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到苏鸽家的巷子前。
曾经仓惶逃离这里的画面,犹在眼前,林诗兰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主动回来。
甚至连时间和天气都与那时的十分相似。
天彻底暗了,空气中飘着细雨。
她望着黑漆漆的巷子。谭尽打着伞,站在她的旁边。
“是这儿吗?”他问。
隐秘的暗巷伫立于马路边上,宛如一道被划开的不起眼的伤疤。它光秃秃地陷进去,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林诗兰点点头。
她主动向前走了一步:“我来带路。”
巷内积水严重,刚走一步林诗兰就踩进了水坑,所幸谭尽及时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林诗兰的手冷得像冰,谭尽默不作声地牵住她。他的手比她大一圈,轻松就把她的拳头全部包住。
从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为她驱逐了此处的阴寒。林诗兰感觉好多了,深吸一口气,她又继续往前走。
原来,这一段恐怖的路,有人陪伴,也不算漫长。他们很快看到光,走到了巷子的出口。
林诗兰指着那栋破败的民房:“到了,苏鸽家。”
他们屏住呼吸走近它,屋子没有开灯,看上去仿佛一个死去的散发着恶臭的巨大垃圾山。附近的废品比起她上次来,堆积得更加夸张。可能是泡了雨水,有东西馊了,空气中有种发酵的酸味。
上一次被苏鸽奶奶吐了一口痰的经历,让她不太敢轻易靠近屋子。站在门前,林诗兰又一次拿出手机给苏鸽打电话。
电话通了,同一时间屋内传来手机来电的铃声。
——看来苏鸽在家!
但她还是没有接起电话……
谭尽喊了几声“苏鸽”,敲了敲她家的门。
那扇深绿色的门压根没被关上,他不过敲了一下,门直接打开了一道缝隙。
林诗兰和谭尽不约而同地捏住了鼻子。
屋子里飘出的气味,臭得太不正常了,谭尽的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扶着墙壁,吐了出来。
他们对视一眼,有了相同的判断:房子里出事了。
“你在外面等,我进去看看。”
她的眼里闪烁着熠熠生辉的令人安心的勇敢。
谭尽还没来得及反应,林诗兰先一步进去了。
待他后脚跟进去,便听到她声音急促的呼叫:“谭尽、谭尽,出事了!快打急救电话!”
……
苏鸽的奶奶去世了。
而苏鸽在奶奶床旁边的地板上抽搐。
她发着高烧,烧得人都神志不清了。
救护车将苏鸽拉到医院。救治她的医生说,苏鸽是细菌感染所引发的高烧不退,还好送医及时,不然损伤了大脑和脏器,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林诗兰陪在苏鸽旁边。
她挂着吊瓶,发出呜呜咽咽的呓语,听上去像是喊着“妈妈”,也像叫着“奶奶”。林诗兰用纸巾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水,那眼泪像擦不尽似的,刚抹掉,她的眼角又湿润了。
林诗兰长叹一口气。
苏鸽的奶奶会死,这个是之前好几个时空都发生过的事。
但对于这个时空的苏鸽,她是第一次经历奶奶的离世。
苏鸽虚弱的样子,令林诗兰回想起,原始时空誓言形成的雷雨夜,水面下,苏鸽苍白的脸。
平行的无数个世界,像无数条线。它们因誓言的力量形成了交错,在林诗兰身上打了个结。
苏鸽是结以外的人,却也是离结最近的人。或许只是因为,苏鸽见证了时空的异常,所以她拥有在时空中传递部分信息的能力。
林诗兰这样想着。
不得不承认,其实她的心里已经不讨厌苏鸽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苏鸽的印象改变了呢?可能是那次,苏鸽帮助自己找小狗;可能是更早的时候,苏鸽主动朝林诗兰亮出底牌。虽然林诗兰怀疑苏鸽是别有用心,但她的行为是好的——她让她看到了《闪耀的多重宇宙》,让她明白了所经历的雨季是不同的平行时空。
也可能是,读着不同的苏鸽在书里写下的感受,那时的林诗兰就已经和她产生了共鸣。
她在苏鸽身上,看到很多与她相似的迷茫。
总归,林诗兰为今天自己来找苏鸽的决定感到开心。
天色已晚。
医生说苏鸽的情况已逐渐稳定,
苏鸽奶奶的遗体被医院送到了太平间。后面的手续,得等她的亲属苏鸽清醒后才能去办。
度过这惊魂的一夜,林诗兰和谭尽忙前忙后累得筋疲力尽,也该回去了。
他们回去前看了下苏鸽,她仍旧处于昏迷。
第二天。
午休的时候,林诗兰塞了几口面包,独自去了医院看看情况。
苏鸽闭着眼,似乎还没有醒来。
林诗兰小心翼翼地拉上窗户,不让雨打进来。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一声“谢谢”。
回过头,林诗兰看见苏鸽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她醒了。
嘴唇因缺水干裂,肿成核桃的眼睛却仍在流泪,苏鸽的心里一定很不好过。看到这一幕,林诗兰取下书包,翻了翻,拿出一个小盒子。
“我记得,你比较喜欢甜食。我在校门口没找到巧克力,买了一盒糖果。等你生病好了,我就把这个给你。”
林诗兰不擅长送人礼物。明明是好意,但她仿佛是来谈生意讲条件的,表情冷酷,用词僵硬。
苏鸽没有接过糖果。
她盯着天花板,眼泪没来得及擦掉,便落向了枕巾。
——怎么办?
