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步堂薰少见地愣住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抬头去看屏幕,结果直接迎面对上系统哭成两个荷包蛋的眼睛,以及那个朝他逐渐转过来的满屏404的系统界面。
薰:【“......”】
那东西看样子已经完全卡死了,各种符号代码密密麻麻地窜出来,整一个垃圾桶......不是,克莱因蓝的颜色,混合着各种辣眼睛的红色字体,底下还跟着一小行字:
【如遇bug相关问题,请拨打以下热线:xxxxxx】
成步堂薰:【“你们这个反馈到修复完成的周期大概是多长?”】
系统:“错误数据会被先反馈给时空总部,然后等待解析,再然后修复,总时间大概半个月.......宿主!冷静点宿主!!”
它几下扑过去,一把拽住成步堂薰手上那两条电线:
【把交流电给我放下!放下!】
【不要试图电疗你自己——你整死自己怎么比整死别人还狠啊!】
【“那你说要怎么办?”】
成步堂薰目的得逞,略微抬起下巴,看着系统被他逼急的脸色:
【“在系统内下线半个月的话,那外面都多久了?”】
系统:嘤嘤嘤。
【我想想....我想想办法......】
系统在他冷淡的眼神里焦头烂额。
但薰直接打断,问道:【“你初步检测下来,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死机发生的第一时间,系统内部的自检系统就已经开始了启动。
因此,这是现在能够获取错误报告的最便捷的方式。
但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死机.....
系统想了一会儿,犹豫地说:【现在的初步检测结果是——这具马甲身体在这个空间里存在时间过长了,所有之前积累下来的过多废数据和bug堆积起来,造成了各种问题。】
薰微微皱眉:【“......存在时间过长?”】
【是啊,就像苹果和香蕉放久了会烂掉,饼干放久了也会过期。】
系统点点头:【毕竟你本质上是个死人嘛,但是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快六年了......】
“.......”
似乎是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成步堂薰食指抵在下巴上,沉吟许久,没说话。
系统委委屈屈:【宿主.....】
【“没事,你继续修吧,越快越好。”】
薰微微瞥了它一眼,收回视线,随后只深沉而冰冷地紧盯住了虚空中的人气值。
那个大红而热烈的【92%】悬浮于空中。
然而,却仿佛墨水干涸的痕迹一般,在它下方的空隙里似乎一行淡淡的字体:
【730:00】
*
“之前的手术非常成功,并从格兰利威上臂肱骨内取出一枚圆形金属制品。”
“此外,根据公安内部的测试结果,目前已经可以确认该金属制品具有一定的发射信号的能力。”
“这东西应该是在很久之前就被通过注射植入了格兰利威体内,是被用于实时监测格兰利威的行动轨迹的可能性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八十五——
医院,顶楼。
被公安封锁的禁入楼层沉寂,只有尽头的病房里亮着灯。
惨白的光透过门下的缝隙渗出来,外面站着二十四小时的持械安保。
从他们所处的位置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人声,但听不真切,厚实坚固的门板隔绝了外界和内部的一切交互。
雪白的病房内。
格兰利威戴着呼吸面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被重新精心擦拭过了的脸眉眼清晰柔和,但却也更加凸显他浑身的线条都呈一种病态的消瘦,皮肤苍白得令人心惊胆颤。
四周的空气安静,只能听见心电仪和各类仪器此起彼伏的鸣音......
以及人轻浅的呼吸声。
诸伏景光在报告的全程沉默着,手一直下意识地覆盖在床上的人打着点滴的手上,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
“然后呢?”
“是!诸伏警官!”
正在他对面汇报的风见裕也一下站直了,翻着手里密密麻麻的笔记:
“除了那枚定位器以外,格兰利威的掌心,脸侧,以及肘关节都有数道锐器制造的新鲜伤痕;双手拇指,及小指脱臼严重,手腕内侧也均有较深划伤——应该是在手铐下长期挣扎所导致的,目前是重新缝好了,但是要完全恢复可能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诸伏景光没说话。
但是他垂下的嘴角,和他到现在都静默而毫无波澜的情绪却反而带给了人更深的恐惧。那像是海面下无声的冰川,和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风见裕也感到自己后背迅速渗出了一片冷汗。
但景光还是只问:“然后呢?”
风见一怔:“然后.......”
“麻药药效明明已经过了吧,但是为什么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景光抬起头,那双一向平静温和的蓝色猫眼里神色沉寂得可怕。
滢蓝海洋明明一如既往地宁静,宽广,但是却仿佛能让人看见那些盘旋在水面之上的乌云翻涌,黑压压遍布整片天空,声势惊人的风暴在水汽中悄然酝酿滋长。
他问道:
“为什么?”
“.......”
