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察学校回来以后,佐藤美和子接了个电话又急急忙忙奔赴现场,只留下松田一个人去取了初步搜查报告,然后逆着嘈杂的人流,近乎逃避似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出于一种忽然潮水般翻涌上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吱呀——
宽大转椅靠背被向后挤压出一声轻微的响,办公室里的气息似乎还透着淡淡的熟悉感。
松田阵平仰躺着,滢蓝的瞳孔定定地望着头顶雪白的吊顶,和中央明黄如月的灯,有些疲倦地用胳膊遮挡住了所有刺痛的光线。
有关于两年前那场惨剧的记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
人在高度刺激下很难详细地刻录细节,他只记得自己的状态差到一定程度,对于一切事后的询问和笔录一概不配合,差点跟公安高管在病房里当场打起来。之后就一个人把自己锁死在了公寓里,警视厅叫他回去不理,萩原姐姐带着弟弟和他亲爸来敲门也不理.......
最后还是佐藤气得干脆三枪轰了他的门锁,强制把他从那个黑暗的卧室里拖出来了。
在恢复工作的第二个月,松田接到了警视厅的升职指令。
那张调令在他眼里仿佛沾着血,简直是一种堪称极端荒谬的讽刺,直接把他灵魂里根本还没愈合的伤“嗞啦”撕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他想拒绝的,不仅想拒绝,甚至根本没什么勇气去看那间被分配的办公室的门牌号,有那么一刹那甚至觉得自己干脆辞职算了。
然而就在当天,一年多没见的去执行临时任务的诸伏景光,竟然不知道那根筋抽了,突然顶着巨大的风险给他打了电话,在他崩溃的骂声里强行把人安抚住了。
那个人告诉他这是阿薰当年没能走完的路,他们要带着他的那一份继续走下去,去看看那些在曾经的梦中,还没来得及抵达的地方——
诸伏景光的声音嘶哑,但语气还是这些年始终如一的温和。
景光是真的很想安慰同期,可导致的结果却是彻底把那些封存于心底的泪水全部挤了出来。为什么等到我们可以真正并肩的时候,所留存的已经只剩下了一道幻影。
煎熬难诉的情感,亲密相贴的温热躯体,从青春中萌芽的爱意随着时间洪流迁徙周转,逐渐化为铭刻在生命中的习惯,每呼吸一下就要带出一道伤痕来。
那个陪着他们一起走过最难忘的年少时代的人慢慢地教会他克制,教会他照顾,教会他爱,但也教会他如何用一生也无法忘记你。他每天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将椅子转向窗外,透过那扇薰曾经也无数次停留过的玻璃看着外面的日升月落。
似乎还能穿越这如歌般逝去的飘渺岁月......
轻轻地,抚摸过那人伤痕累累的脸颊。
松田阵平坐起来,把那份刚打印出来的搜查报告翻了几页。
却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
他无法控制地又想起警校里那批和新生小树一样的学生,眼睛里的光干净明亮,但也单纯又天真,有一种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很难说他们当年在教官和其他警官的眼里,是不是其实也是这样的。
哔哔——哔哔——
“嘶.......”
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些了?
连绵不断的内线电话的铃声猝然炸起来!
松田阵平这才猛地收回心神,头疼似地揉着眉心,边顺手接起听筒:
“喂?”
“松田警视,抱歉打扰您!那个,是这样的.......”对面是警务急切的嗓音,“刚刚萩原总队长冲到我们这边问您在哪,我们就告诉他您在办公室,然后他又直接杀到——”
然而对面话音未落,松田反锁的门就突然跟地震似地哐哐哐晃了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稀里哗啦,仿佛是有人在从皮带上解钥匙,自顾自地捅进锁眼里转开他的门,但松田看着一切的发生,仿佛已经习惯了,倒是依然没什么表情地:
“.......已经杀到我门口了,谢谢你,再会。”
哐啷——!
松田挂断电话,正看见幼驯染大步走进来,二话不说把一份笔迹鉴定报告和原件直接拍在了他的桌子上。外面春季澄澈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映得白纸和他的手背都亮得刺目,但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hagi,你倒是别什么东西都往我这里扔。”
“你都不问问我这是什么吗?”
萩原研二今天好像刚开完会,难得地穿了全套的深蓝警察制服,肩上的金色麦穗随着他弯腰倾身的动作簌簌晃了几下,整个人难得地严肃,几根手指压住报告的一角:“笔迹鉴定结果,两份字体完全一致!特殊笔画有95%吻合,基本可以确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松田皱起眉头,这没前因没后果的,像是完全不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冷静点,你在鉴定谁的笔迹?!”
