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说坏话

这是林诗兰这么久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她和谭尽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那么能聊。

出了医院,外面下着雨。

他们撑着伞到处乱逛,一路叽叽喳喳地聊天。

“快看,那辆开过去的车是不是我们县里的?”

“不一定,城市里也有这种车啦。”

“是吗?我们以为我们那儿才有这种绿色的小巴士。”

“你有看到旁边挎着菜篮子的阿姨吗?”

“看到了看到了,你认识她?”

“对啊,我参加过她的葬礼,是我爸那边的远房亲戚。”

“噗,天空飘过一个电饭煲。”

“哇!还真是。”

林诗兰有500度的近视。以往,她对下雨时的灵异现象避之不及,这样的天气她总是不爱戴眼镜。如今,她主动睁大眼睛,第一次将身边发生的事物当作观赏的奇景。

一路上,他俩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就要喊对方过来凑热闹,像在玩现实版的双人找茬游戏。

不仅如此,他们玩着玩着,还隐隐地在比试谁找得快,找得准呢。

林诗兰眼神正四处搜寻,谭尽那边又找到了。

他指着前方:“你看到对面街的破楼了吗?”

“你说灰色那个?”

村中居民自建的危楼,歪歪扭扭地叠在了新开的家具店之上。家具店装修得很考究,店内摆满高档家具,灯光是温馨的暖黄。包裹在它外层的旧楼房,灰灰的破破的,楼上人家晒衣服,晾衣杆挂着满满当当的衣物。一条大红裤衩正好搭着家具店外用于宣传招牌,把人家“上门安装”的“安”字遮住了宝盖头。

“哈哈哈,上门女装。”谭尽笑得直不起腰。

他对冷笑话真是爱得深沉。她本来不觉得多好笑,被他鸡打鸣一般的笑声逗乐了。

瞎逛到晚上,林诗兰该赶在熄灯前回大学宿舍了。

说来,有件更巧的事。

她一问谭尽才知道,他俩的大学离得非常近。

所以,他们可以搭同一辆车回大学城。

公车内,小屏幕播放着本地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周一到周四,全市范围将持续降雨;省气象台宣布,自本周起,我省已全面进入雨季,今年相较于往年进入雨季时间偏早25天。】

谭尽和林诗兰默不作声地听完了这则天气预报。

——是个沉重的消息。根据天气预报说明的情况,他们随时会回到过去。

她望着玻璃窗上的雨。

强风把雨水吹歪,它身不由己地拖出一道倾斜的水痕,沿着窗的边沿滑下。

“如果,我们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回到过去了……”

“那你就来我家找我。”谭尽回答得很快,仿佛他早想好了。

“我家住你家对楼,记得吗?”

“行,我记得。”林诗兰对他的方案表示认可。

她余光瞥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在笑?”

谭尽没否认。

“想不到,有你来找我的一天。以往你来我家,都是找我哥。”

察觉到他这句话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她也说不上来。

“当然了,我跟你又不熟,找你干嘛。”

回忆起今天以前,林诗兰和谭尽的交集,只有一个。

——他哥谭子恒。

林诗兰和谭尽同岁,谭子恒大他们两岁。

从小,林诗兰成绩优异。小学到高中,她上的都是最好的学校。而她又常常地从教过她、对她赞不绝口的老师们那里,听到谭子恒的名字。

她代表学校参加的大赛,谭子恒在她之前参加过并获奖。

老师让她看往年的演讲稿、比赛题,她拿到的样卷上面时常写着谭子恒的名字,她参考的演讲稿也同样出自于他。

虽然,对谭子恒早有耳闻,但她直到好几年后才见到他本人。

初二那年,林诗兰家对面盖了一栋新楼。新楼和她们家住的楼一样,是石化厂的员工住宅。

林诗兰爸爸是石化厂旧员工。他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听她妈说,是他在厂里失误操作机器导致的事故。石化厂赔了点钱,原来分他们家的员工住房也没有回收。林诗兰妈妈在小学教书,工资不高。家里一直没存下钱,也就一直没有搬家。

对面的新楼比她住的那栋高出好多,同是员工住宅,但两者的内部构造完全不是一回事。入住新楼的员工全部自石化厂的管理层,林诗兰家是小得可怜的一室一厅,新楼全是大户型,更有的人家还是两层的复式。

从新楼盖好起,林诗兰没事就会看向对面。

那边的屋子漂亮又宽敞,她想象住在那里的人,家里一定有自己的厕所,不像她要去楼下用公共的。

怀着羡慕与嫉妒,林诗兰一点点地看着对面屋子装修,搬进家具。

然后,有天放学回家,她看到那边房子的灯亮了。

大房子的阳台上站着一个男生,在吃薯片。

白衬衫、蓝边的领子,看款式是一中的男生校服,她多看了他几眼。

男生头发短短的,袖子半挽。

他皮肤很白,腮帮子鼓着,咔嚓咔嚓薯片嚼得起劲。

晚风拂过,他眼皮一抬,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偷看被当场抓包。

林诗兰瞬间僵硬,扭头打算逃跑。

对面的人却在这时出声,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

“小妹妹,你住在对面吗?”

