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市。
改方学园。
放学的校园里溢满打闹和笑声,昏黄的夕阳透过云层倾斜。裹着大围巾提着书包的女孩几步跑下阶梯,灵巧地转过身来,冲着自己身后那个黑色校服的少年奋力挥手:
“快一点啦平次——”
“急什么,走慢点又不会怎么样!”
服部平次还在忙着把自己大红的试卷塞进包里,却被青梅竹马忽然扯住了袖子,拉得一个踉跄:
“喂!”
放学铃回荡在天际,操场上小路上都纷纷攘攘地挤满了人。
两个人并肩从人群中向外走,但在路过操场的时候忽然被熟人拍了一下肩膀。
一回头看见班长好像刚从校门方向急匆匆跑回来:
“服部?校门口有两个人说要找你,你认识他们吗?”
“.....找我?”
和叶和平次微微一愣,齐刷刷地转过视线——
只见不远处人潮涌动的校门口的方向,忽然鹤立鸡群似地出现了两只特别高的家伙,一个卷毛一个顺毛,帅得仿佛明星出街,还戴着俩黑乎乎的墨镜,杵在那儿跟个打卡景点一样,一时间简直火速吸引了周围所有的目光。
“你好——服部同学——”
萩原研二阳光灿烂地挥着手:“我们是东京来的警察——”
“???”
这一声喊仿佛聚光灯凝聚!
顷刻间所有人目光劈里啪啦地砸在了服部平次,以及他不及格的试卷上,直接将他愕然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
空气凝固了。
只听他旁边的松田阵平继续说:
“服部,我们来就是问一下,有关于那个被你们带走的证物......”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众目睽睽之下,服部平次忽然像见了鬼似地噔噔瞪往后连退三大步,脸色铁青,闪电般转身掉头就跑!
只留下身后和叶的叫喊,萩原当场一声爆笑。
以及松田崩溃的声音:
“不是.....你回来!我真的不吃小孩——”
*
十分钟后。
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三个人和一个被强行逮回来的,在此时终于相对而坐。
桌边溢满了冰冷的黑气。
“还跑吗?”
“.......”
松田指节在桌板上一敲:“还惦记你在他葬礼上骂我的事情?早就已经忘了,我难道时隔两年还要为了这种事情收拾你吗?”
“.......”
此时,服部平次凳子抵着墙。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觉得愧疚,还是其实依然在生气的缘故。
他依然维持着双手环胸坐着的姿势不说话,眼神有点躲闪,甚至都不太去看他那边的方向。
萩原研二:“噗。”
松田瞥他一眼,心里其实有点无名窝火。
但不管如何他也不好跟孩子计较,正好这时候服务生上了饮料和鸡翅,他于是轻轻推到两个孩子面前:
“行了,先吃吧,然后聊正事。”
饮料就是普通的可乐基底,但是上面用冰淇淋做了甜滋滋的雪顶,此时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另一盘鸡翅也烤得金黄可口,和叶饿了一下午的肚子明显有了反应,小声吸溜了一下。
“我.....”
平次的视线稍微转回来一点,但是牙依然咬得很紧。
好像要说出之后的话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极其艰难的事情。
“我只是,每次只要一看见你们还活着,我自己也还活着.......就会.....想到‘他’为什么已经死了。”
这世界千千万万人。
......但凭什么偏偏就是那个人死了?
所有人的动作猛地顿住。
自从那个人不在了以后,提起他的名字都仿佛是一种禁忌。只要说出他的名字,那些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记忆就会再次被揭开,大火混着破碎零星的过往翻涌而来,隐匿在四肢百骸的悲伤又一次悄悄露出双眼。
我以为我已经将你忘记.....
但那也只是“以为”。
此时眼前的已经只剩下了苍白无力的现实。
冰冷而沉默的气氛再次笼罩了四周,足足有好几分钟没有一个人说话。角落里的空调无声地吹出暖气,但却无法带来丝毫温暖的触觉,抚在桌上的指尖只觉得刺骨冰冷。
收餐盘的老板走过去,愣愣地看着他们。
像是想要上前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不用了。”
最后还是萩原静静地开了口,即使嘴唇几乎已经毫无血色,还是岔开了话题:“算了,说正事,之前联系小阵平的人应该是小和叶?”