“........”
萩原没有立刻回答,依然维持着那个撑在他桌面上的姿势,只有表情似乎发生了变化。
他笑起来。
但那个笑却透着一种酸楚,声音几乎是从齿间发出来的:
“我说是‘他’的笔迹......你相信吗?”
“他”.......?
——.......什么??!
刹那间松田阵平只听自己耳膜“轰”地一声巨震!
都根本不需要解释这个“他”是谁,松田猛地抬起头的动作和猝然紧缩的瞳孔直接轰然撞进了萩原深紫的眼眸里!
他的视线一下变得非常怪异,目光几乎在质问,捡起那份报告看了几眼,抬手抛回去:
“这你哪来的?!”
“我应该跟你说过的,我前几天在酒吧碰见了一个人。”萩原的指节在桌边攥得发白,“我感觉他长得和阿薰以前很像,想跟他搭话,然后他就给了我这行字......”
长得和薰.....很像?!
这怎么可能??!
松田紧盯着那张只简单写着“希望你能幸福”的字条......可就在视线接触到字迹的一瞬间,一股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熟悉感猝然蔓延!
他的脑海里在霎那闪过无数印象,但那种感觉也只刚刚产生就被他自己狠狠压了下去,这太荒谬了,根本就是纯扯淡:
“不可能的事情,你冷静点,hagi.......”
“那个不可能是他.......”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那个按理来说不可能是他!”
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还带着油墨的味道。
萩原研二目光沉凝,指节用力压着那滚热的纸面:“但是小阵平,这个笔迹也确实是阿薰的没有错......我在这几天找了无数鉴识课的人,科搜研的人,甚至跟着他们去找了退休的专家做笔迹鉴定,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过了这么多天才来找你说这件事?!”
“那你想说明什么?!”
松田阵平搭在扶手上的掌心已经不自觉地攥紧,手背上暴起青筋。
他在这几年其实一直都非常抗拒去聊起当年的事情。
但这次却难以控制地将自己逼向了那个方向,说起这个话题所牵动的神经逐渐将心脏拉扯出一片无法抑制的钝痛:
“只是一份笔迹而已,又不是没有模仿的可能性!你要怀疑他不如怀疑组织残党是不是东山再起了!要知道公安当年根本没有找到琴酒和伏特加任何的踪迹,基安蒂和科恩也跑了,这批混球万一再凑在一起,鬼他妈知道能干出什么事——”
“可是他身上的感觉很熟悉,我真的感觉他很熟悉,小阵平!”
萩原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我知道,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毕竟我们当时都是亲眼看着阿薰他.......”
——!
气氛轰然凝固!
松田的眼睛猝然盯住他,眼底的红血丝爬上来,他知道对方马上要说什么——
毕竟,他们当时都是亲眼看着薰死的。
看着他满是鲜血的破碎的尸/体被包裹上冷气,又在葬礼的那一天,被十数个入殓师精心打扮回了他还活着的时候的模样——
用颜料遮盖住被侵蚀的皮肤,用画笔修复伤痕,调整面容,无法修复的部分让鲜花遮挡住,试图让时间倒退回他曾经还最漂亮的时候,那样在最柔软的玫瑰和百合环绕的棺椁中,安静地阖着双眼。
就好像,已经永远不会再有任何伤痛和烦恼了一般。
松田的气息开始发颤,他握拳的指甲紧紧掐进了肉里才没让自己抗拒出声,努力克制着情绪:“抱歉,但是我暂时真的还不想聊这个.....”
“........”
萩原研二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捂住额头:
“.....求你了,小阵平,你以为我就想吗?”
萩原现在一回想起那段一边处理阿薰的后事,一边照顾生命体征垂危的幼驯染的时间都还会生理性地感觉头晕目眩。
那对于所有人都是没法遗忘的最沉重的过去,回忆起来简直都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耗尽这辈子的勇气才熬过来的.....后来又是已经麻木到了什么程度,才心绪毫无波澜地去参加了挚爱的葬礼,甚至为他献上了一束飘扬的大雪一般,那么纯洁美丽的白玫瑰。
萩原说:“但是我真的在那天好像感觉是阿薰回来了,在这之前,不管和他长得有多像,我都从来没有过那样强烈的感受........”
“那你是撞鬼了?”
松田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已经完全是本能地抵抗,后牙咬紧:
“阿薰回来了,然后希望你能幸福,又默默地离开,很符合那家伙的做事风格。”
“不,不是那种感觉,他看起来比那时候还要小一点。”萩原摇头,“我看见他的时候,能感受到他好像过得很好,他身上已经没有在他死前的那种已经完全被绝望吞噬的感觉了,我总觉得.......”
