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帝明显不想议河原光复之事,而其余几个皇子的支持者,也不愿意让大皇子掌握更多权柄。
朝堂上希望压制大皇子的力量占了多数。
举荐大皇子的太子党,其行为也显得有些扑所迷离。
而拖着病体来上朝的林相老态龙钟,瘦得不成样子,让人一看着就觉得似乎命不久矣。
一些普通的中立派或者觉得大皇子能夺嫡成功的,即使心里想为大皇子说话,见这样的情形,也担心自己成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
而少数的迂直之臣,不管不顾坚持为大皇子说话,最终也寡不敌众败下阵来,只能心中默默为这朝局悲愤叹息。
见拥护大皇子的人落了下风,嘉佑帝心中安定了不少,决定加入最后一击,彻底打消那些人的念头。
他看了一眼御史大夫尹伯文,表示此事容后再议,然后进入下一个议题。
于是,尹伯文再次站出来弹劾,右相之子林程醉酒纵马,夜闯禁宫,按律当斩,再加上此前其前强买民田,已经优容过一次,此次属于再犯重罪,绝不可姑息。
新加入的帝党的林相附庸们,为表忠心,也纷纷站出来附议。其中还有林相的弟弟林得益,那态度是相当的大义灭亲。
其余人看向站在那里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林相,心中了然,难怪林相会拖着病体来上朝,估计是早就对此事心中有数,今日要来直面惩罚结果了。
果然,嘉佑帝直接道:
“尹爱卿所言有理,林程屡犯重罪,绝不能再姑息。然国朝以孝为先,林程是独子,朕秉承仁道,还是决定再留他一命。”
“只是,林德康教子不严,纵子屡犯重罪,不堪再为百官表率,当立即罢黜其右相之位以示惩戒。林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仗五十,幽禁苏郡行宫以儆效尤!”
听到这样的宣判,林德康苍老的身影越发佝偻了。
他颤颤巍巍地跪下:
“谢陛下宽宥!臣自惭形秽,自请子孙三代不入仕以赎犬子罪孽。”
嘉佑帝准了。
朝臣们心中大震。
刚说大皇子在边疆立下奇功,或许又要起来,如今林相便被罢黜了,还子孙三代不入仕,那以后他这一支岂不是全完了么。
而林得益这样的旁支明显又和林相不是一条心,一副简在帝心的模样,肯定不会再支持大皇子。
原本河原捷报传来,大家还有些疑惑,大皇子当初离京到底是被皇帝厌弃,还是受陛下派遣特意潜伏,如今看来结论已经很明显了。
哪怕大皇子再有才干,被陛下如此厌弃打压,也不可能有什么前途了。
如今帝党占据了大半朝堂,陛下越发大权在握乾纲独断,跟他作对没什么好下场。
动摇的骑墙派们心中的念头瞬间熄灭。
而那些迂直纯臣,也暗中摇头,为大皇子可惜。
眼看着林相被脱去官帽官服请出了大殿,众人心头唏嘘不已。
一代权相,把持半壁朝堂近二十年,最后竟落得个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下场。
苏纪安,尹伯文两人面色无波地看着林相瘦弱的背影,大袖之下的手却死死地掐住了手心。
只有如此,他们才能不失态。
三日内,右相府遣散了所有下人,折价变卖了全部家产,只留了几个世代忠仆与随身衣物。
三日后一大早,右相府的主仆数人,便在一队御林军与两队禁军的“护送”下出了京城,往南边的苏郡而去。
得知这个消息的嘉佑帝,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叫人退下。
残兵败将,不足挂齿。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匹夫,一个身受重伤的残疾,再加上两个不能再入仕的小崽子和些许女眷,不可能再成什么气候了。
不过是备着万一的用途,才派人看着他们而已。
如今要做的,反而是如何消除李洵那个大胜仗的消息在边疆与京城百姓中带来的强大影响力。
嘉佑帝思虑许久,觉得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用更大的捷报来覆盖这件事。
若河原不是唯一光复的故土,那他的光芒也必然被掩盖。
想到这里,他下笔给刘渊写了一封信,催促他利用冬季,主动进攻北戎,尽可能迅速地结束战斗。
有李洵这一对比,往日还算能看的刘渊,顿时就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刘渊手下那十万大军,他是要粮给粮,要钱给钱,兵器马匹铠甲,一应都是配的最好的,可这么多年来,打起北戎蛮子也没创出什么战绩。
身为镇北大将军,连李洵在河原燎原弄出那么大的动静都不知道,委实是失察!
