犒赏仪式后,李洵便对第九军进行了重新编排,禁军一万三千人虽然是独立成军,却是分为三部分,塞到新兵营里去参加训练的。
他们的都头,队长,一律由此次在北戎草原上立功较多的队长和普通士兵担任,以便更好地辅导他们纠正观念。
而原有的都头(较少)和队长,则一律视为普通士兵,只是会保留三个月他们原本在禁军中的军饷标准。
禁军入新兵营的首要大事,就是进行观念转变,重点树立纪律意识与爱护百姓的意识。背军规,听宣传队的人讲曾经那些违纪者受到的严厉处罚,是每日必行功课。
而训练方面,禁军基础比起一般的百姓甚至边军都要好很多,需要下的功夫反而没那么多。
三个月后,无论是纪律还是训练项目,都将是考核的重点内容。
在得知李洵的这条谕旨后,禁军们不管是学习还是训练,都非常卖力。
安置完禁军,此次吏员招聘考试的阅卷也结束了。
林德康亲自将拆除糊名后的统计结果送到了李洵府上。
七部总共招考名额达到了三百五十余人,其中女子考生录取了六十七人,分属于教育与财政两个部门,其余的全是男子。
“殿下,此次的魁首委实叫人吃惊啊。”林德康捋着胡须,笑容满面地道。
此时男女受教育程度不同,两者自然是暂时不可能以同等标准来要求,是以是分开排名的。
女子的魁首是一个名叫卢文萱的姑娘,年方十八,出身于商户之家,在算学方面尤其出色,分数在男女考生里都可以名列魁首,杂学的实用知识方面答题也不错,策论一科文采不算好,却也颇有见地。
此次阅卷,李洵着重强调了重实用性,轻文采,是以卢文萱的策论得分也不错。
“保父是说这卢文萱?”
李洵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女子魁首的成绩,甚至还拿起了对方的策论细看起来。
女子在此时的教育环境下,能得到这么高的分数,非常引人注目。
林德康愣了一下。
他是个传统士大夫,更看重的是策论,杂学与律法,这些要么涉及四书五经,要么涉及比较实用的律法。对于算学,反而没有太重视。
是以女子魁首,并不足以让他侧目。
听到李洵的话,他愣了下,旋即却想到:
殿下难得对一个女子如此关注,且这女子能考得魁首,倒也确实有几分才华与胆识,等殿试的时候,他得好好考察一下此女的才貌人品。
面上却丝毫没有泄露半分心思,缓声道:
“臣说的是男子魁首,岑樘。”
李洵看了下那人的履历,年龄三十五岁,祖籍江南,两榜进士出身。
这让李洵难免有些惊讶。
“竟还有进士来参考。”
先前报名的人数多达数万人,大家都没太仔细去关注过到底有些什么人报了名。那时候关注也没太大意义。
如今入选的只有三百多人,自然是可以好生研究一下对方的履历了。
林德康解释道:
“朝廷侯缺的进士一直就不少,给人当西席的都有,若有回乡的,来参考也不奇怪。臣是说,您不觉得这人的名字有些耳熟吗?”
“岑樘?”
李洵仔细想了想,还真有些熟悉,“仿佛是御史之中,有个叫岑樘的?”
李洵当初跟岑樘倒是没什么接触,主要是这人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头铁的,很是敢说敢言,在京中得罪了不少人,却偏生自己没什么错处,一时间还真没人能将他怎样。
“臣说的就是他。二甲进士出身,祖籍还在江南,其父名叫岑坚。与臣所知的那个岑樘,简直一模一样。”
要说岑樘此人,给林德康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毕竟朝廷的年轻人里,甚至所有官员,都难有刚正不阿到如此地步的人。
林德康任吏部尚书最后那一年,正好赶上了岑樘初出茅庐,一进入御史台,就办了件大事,弹劾了当时一个极为嚣张的权贵。
当年的考核,岑樘就落了个末等。
若真是被吏部批复,连续三年末等,便会被直接黜落了。
林德康当时正好看见,便没有批复这条考核。
心知必然是有人存心为难这岑樘,林德康此后两年都会关注一下吏部的考核,临走还跟自己的继任者交待了,若岑樘并无劣迹,便不能批复末等的考核。
正是因为有他维护,众人知道岑樘颇得右相青眼,才没被更多地刁难。
可哪怕他已经如此明显地表示出了对岑樘的青睐,这小子却从没有主动上门拜会表达亲近之意。
当初的大皇子党臣子们私下聚会,请他他也不去。
很明显,此人是完全不想参与党争的。甚至为此不怕得罪他这右相。
林德康倒也没跟这性情过于迂直的年轻人计较,不过却也因此对此人印象极为深刻。
这么一说,李洵顿时提起了兴趣:
“这么说,此人真有可能是那个岑樘?”
一个当初在京城出了名铁头铁面的御史,竟会来参加他治下的吏员考试吗?