他忽然顿了顿,喉口隐隐漫上一丝哽住的酸涩。
“我总觉得.....他现在,好像过得很好。”
“比以前,从来,都好。”
办公室里再度陷入了安静。
有好几秒,他们都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说任何话。
因为萩原说得太真切,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所有人简直都要以为这是真的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还存在着一个很年轻,很幸福,被爱包围着的薰。
仿佛是从那个最深重的苦难之中所诞生的唯一幸运的分支,和他们一起生活在这个掩藏着罪恶的城市里。
但是,这真的可能吗??
“可是你这.....完全说不通啊。”松田开口艰难,“怎么可能会还有一个阿薰?之前他二十五岁那次没有身体还勉强能解释成公安作祟,但这次我就在他身边,所有人也都亲眼看见遗体了,无论如何都没可能啊。”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萩原明显非常头痛,他其实要说服自己去调查,并且承认这件事也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根本没人能轻易走出当年的那场阴影:
“这又不是什么漫画......难道还真的能存在平行世界吗?”
“平行世界?”
“嗯,就是那种二次元的漫画里经常有的,小阵平你真是被工作荼毒太久.....居然连这种设定都忘了。”
萩原手指抵着下巴,边思考边组织措辞:“我这样跟你解释吧,如果把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定为‘主世界’的话,平行世界就是主世界的‘番外篇’。”
“——是如果主世界中的一些世界线变动的话,人物可能会拥有的故事:比如阿薰可能甚至都不叫这个名字,也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那他就可能拥有完全不一样的全新的人生,所以也就有可能给我那种熟悉却又更幸福的感觉.......”
松田:“你这岂不是更魔幻了......魔幻现实主义是吧?那你说我们现在到底是活在什么地方?”
“我又没说这就是平行世界,不是你自己问我的吗?!”萩原被他怼得莫名其妙,“你难道自己搞不清楚你到底活在几次元吗?”
“等等,小阵平你不会其实是动摇了吧?这怎么可能的事——”
“闭嘴啊,这个话题不是hagi你先挑起来的吗!”
松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也不知道自己都三十岁了怎么还在跟幼驯染吵架:
“啧,本来就不可能!这世界上绝对不可能会再有什么另一个阿薰,这都是你的幻觉......”
“——接下来将播报本台新闻。”
就在这时,警视办公室里那台原先一直被默默地开着轻音乐当背景音的电视机里,忽然响起了预告天音的声音。
音乐节目结束,显示器上的色彩转换,很快切换至了午间新闻的演播室里。
一片浅淡的鹅黄色背景下,旁边一块告示板上正张贴着着最近一起正闹得沸沸扬扬的“酒吧随机袭击事件”的报道截图,看报道的时间似乎是在前几天就已经录制完成的。
身着制服套裙的女主播俏丽的面容上正挂着标准的公式化表情,不过于喜悦,也不过于冷漠,清脆地念着新闻稿件:
“考虑到最近东京恶**件频发,我们今天请到了日/本律师协会刑事常务理事——uvo光学,丸川重工,东日铁道等大型会社首席法务顾问——国际经贸仲裁委员会仲裁官的成步堂先生——”
她说着,微微顿了一下。
随着摄像机的移动,那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也向旁边瞥,然后礼节性地握住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您好!我们有些事想替东京的各位向您请教一下......”
......时间和呼吸都彻底暂停在了这一秒。
“您好。”
演播室的镜头一转。
高清的液晶屏上猝然出现了一道熟悉得让人连灵魂都在战栗的身影——
那个年轻男人的坐姿端正,衣扣禁欲般严密地扣到了最上一颗,修身的黑色西服衬出从肩膀到腰身的线条都像是剑般清瘦紧致,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隐约看见他纤长上翘的睫毛随着微笑而柔软地聚成一片。
只要他想,即使不笑,也能给人十分优雅的感觉,清清淡淡的,像是云端和雪山之上的花,那是一种很难被抗拒的气质。
“我是来自成步堂法律事务所的成步堂薰,很荣幸来到这里。”
年轻人开口不卑不亢,只简单对着镜头介绍了自己,顶棚射灯明亮的光线在他细腻的黑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猝然间“哗啦”一声巨响!
松田桌上的茶杯整个砸在了地上!里面的水顺着地毯的缝隙泼了满地,可根本没有任何人在意,无数碎片在下一秒被直接踩得粉碎!世界模糊,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那被飞速灌入大脑的血液又在下一秒被齐齐抽空,空白带着嗡嗡的蜂鸣猛地撞击灵魂——
那张熟悉的脸——那张脸——这怎么可能——
那个人是.......??!