“聊聊吧,请问你们两年前是把什么东西带走了?”
服部平次和远山和叶在此时互相对视一眼,又都垂下头去。
“我想想,这,这事应该要从哪里开始说呢......”
和叶素白的指节绞着自己的衣角,低声说:
“两年前,我和平次去现场搜查的时候,本来是试图再找到一点新的证据的,希望能够帮上忙.......但是实际上那个爆/炸后的现场已经非常不适合搜查了,平次他一直在摔进坑里.....”
服部平次:“.....咳!”
“总,总之!”和叶抬起头,“我们原本以为我们那天就是无功而返了!”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两个小家伙摔得一身灰,出门就碰见了气势汹汹的大泷叔,直接被担忧地抓上了车,就此被送上了去车站的路。
然而,就在东京不知道为什么又突发案件导致堵车的间隙。
车里的服部平次忽然有些在意地向背后看了看。
随后,他慢慢地向前座爬,凑到他大泷叔的耳边:
“那个,我有个问题......”
“什么?”
大泷还在头疼地看着前方的警戒线:“说吧平次,你又想到前面那个人怎么死的了吗?”
“不,是想到一个其他的问题!”
平次眼睛眨了眨,眉头皱得很紧:“喂,大泷叔,我是在想......”
“如果宝石掉进地底了,有没有什么类似于磁铁探测器这种类似的方法,可以比较快地把它找出来啊?”
“......宝,宝石?!”
此时,萩原和松田的表情猛地一僵。
宝石?
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突然提到宝石?
话音刚落,他们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古怪的强烈的预感升腾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孩子!
只见和叶伸手进了书包里,再次拿出来的时候,掌心里已经多了一个暗红色的小盒子。
她将它打开,轻轻推到两个警官面前。
深蓝的丝绒上静静躺着两枚宝石耳钉,深红的颜色如同干涸的血迹,但又在迎着光的时候,倏然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霎时间。
他们连呼吸都停了。
眼瞳不自觉地睁大,那两枚耳钉从外观到切工到拐角每一寸都那么清晰那么刻骨铭心地映在他们的视网膜里!
那几乎是心神剧颤,椅子在地板上刮拉出“吱呀”巨响。
转瞬间两个人猛地站了起来!
“快给....给我看一眼.....”
松田的气息在抖。
但他的心脏却在这时猛地剧烈狂跳起来。
和叶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个警官从口袋里拿出了平口螺丝刀。
.......就这么顺着缝隙向下一撬!
在经过高温后,本就有些变了形的底托应声开裂。
然而下方第一时间出现的却并不是宝石透亮的基底,而是一大团细密如丝的电线!那么密而有序地挤在一起,微型芯片掉出来,上面还有曾经被高温熏坏了的痕迹......
——!!!
脑海中震响的轰鸣似乎要将世界都撕裂!
刹那间螺丝刀脱手落下来,那枚还沾着血的耳钉也“啪嗒”砸向桌面,茫然而碌碌地滚动着。
两人猛地抬头,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发白震恐的脸!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只有他们面前的和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脸色好难看.....?”
“喂!回答问题!”
然而松田径直打断她,说话几乎是在咆哮:“你们怎么会有这个耳钉?!这是在哪里找到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联系我们——”
“啧,你凶什么凶啦!”
服部平次表情明显也不太好看:“又不是我们想这样的!”
“拜托,我也是在最近才发现这两个东西居然在我裤腿翻起来的夹缝里的好不好,所以第一时间就找你们了......”
“小平次,看着我。”
萩原研二的表情严肃得可怕,直接一把将他扭过来:“说详细一点,为什么这个东西最后会掉在你的裤腿里?”
“你又是在哪里找到这副耳钉的?”