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底层的禁军士兵与军官,窘迫到生存都成问题,是以才铤而走险来投奔。
岑樘可是御史,且在文人清流中颇有名声,再怎么也不至于像是底层禁军士兵一样落魄的。
但若说不是,一模一样的履历信息,那也太凑巧了。
这个疑惑,在隔天后的殿试时被解开了。
殿试不像是朝廷那样复杂,新科吏员们早上来郡王府,由李洵的亲兵送来他临时写好的策论与三道其余科目的附加题,所有吏员在两个时辰内作答。
糊名后,阅卷的人再次阅卷,第二天下午再次上交结果,由李洵看了前二十的试卷,钦点名次。其余的,则是由两次考试的总分相加来排名。
第三天一早,新晋吏员们前来面见李洵前,当场宣布名次。
整个过程类似于朝廷的科举流程,比起三甲传胪却稍微简化了不少。
主要是李洵很不爱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排场,但林德康觉得有必要维持一定的礼仪规制,是以才在最开始就规定了觐见这一出。
“传新科吏员前来觐见!”
郡王府里的太监站在台阶上,拉着嗓子唱喏道。
庭前整齐站立着的,是已经换好了绿色无品官服的入选吏员。
先前他们已经通过红榜公布的名次,在郡王府太监的指点下调整好了站位次序。
三百多人列成七列,男子六列,女子一列,男女魁首站在最前头领队,由传旨太监领着进入交泰殿。
虽然郡王府并不如想象中豪华,可王府中一路上列队于道路两边的护卫营士兵,威风凛凛,气势摄人,却给了人极大的压迫感。
众人很清楚,哪怕郡王只称郡王,建制也只是王国,实际上却与这辽阔北地的帝王无异。
没有任何人敢轻慢,在太监的引导下,众人目不斜视地进入交泰殿,站定,下跪参拜。
“参见郡王!”
李洵身穿冕服,端坐在上首的王座上,看着泱泱一堂的新入选人才,笑容和煦:
“平身。”
众人站起身来。
李洵这才得以看清众人的样貌。
左边为首的这位,看起来身形清癯,脸上也难掩憔悴的中年男子,便是曾经的御史岑樘了。
前日殿试的时候,林德康便亲自确认过了。
他不卑不亢地站在堂下,不像一般新晋吏员那样紧张,但对上李洵打量的视线,还是恭敬地垂下了目光。
这人虽然看起来瘦弱,眼神却清正有光。
难得的是,身为盛名在外的清流御史,竟还愿意如此循规蹈矩地参加吏员招聘考试,而不是直接找到郡王府来自荐。
对于一般为官多年的人来说,和一帮连进士都没中过的人一起参加考试,是有辱身份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没考过那些没中过进士的人,实在是脸上无光。
可这岑樘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直接便来参考了,还凭借出色的实力得了魁首。
不管是品行,履历还是学识,都让李洵非常满意。
不过,此时他却并没有点破他的身份,只把他当做普通入选吏员一般对待。
略微打量过了,目光便落在了女魁首卢文萱身上。
卢文萱是一位年仅十八岁的年轻姑娘,容貌清秀,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因为出身商户人家,比起一般的闺阁女子要多几分干练。
但比起岑樘的老练,这姑娘身体紧绷,明显是有些紧张的。
当然,她并不是唯一入选的商户出身的吏员。
这次入选的,除了书香门第的女孩,便是商户人家,真正贫寒之家的女孩却是一个也没有。
略微打量了众人一番,李洵便挑了几个策论写得颇有见地的吏员,就他们试卷中提出的观点进行了现场问政。
两次的策论都是他出的题目。
初选是关于如何杜绝贪腐的命题,复选则是让他们发表一些关于如何治理北戎的见解。
这些都是很实际的问题,考生之中不乏敢说敢写的,有些见地虽然李洵未必赞同,却也挺有意思。
特意问询,除了考校才学,也是想看看他们的临场反应能力,大致等同于面试。
众人里,有些答得磕磕巴巴,有些虽然紧张,却依然能侃侃而谈。
卢文萱在所有被问话的人里,不论男女,表现都算是很出色的一个。
为此,李洵特意赞赏地提了一句:
“古语有云,巾帼不让须眉,诚不欺我辈,卢魁首的才学见地,都称得上出类拔萃!”
众人纷纷朝卢文萱看去。
卢文萱眼神有些激动,总体上却还是表现得比较从容,拱手行了个礼,然后道:
“郡王谬赞了,小臣只是从小跟随父亲行商,东奔西走见过的事比较多,若论才学,不及同僚们多矣。”
态度还是很谦虚的,可见也很会做人。
她这话一出,许多原本下意识皱眉打量她的男吏员,脸色都舒缓了些。
李洵却旗帜鲜明地表示,并不赞同这话,对众人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比起华而不实的诗文,本王更看重你们办实事的能力。望各位以后上岗,着重在有利于办好差事的学识上好好提升自己。”
这算是训示。
众人连忙恭敬应诺。
李洵道,三日内便会将任命书送到他们手里,让他们在报名时登记的地址等待,然后便打发众人回去了。
从头到尾,都没太表示出对岑樘的另眼相看。
连提问都没问他,受重视程度完全比不上他们这边的第五名,甚至不如那个女魁首。
哪怕岑樘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面对自己一心仰慕的明主如此态度,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
慎郡王如此,难道是对他的才学不满意,认为他不配得到魁首的名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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