她回头。

那个男孩子正对她微笑。

林诗兰只好回答他:“嗯,我住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着话,有个矮矮的小胖墩从他后面钻出来,拽走了薯片。

“我叫林诗兰,”她不忘问他的:“你呢?”

“我!”小胖墩先回答她了:“我叫谭尽。”

……

林诗兰的回忆被打断。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林诗兰、林诗兰,我们快到站了。”

她转头,看见谭尽的脸。

现在脸上倒是没多少肉了,她忍不住想:他初中时真胖啊。

谭尽歪着脑袋:“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林诗兰收回视线。

“你刚刚在想什么?好像很投入?我跟你说话,你没理我。”

她实话实话:“想起你哥了。”

“哦。”

谭尽猛地站起来,吓了林诗兰一跳。

“你干嘛?”

他指指外面,没好气地说:“到站了,下车。”

公车刚停稳,谭尽立马下车。

林诗兰才发现他走路走得快。

之前那一道,他走路像蜗牛爬,她时不时要慢下来迁就他。这会儿,他的脚好像踩了风火轮,健步如飞。

“下雨呢!你不打伞?”

林诗兰冲他的背影喊,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下车时被他一催,她急急忙忙往车外跑,伞撑开不到位。有根伞骨错位了,被风越刮越弯,让她不得不停下修伞。

用劲地掰了掰,弯曲的伞骨纹丝不动,林诗兰打算收伞再试。

身旁一只大手把伞拿走。

是先前走掉的那人又折返回来。

他手指捏了两下,好似没用多少力,那根伞骨便乖乖地回到了原位。

“喏。”他把好了的伞递给她。

林诗兰把伞举高到他能过来的高度,却见谭尽戴上了开衫的帽子。

手插口袋,他表情酷酷的:“就这点雨,太麻烦了,你自己遮吧。”

她没搭理他,照样将伞分了他一半。

谭尽呢,也没走开。

他跟着她旁边,重回龟速。

“回到过去,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不知是不是谭尽闲着无聊,又来找她搭话:“机会难得,不如我们来提前计划计划。”

要不是林诗兰知道回去的可怕,她一定以为谭尽这趟是去度假。

“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摆脱这些,过正常人的日子。”

谭尽不懂她的心思,继续鼓励:“总会有点什么吧,你再好好想想。”

林诗兰这一想,还真想到了。

今天坏掉的手串,是谭子恒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戴了它很多年,现在手腕空空,很不习惯。穿越过去,她想问问谭子恒是哪里买的礼物,再把它买回来。

“我回去以后,见见你哥。”

他脚步顿住。

“不要来我家!”谭尽音量不小。

林诗兰迷茫地看着他。

谭尽清了清嗓子,稍稍润色了措辞:“我找你!我去找你比较好。”

她疑惑:“为什么?”

“因为……”

他的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必须她拉长耳朵才能听清。

“额,有次我哥偷偷跟我说……”

“你哥?他说什么了?”

纷扰的雨声中,她凑近他,安静的脸庞笼着一层润润的光。

谭尽的吐字不再含糊:“他说你是丑八怪。”

林诗兰蹙眉。

他笑了起来:“你和我哥,不和啊。”

“不会吧?”她难以想象:“你哥一直对我很好呀。而且,谭子恒不像是背后说坏话的人。”

“那是因为他在表演。”

她心情复杂:“真的?”

“我不比你了解我哥吗?”

谭尽一脸严肃:“反正,你别来就对了。”

四周只闻雨声。

两人保持着一段不尴不尬的距离,沉默地往前走。

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大学城,此刻出奇的冷清。

“从下车走到现在,我们走多久了?”

“十五分钟?”

她感觉不太对劲:“我们下车以来,是不是都没见到过人?”

“平时,走两三分钟,就能看见沿街的店铺摊贩;即使雨天没学生逛街,也不应该店都没了。”

雨伞抬起一寸,眼前是黑色的无边雨幕。

他们这是走到了哪里?

她正打算和他商量……

身边空无一人。

风声呼啸而过,卷走手中的伞。

她赶忙将伞捡起,抓住它的那一刻,伞柄的手感变了。再抬眼,原本棕色的伞面变成了浅蓝。

而前方,雨幕的黑暗中渐渐显出一个建筑物的轮廓。

那是林诗兰高中时的校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