“就是.....当时在现场找到的啊。”
服部平次沉吟片刻,说道:“和叶不是也说了,我那个时候不是摔进了一个坑里吗?我就是在头朝下栽进去的时候,看见角落里好像有个什么会亮的东西闪了一下——”
那是在一片废墟的底部夹缝里,旁边似乎是一条排水管,但似乎早就废弃了。
少年于是趴在地上向里看。
发现似乎有两个很小的,会发光的东西被卡在里面,表面有些焦糊受损,但是被碎砖瓦再一次磨开的位置却依然显露出了里面的闪耀。
——仿佛是破开云雾蒙尘的一束日光!
“我在那个时候伸手进去,拼命地把它们扣了出来,整条胳膊上当时都划拉了这么大一条口子呢,虽然就是皮外伤没什么事啦。”
平次一边说,一边撩起袖子比划着:“不过我还没看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在爬起来的时候,突然被石头绊了一跤,又狠狠摔下去了。”
而那对小得像星星的耳钉也随着他的动作再次腾空了。
他确实好像没有听见落地的声响。
但是等到他又晕乎乎地爬起来,视野里也再也没有那对耳钉的踪影了。
“我哪想到这玩意儿居然会掉在我的裤腿里啦。”
平次懊恼地说道:“那套衣服还是薰哥给我买的,就穿了那么一次。”
“我之后看着难过,直接收起来了,就一直没发现这件事,直到我妈之前给我收拾不要的东西的时候才突然掉了出来。”
“.......”
松田和萩原没说话。
虽然这事儿确实巧合得有点离谱了。
但是被这么改造过的红宝石耳钉,即使放眼全世界也可能仅此一副!
而这副本来应该和雨宫薰的生命一起消失在火场里的耳钉.....
怎么会在最后依然被保存了下来?
而且阿薰当时被炸死了。
即使宝石材质相对坚硬,剧烈的高温也会逐渐将这副耳钉也烧成湮粉,怎么可能会在最后只以中度受损的状态让服部平次发现??!
“小....小阵平......”
萩原研二的嘴角紧抿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一下一下剧烈地撞击着喉口,眩晕般发懵的知觉中,他颤抖着向旁边回头。
只看见松田阵平的脸色也雪一样惨白。
这事儿没对....
没对......
他怔怔地抬起眼眸,仿佛机械一般,许久后才将视线投回了面前的黑皮肤少年脸上。
服部平次双手垫在脑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
“还有什么问题?真不是我故意偷的你们相信我啊!!”
“不是.....是.....”
松田紧咬着后牙,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哦,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了!”然而粗神经的服部平次直接跑偏,“你们想问那天我找到这副耳钉的位置对吧!”
他对面两个警官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我想想.....感觉.....当时应该是在靠近边缘的位置吧。”
服部平次按着眉心:“大概是,剧院后方靠近边缘的位置?”
——!
闪电骤然划过两人的脑海,瞬间浑身一个激灵!
“谢,谢谢你们!”
萩原猝然站起来,差点把桌子都撞翻了,后面的松田一激动一头栽在他身上,两个一米八的差点一起滚下去。
远山和叶一脸茫然:“啊....没事.....能帮上忙就.....”
但还没等她说完。
那两个一辈子是少年的就跌跌撞撞地又互相扯着爬了起来,飞也似地跑出了咖啡厅。
“快点联系警视厅的人!我们还能赶上今晚回去的车!”
萩原边跑边回头说。
只见松田不爽地“啧”了一声,打开手机,喊道:
“喂,班长!麻烦你把阿薰死的那个案子的搜查报告全部调出来,现在立刻马上——”
*
次日。
东京,警视厅。
“阿薰的案子在搜查后期陷入了死局,现场在经历爆炸后被烧毁严重,任何痕迹和DNA都没有留下。而且过度塌方也同时导致了搜查混乱,再加上指挥不利,可能确实存在没有被搜查到的位置,凶手直到现在也没有被逮捕归案。”
萩原研二清晰的叙述响起在空气中。
面前空荡的会议室里,只有另外两个人坐在长桌两侧,紧缩着眉头看着眼前幻灯片发出的光线,凝重的气氛乌云般压住了一切。
半晌,伊达航恨铁不成钢地盯住他俩:
“你俩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突然又开始想雨宫了?”