风见裕也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在他此时站在这里,和诸伏景光对话的时候,距离格兰利威被从组织监//禁中救出已经过去了一周了。
在那天行动结束后,格兰利威首先被公安进行了手术取出定位,随后就是繁杂而冗长的检查和治疗。
而在医院最后给公安的报告中,除了那枚在骨头里面跟着生长发育了十多年的定位以外,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份成分复杂的血液报告。
这份报告里的各种根本不该出现在人体血液中的,乱七八糟的成分简直多到可以把动物毒死。人体仿佛就是一个大型试管,目前格兰利威的存活,几乎是在靠其中两组成分互相以毒攻毒来勉强维持平衡。
但是......
即使如此,格兰利威的意识也不应该沉睡这么久。
.....真的要告诉他吗?
风见裕也感觉自己的掌心渗出了汗,可他的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那个人已经在爆发边缘,他被盯着,注视着,那双森冷蓝瞳的每一寸目光仿佛都在无声质问“你知道些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牙关被视线硬生生撬开——
“是因为.....”
风见伫立在原地,感觉喉咙中发出来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降谷先生说,格兰利威其实是在恢复记忆中弹后,就一直陷入了昏迷。朗姆在审讯的时候,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他强制弄醒了,但是他的身体状况也在那之后迅速恶化......”
——怎么...怎么是从那么早开始就?!!
景光一瞬间没控制住:“是zero说的?!”
风见一咬牙:“.....是!”
“所以,按照时间点,和格兰利威意识逐渐衰弱的阶段来看......”
风见裕也顿了一下,开口的气息隐隐有些抖:
“虽然不排除其他因素影响,但是现在不愿意醒来,很有可能是格兰利威.....自愿做出的选择。”
是他为了逃避这个黑暗绝望的现实。
而自愿做出的决定。
脑海里一片发懵,仿佛虚空中传来地震般的嗡鸣巨响,震得人连灵魂都在颤抖!诸伏景光僵在原地,开口的声音已经近乎飘渺:
“.....什么?”
为什么要....自愿做出....选择?
他缓缓低下头,瞳孔猝然缩紧,倒映着病床上沉睡的青年苍白至极的脸。
耳膜里嗡嗡作响茫然空白,所有声音都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恢复记忆的绫里薰已经无法再接受现在的自己了,这是他的一种自我排斥,自我封闭,同时也是.....”
风见艰难地说:
“.......一种逃避。”
只要不醒来,就不用面对这个满目疮痍的扭曲的现实。
不用面对所有已经再也无法承受的苦痛和折磨,忍受那个令人绝望的满手染血的自己,也不用再思考如何再去面对同期,究竟该如何再活下去。
只要一直这样就好了.....
就这么,在永无边境的黑夜之中。
一直沉睡,沉睡着。
“.......”
被撕裂开的残酷现实几乎将空气都冻住了。
室内沉默死寂。
而诸伏景光定定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苍白的面孔。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搭在他指节上的手骤然收紧,感觉到对方身上冰冷至极的温度。
恢复....记忆....
对,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在那个他身份暴露的天台上,那样一身是水,发着高烧.....也是他第一次看见那张“格兰利威”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了那个如同春日天穹般舒展而温和的表情的时候,那个他最熟悉的样子.....
是啊,自己早该想到的。
明明早就该想到的......
景光握着他的手微微战栗着,掌心紧紧贴着那段他熟悉的手背。
当时的一幕幕细节如同倒带一般在脑海里回放——
他仓促之下挟持的身躯上滚烫的温度,虚弱的吐息,无法向他开口的压抑,那双眼睛里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水润的眼神......
所有被他仓皇间忽略的细节在此时全都宛如巨石般狠狠砸上他的心,带起一阵浑身麻痹般的绞痛。
刚刚恢复记忆的薰的状态本来就恶化到了一定程度。
但是在当时的情形下,却也根本没有人有余力再去关心“格兰利威”的情况。
命运齿轮旋转间连半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他们,枪/响炸裂,监//狱与背叛的阴影笼罩下来,所有人在那一刻就被彻底分离,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刑讯和折磨,黑暗之中的沉沦,再也看不见一丝光明。
黑暗中男孩的呜咽虚弱,已经没有人再能听见他的哭声。
他只是浑浑噩噩地待在阴影里,努力蜷缩起小小的身体,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鲜花与色彩都已经再也和他无关,只有那些冰冷的,雨似地液体不断滴落在他身上,带着鲜血的颜色。
滴答——
滴答。
怨魂的啜泣和嘶吼似乎很远,也似乎很近,和着血一起在他耳边尖声质问:
——“你不是警察吗?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好像有曾经熟悉的人的目光失望厌恶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的人?”
幻觉中,那个金发的男孩子似乎也站在他面前,冰冷的目光穿透虚空:
——“......你是一直在欺骗我吗?”
不是的.....不是.....!!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可是这一切早就已经无法挽回了不是吗?
所有死去的冤魂,所有犯下的罪恶,所有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个早就该醒来的虚假的幻梦而已。
“咳.....咳!”
“唔......”
