我带阿薰去兜风啦！下次小阵平也要一起来哦！”
萩原好像整个人终于彻底轻松了，许久没有似地畅快地对着他笑着，还故意伸手去拍了下他肩膀才转身离开。
于是，转瞬之间。
公寓楼前的绿化丛中，空旷的地面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四目相望。
松田想开口，但心脏高速的跳动阻碍了他发出声音的勇气。他想找个话题，比如先问问薰前几天加班的事情，然后今天好不容易见面了，但是这之后又该说什么......
可是，这一次，成步堂薰却先于他开口了。
“虽然有点迟到，之前都忘记说了.......”
薰双手交叠在身前，微笑：“总之恭喜升职，阵平。”
夕阳的余晖如同金色的纱帘一般，晕染在他细腻的黑色发丝上。
那一瞬间松田忽然感觉心口一股热流窜过，自己都立即没意识到地，开口唤道：
“那个，阿薰。”
“我....我刚刚过来，好像看到你和hagi是不是抱了？”他一字一顿地，强行逼迫着自己说出了口，虽然墨镜后的眼睛还在本能地躲闪，“你们两个单独去兜风不带我也太过分了，你好歹也给我一个吧，算是.......”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烫：
“.....算是补偿。”
诶？
成步堂薰的身形也条件反射地顿了一下。
“可以吗？”
“哦，哦，可以的......”
——“如果在某一天，心里有个声音跟你‘叮’地一下.....”
童话般的话语根本不可信。
但在这时，却莫名地在脑海里隐约回荡着。
在朦胧中，成步堂薰只感觉自己被拥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整个人好像都被埋住了，肌肤相贴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鼻尖都是熟悉的味道，即使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耳边只有柔和的晚风，和温暖宁静的夕阳，将一切不快全都吹散向无边天际。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口似乎跳得很快。
........
“卧槽，那是啥啊？”
然而，就在他们背后两百米开外——
三颗地鼠一样的脑袋却倏然从一堆灌木里面冒了出来。
“松田阵平你这个神啊！他上哪去找了个和雨宫前辈长的一模一样的？！”
宫本由美顶着鸟窝举着望远镜，嘴巴张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不会就是他今天跟你们聊的那个同居室友吧.......”
高木涉傻了：“而且，刚刚萩原前辈也叫他‘阿薰’来着.....”
佐藤美和子：“......”
她在这时忽然完全体会到了被狠狠背刺的感觉，眼眶睁大，每一个音节都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