“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人死不能复生!这都已经两年了,就算再难过也要走出来,一直沉浸在过去里雨宫也不会回来啊——”
松田阵平干脆利落打断他:“发现了新的线索,这事儿不对劲。”
霎时间。
伊达航戛然而止。
“看看这个。”萩原把珠宝盒推到他面前。
“这是?!”伊达航瞬间愣住了,猛地抬起头:
“这不是松田那小子当时送给雨宫的毕业礼物吗?最后的找到他的信号也是来自这个改造耳钉,难道这玩意儿不是已经跟着雨宫一起被......”
“问题就出在这里。”
松田叼着烟,墨镜后的视线阴沉:“雨宫死了.....那耳钉是怎么保存下来的?”
毕竟在那个人死去之前....
在他死之前....自己都还亲耳听着他最后的声音。
也就是说,在爆/炸之前,这副耳钉都应该还是戴在雨宫的耳垂上的,就算退一万步说也应该是在他的身边,才能收录下那么清晰的声音......
只是耳钉的信号也在爆炸后的几秒内就被完全切断了。
这说明什么?
这能说明什么?!
“以及,同时还存在第二个问题。”
萩原撑在桌面上,身子略微向前倾,说:“根据那个带走耳钉的孩子的证词,这副耳钉被发现的位置是——‘剧院外侧边缘偏后方’的位置。”
啪!
幻灯片变换,一副俯视平面图出现在了投影上。
“我和小阵平昨天咨询了曾经负责修筑这间剧院的工程商,表示靠外侧有一部分的墙问题,所以这一部分的墙最后修得其实比较薄,非常容易崩塌,使得
“但是——”
萩原的激光笔又在屏幕上点了点:“这是当时定位信号最后出现的,阿薰应该所在的位置。”
只见一个红色的圆圈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是中部偏前方?”伊达航皱眉,“雨宫当时应该是倒在舞台边缘?”
可是原本应该死在中部偏前的舞台边缘的雨宫,他身上的耳钉又是怎么在他死后漂移到后方边缘的排水管附近去的?
这.......
“只有一个可能性,可以同时解决这两个疑问。”
松田静静地开口:“.......在雨宫死的时候。”
萩原接话道:
“还有别的人.....在他的身边!”
他扶在桌子边缘的手死死攥紧。
两年前雨宫本就已经体质极弱,又身中神经剧毒,经历了长时间的折磨,这都是有凶手和警视厅的证物支撑的。
因此,他就算是不死也应该没有挪动自己的能力。
可是如果没有人力干扰。
那枚耳钉能自己飞到角落里去的可能性完全微乎其微,而且服部平次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警察中的孩子,证词出问题的概率也非常低。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剩下了——
“在雨宫死的时候。”
伊达航咬着牙一字一顿:
“还有别的人在他的身边.....就等着最后爆炸的那一瞬间,趁他昏迷的时候,将他的定位耳钉从耳朵上取了下来,并且随手扔进了火里。”
两人没吭声,算是默认。
这也是他们认为的最有可能的猜测。
只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对方是谁?他又有什么必要要在那种危险的场合靠近雨宫,就为了将他的耳钉扔掉?
阴森的感觉逐渐攀上他们的背脊,如同一条嘶嘶阴冷的蛇。
.......雨宫在死亡当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伊达航怒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一个问题来分析,冷静点。”
萩原研二强行稳着声线,即使他在此时几乎感到针扎一般的刺痛:
“首先,对方既然会专门扔掉那个耳钉,说明他很有可能知道那个东西具有追踪和通话功能。”
因此,“他”才会做出这种举动。
但是.....如果只专程冲进火场里来扔耳钉那代价也太大了,他必须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情,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推下去......
“他带走了雨宫。”
松田阵平声音在抖:“他扔掉了定位,处理掉了雨宫身上一切可能被追踪的东西......然后带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