他被浸泡在冰水中,刺骨的寒冷和浑身已经麻木的剧痛混沌了大脑。
他瞥见旁边镜子中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自己,只感觉破碎的灵魂好像即将溺死在最绝望的深海中,所有的光芒都消逝褪去,眼前的视野中只有漆黑绝望的海底......
所以,只要不醒来就好了。
不醒来,就可以不用再看见任何人,也不用再看见‘他们’......
青年纤长的睫毛......在黑暗中缓慢合拢。
只要不醒来就行了。
诸伏景光闭上眼睛,已经无法遏止自己浑身的颤抖,整个额角和身躯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呼吸仿佛静止般消匿了声息。
如果自己当时能带他走,如果他们能早一点救出阿薰......
但是事实是当时的天台之上的情况根本无法让他带着另一个人离开,犹豫的后果就是他们所有人一起血溅三尺。之后的波本和莱伊也被组织监视了一段时间,而格兰利威也正是在这一段时间里遭受了刑讯,最后被彻底抛弃入地/狱。
哪有如果呢?
每一环都那么严丝合缝刚刚好,卡得那么死,那么绝望而痛苦,一步步将薰彻底推入了深渊。
命运好像从未向他投下一丝光亮。
又为什么一定是他呢......?
【呜呜呜我的景猫猫我的小薰(爆哭)为甚一个贴贴都要刀呜呃呃呃】
【之前薰被审讯的时候,警校组还能听见小小薰的哭泣,但是现在景光的蒙太奇分镜里小小薰的哭泣已经没有声音了,他彻底拒绝了所有人,从此以后一个人封存在黑暗里......】
【我草我真的意识到警校时期是所有人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后面苦得我变成砧板......为什么一定是他们啊对啊为什么啊qaq】
【捏妈的这都什么死局......
当时天台景光留下来是死,带薰走是死,薰那个高烧和刚恢复记忆的身体状况帮赤老师当枪也是极限了,不然赤老师是死,全留下来全部一起死。所以横竖薰都要走到这一步我的天qaq】
【我真的要被警校组虐死,从相遇的一刻开始就是错啊!!!(哽咽)我收回我第一话的评论,酒厂你们发sjb派卧底去警校呜呜呜】
【薰酱被审讯,被关小黑屋到最后决定永远不醒来,永远不再看见那些他爱的人到底是多绝望了才做出的决定......】
【这是个剧就好了,我现在就去看他们花絮贴贴甜甜蜜蜜,刀子都是演的吧演的吧呜呜呜啊啊啊(爬行)(发癫)】
【心疼死了,心疼所有人....再次意识到该死的可能是为什么打开重制特典的我呜呜呜】
风见裕也静静地推门出去。
在门关上的前一秒,他看见诸伏景光在只有两个人的病房里,轻轻地俯下身去。
他用自己的额头贴着那个青年的额头,又慢慢地将自己埋在了他单薄的肩膀上,紧握着他那只缠满绷带的手。
“抱歉,我来晚了。”
景光喃喃道。
但那个人已经不会回应他了,只是那么安静地阖着眼睫,仿佛只是橱窗中精致的人偶,似乎这个时候才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沉睡于黑暗之中。
似乎本来就没有生命一般。
景光的手指则深深扣进掌心里,刺痛才让他从这噩梦一般的现实中找到了一丝真实感,如果可以他想让时间倒带回去,能不能改变这个最坏的结局.....
“阿薰,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轻轻撩开薰额前柔顺的发丝,掌心拂过他的脸庞:
“如果你听得见,就记住......那些其实都不是你的错,我们现在只希望你.....”
只希望你。
景光轻柔地贴着他毫无知觉的侧颊,喉口酸涩哽咽。
只希望你,能够.......回到我们的身边。
他好像疲倦极了,就这么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
——也就是这时候视线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诸伏景光忽然猛地坐起来,手摸到薰的胸前,迅速将他病号服上的几颗扣子解开。
他的动作猝然顿住!
只见衣料下方的皮肤上,一些星星点点的.....仿佛侵蚀一般的乌青发紫的颜色正浮现在他的身躯之上,和下方的苍白形成鲜明对比。
景光脑海里“嗡”地一声巨响,几下跑出门——
“风见!风见!”
走廊上坐着的人被叫到名字,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景光一把扯住了袖子!随后,在护卫公安愕然的眼神里,他直接被连人带笔记强行又拖进了病房。
“怎么了?”
风见本来眼镜都快掉了,却看见景光轻轻解开了格兰利威胸口的衣服,挽起了他的袖子。
他目光一下僵住了:“这.....”
那些侵蚀一般的发紫的痕迹出现在那个人的胸前,手臂上,甚至腿上,仿佛是一朵朵蚕食生命力的恶之花,静静地在雪白的皮肤上绽开。
景光的额角紧绷着:“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痕迹明明在之前都还没有的,怎么会最近忽然大片冒了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见裕也头疼欲裂,连忙掉头跑出去:
“我.....我马上通知降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