林诗兰搜肠刮肚,问自己:打破尴尬气氛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
低头看看手中的糖,林诗兰灵机一动。
她想到了对自己最有用的办法!
——谭尽式无厘头冷笑话。
“它跟你的名字一样呢!”她晃晃手中的糖果盒:“Sugar,苏鸽。”
“哈哈,你怎么爱吃自己的同类啊?”
林诗兰有进步,笑话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僵硬,倒是挺俏皮。
可是这个笑话太冷了。
苏鸽不知是没领会到笑点,还是不想笑,她依旧是之前的表情,没有向林诗兰投来眼神。
悻悻地将糖果盒放在床头柜,林诗兰站起来:“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上课了……”
走前,林诗兰被苏鸽叫住了。
“谢谢你救我。”
抬起手,苏鸽挡住自己抽泣的脸。
“可是,我醒来躺在这里,感觉好孤独好害怕。”
“奶奶走了,还会有谁在意我?像我这样的无足轻重的人,真的有活下去的意义吗?”
她的声音沙哑,眼神中充斥着彷徨与无望。好似一个快掉下悬崖的摇摇欲坠的人,在渴望路过的人拉她一把。
“有意义,当然有。”
林诗兰挺直身板,她的回答掷地有声。
“你不是无足轻重的,对于你自己,永远不是。你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你是你的整个世界。”
苏鸽的哭泣止住了。
她望着林诗兰,不再掩饰自己的脆弱,嘴唇剧烈抽动。
“老师不相信我考试没作弊。没有找到家长去见老师,我就回不了学校了。不管怎么说,没有人相信我,但我真的没有作弊。”
“我相信你。”
坐到苏鸽床边的林诗兰,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四个字。
至此,苏鸽彻底对林诗兰敞开心扉。
她跟她说了考试那天发生的事:当时三模,坐她前后的两个同学作弊,想隔着她的位置传纸条交流。苏鸽平时总被班上的人欺负,他们让她帮忙递纸条,笃定她没有胆子反抗。
后面的同学把纸团扔到苏鸽的桌上,让她传递,但苏鸽不愿意配合他,装没看见。同学无奈之下,踢她的凳子。那响声大了点,竟把监考老师吸引了过来。
监考老师发现苏鸽桌上的纸条,判断是她作弊,把她抓了。苏鸽说出真相,但前后的两个同学不认账,一口咬定苏鸽冤枉他们。其他周围同学也都不喜欢苏鸽,有的人帮那两个同学说苏鸽作弊了,有的同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
苏鸽一直是班里不受待见的差生,出了这种事,老师也没有相信她,导致她最后被盖棺定论为“大考作弊”。这个污点以后将一直跟随她,甚至会影响到她的高考。
前天,被冤枉作弊后,老师要求苏鸽叫家长来学校。
她无计可施,冒着雨回家找奶奶。
到家,苏鸽发现奶奶病逝,她没能和奶奶见上最后一面。
抱着奶奶的遗体,苏鸽六神无主地睡了一觉,越睡她越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于熔炉之中……
再后来的事,林诗兰知道。
听完苏鸽的叙述,她沉默许久。
下午回到学校。
林诗兰没回教室,她直接去了教师办公室。
她没跟苏鸽承诺什么,但她自己去找了苏鸽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