——这怎么可能啊??!!!
松田阵平真的说不清自己在那一刻是靠着多强的意志力才保持了站姿!可他也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看他笑着和那个美貌主持人自然攀谈以外也根本做不了别的了,只有一个名字死死的刻在了脑海里——
【成步堂かおる】。
什么......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是谁?他叫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终于勉强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声带:
“这........”
松田转过头,去看旁边浑身冷汗“唰”地浸透了衣服的萩原研二......他抓着桌边的手几乎把那块都捏碎了,整个瞳孔如针尖般颤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那片碎木扎进掌心,淋淋漓漓的冷汗一颗一颗坠下来——
可他开口的却是:“.......是他。”
松田阵平全然惊呆了:“你说什么?!”
“是他!!我看到的就是他!小阵平!”萩原几乎当场炸了,“就是他那晚在银座喝酒,然后给我写了这张字条——”
他心脏跳得极快,快到他浑身都要没有血色了,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其实都在抖:
“可是.....可是怎么真的会.......他说他叫什么......”
“他说他叫成步堂!!!”
松田阵平的脑子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其实完全是空的。
但是他本能的职业素养还是驱使着他动了起来,一股麻木到近乎恍惚的知觉迷迷茫茫地迫使着他飞速狂奔回办公桌边打开了电脑,直接刷警视权限进了全民户籍库,甚至直到已经完成这一套动作的时候他才慢慢地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但与此同时,他和萩原研二的手机电话也完全是催命一样轰然炸了起来!
“喂?”
对面是直接开了两个手机轰/炸他们的诸伏景光,那个温柔的声线直接都破音变调了:
“看电视——你们快点看电视——!!”
“我们知道!我们已经看见了!!”萩原的声音跟着他一起往上飙,“这什么情况?你们公安又在搞什么鬼东西?!”
“不是我们搞的我不知道!”
此时,公安部里。
目前调职文岗的景光正一手死死钳着个被吓得都要哭出来的小公安,直接把这倒霉蛋按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桌前,面前户籍系统正唰啦啦地加载着——
“成步堂薰?!他怎么会是这个名字?”
“不是他怎么会是这个名字的问题!”
诸伏景光还在挣扎着,试图在这离奇至极的一片混乱里找逻辑:“阿薰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们亲眼看着他下葬的,衣服是我给他穿的,连第一铲土都是zero挖的,但是如果他已经死了那现在这个到底又是谁——”
“我想想....我想想.....”萩原跌坐在沙发上,“.......他他他真的没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
这时候,松田阵平的声音响了起来,墨镜反射着电脑屏幕:
“......不对劲,这事情的问题可能有点大了。”
“怎么了小阵平?”萩原抬起头。
“第一,经历。”
“什么经历?”
“阿薰和这个姓成步堂的部分经历重合了。”松田面色凝重得快要滴出水来,“他们的父母名字,以及过去的曾用名完全是一模一样的,都是‘绫里薰’,出生日期也都是十月二十五号......这小时候的所有信息,居然连在医院的就诊记录都完全一致!”
萩原:“可是不可能有两个绫里薰?!他们难道真是双胞胎兄弟??!”
“刚才不是已经说了,而且就算是双胞胎兄弟也不可能叫一个名字啊!”
诸伏景光头疼欲裂,只感觉自己浑身血压失衡,眼睛发热:“他为什么会跟阿薰经历一样.....但是,他们的名字却不一样......”
“名字不一样,是因为七岁之后的分歧。”
松田继续说道:“你们都还记得吧?父母死后,阿薰在七岁之后被组织带走了,在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和琴酒搭档,从此就一直生活在组织里,直到二十二岁被投放入警校,才再度以‘雨宫薰’的身份出现——”
“但是这个‘成步堂’,却没有遇到组织,而是在八岁的时候被人给收养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阵平!”
景光的鼠标终于定位到了履历段落:“姓名:成步堂薰......七岁失踪......八岁被警视厅和检察厅联合行动救出。收养人是他母亲生前雇佣的实习律师名为‘成步堂龙一’,于半年后随养父修改姓名,正式迁移户籍,之后的好像就是他上学的时候的一些档案了,看起来挺普通的,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了.......”
“救出?”萩原皱眉,“他怎么了?”
“七岁到八岁之间的信息看不到。”
景光摇摇头:“我没有权限了,那个段落的阅读权限要求警视正以上,应该是出于什么要求,当时管辖的人不希望太多人看到这一段......”
“阵平,你那边呢?”
“我其实感觉应该是他养父的指令,hiro......这种权限限制一般是涉及到重大情报安全问题才会有的,放在一个个人档案上面看着就很奇怪。”
松田的手指抵着唇,下意识开口:“他养父——这个‘成步堂龙一’的背景和人际关系倒是有点复杂。他亲叔叔是个著名大律师,他自己也和后来检察厅的某些高层是小学同学,具有一定的在这种事情上找关系修改的能力......”
“他可能不太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养子在七岁到八岁之间经历了什么,所以,就干脆找朋友帮忙封权限了,反正只要不出大事也不会被翻出来。”
“停停停......”萩原举起手。
“小阵平你倒是分我个屏幕......所以你们有结论了没,成步堂到底是不是阿薰?!”
景光沉默一瞬。
“从档案上来看,是。”诸伏景光原先热血上头的大脑在这复杂的信息暴击下,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感觉到那些热流正在重新淌回四肢和肺腑,“但是,如果从‘我们已知’的信息出发的话,这也根本没法解释——”
“阿薰的经历明明就应该是在七岁进入组织,然后他就该被组织收养了,而不是这个姓成步堂的律师。嘶,这种感觉,怎么就有点像是.......”
“像是.......”
“像是......阿薰人生的.......”
松田迟疑着:“......另一种可能性一样。”
整个电话频道,以及办公室里忽然骤然陷入了死寂。
成步堂薰到底是不是“阿薰”?
如果他是,这个死而复生的“魔术”又要怎么解释呢?!
为什么他的人生轨迹会不一样呢?
可如果他真的是薰,那他现在看起来已经是那么幸福,自信,快乐,有爱他的家人和可以信任的朋友,好像已经脱离了所有的痛苦,开始了新的人生......
......他们就这么突然再次出现在薰的身边,真的好吗?
在良久的沉默后。
终于有一个疲倦的声音,轻轻地从冰封的空气里透了出来。
景光安静地敛下低沉的眸光:“我不知道。”
“如果我们想要确定这一切的话,就只有不顾一切地去再次接触他.....即使这可能会彻底破坏他现在的生活。”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景光真的不想打破阿薰现在的宁静。
这样骄傲的,闪耀的,有着远超出同辈成就的精彩人生,正是他觉得薰所应该有的。曾经被组织破坏的一切似乎在“成步堂薰”的身上得到了重建,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让他觉得高兴。
但是,他心底里却也有着什么在叫嚣着不止想远远地看着他。
人的**是无限的,尤其是在曾经痛苦至极的失去之后,任何的希望和重逢的可能性都像是沙漠里干渴的人眼前的一捧水,让人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抢夺。
即使那可能只是海市蜃楼的幻影,也绝对不可能轻易对他放手——
他在再次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几乎想冲过去把对方紧紧抱在怀里,紧紧地,用尽他全身力气地,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手臂和胸腔之间,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景光感觉非常不真实,但又害怕这个“奇迹”是假的,只是梦,等到醒来又要回到那个已经失去他的灰暗世界,除非这次一定死死抓住他的手,真正地去确认他全部全部的一切——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松田阵平的指节一下一下地,安静地敲击在扶手上。
在他开口的一刹那景光就从那冷淡又阴沉的语气里,听出了他们应该已经对上了思维:“随便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确认那家伙的身份的。”
“我也......”
萩原研二的手不住交握着,掌心隐隐渗出了汗:“我....如果不去确认的话,我应该会后悔一辈子的,抱歉.......”
因为我真的,真的,很想他。
只要能再次见到那个人,只要能看着他幸福快乐,不管要自己付出什么样代价也一定会去尝试——
“那就这样吧,但是我建议我们还是最好跟zero他们商量一下。”景光眼见计划顺利,悄悄松了口气,“尤其是zero,他现在的权限比较高,我们要偷摸出去调查阿薰的话,有他扫尾也会方便很多。”
“zero?零?”
萩原皱起眉头:“他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出现?之前阿薰出事也是他全程联系不上,从头到尾在跟那个叫什么来着的fbi互殴——”
“现在应该是在警察厅开会。”景光看了眼手机,“他估计要跟公安开一上午的会了,可能还没有看电视.......”
“诸伏景光。”
然而,紧接着传来的是松田阵平低沉的声音:“没事,你就转告降谷零一句话,问就说我说的就行——”
“——反正我的脾气从小就不好,我管他在干什么,反正就给他三十分钟,再不出现的话我马上就去把成步堂事务所的门轰平,直接把成步堂薰强行带走,看看这家伙到底是谁.......”
松田在冷笑:
“然后......你就这辈子别想再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