如今倒也不便苛责他什么,只能略作敲打,让他得知李洵收复河原的消息后能有些紧迫感。
另外要做的,则是再隐秘些派人去探听一下李洵那边的消息,以便之后的应对。
他至今还没得到确切的消息来知晓肃城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河原的归属问题,也暂时还没考虑。
打下河原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些蹊跷,他始终很难相信李洵能凭借最多四万多边军打败三万多的北戎大军。
虽说袁晨升是一员猛将,却也断没有如此逆转乾坤的本事。
而且,河原是许多北戎人南下过冬的宝地,有辽阔的马场,还有大量的肥沃土地,粮和马都是非常重要的战备物资,北戎汗怎肯甘心任由李洵夺走这么重要的地方。
若他是北戎汗,随后必然派遣重兵报复夺回,李洵未必能守得住河原。
不过这都是他的猜想,究竟如何,还得看这次再探的情报。
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他再不打算派钦差,也不打算与任何官方渠道接触,直接让人伪装成商人潜入肃城。
他就不信这次还能被李洵给截住扣压。
不过,这次竟是不必等到探子奔袭两千里再递消息回来,因为过年那一天,宫中正举办宴会庆贺除夕的时候,陈旺来告诉他,江菘带着十几个禁军赶回来了。
此时嘉佑帝正带着后宫嫔妃与皇子王孙们一起参加除夕宴。
他左边坐着皇后,右边则是还未显怀的容妃。
整个宴会上,他几次三番关照容妃,无微不至,令满宫女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年轻貌美的容妃身上。
包括坐在右边第四位的柔妃。
她此时又被嘉佑帝解除了禁足,却还没恢复侍寝的绿头牌。
看着容妃春风得意的模样,她也有些黯然。
但陛下什么都告诉她了,如今他已经收拢了大半权柄,只要再忍耐一段时日,等彻底铲除了容家,她和两个儿女就再也不必过如今这样的日子了。
容妃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牺牲品而已,她没必要跟她计较。
这样想着,她心头才好受了很多。
这段时日,嘉佑帝在朝堂上无比顺利,将右相换成了魏平光后,整个帝党的实力空前强大,他感觉到自己的政令主张前所未有地通畅。
借着过年的机会,他将柔妃母女解除了禁足,还私下和柔妃见了一面,心情极好。
连应付容妃,也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正当他带着愉悦的心情欣赏着殿内的舞蹈时,陈旺便来告诉了他江菘回京的消息。
这顿时让他失去了欣赏歌舞的心情。
原本他应该等到宴会结束再去见江菘,可见到江菘就意味着早些得知关于肃城的最新消息。
如今他已经是九五之尊,宫里的又是家宴,他无需顾虑太多。想到这里,他便决定立刻去见江菘。
三个多月不见,江菘这个户部侍郎满身风霜,人肉眼可见地老了一大圈。
作为嘉佑帝的忠心追随者,嘉佑帝对他比蒋裕之流还要亲厚多了。
“此行艰险,江爱卿受苦了!”
江菘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臣万死,此行不仅没能完成陛下交托之事,还中了慎郡王的计,闯下大祸!”
听到这话,嘉佑帝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菘不敢遮掩,他深知嘉佑帝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樊城发生的事迟早会被他探听出来,还不如现在就坦白交代,或许还能落个从宽处理的结果。
他之所以丢下大半禁军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也正是抱着早日给嘉佑帝传递消息将功折罪的想法。
江菘如实地将自己如何一到燎原就被扣压起来,被关押的过程中才得燎原守将袁晨升早就被慎郡王斩杀的事先说了。
嘉佑帝闻言脸色顿时就沉下来。
一地守将说杀就杀,杀的还是他的直系帝党!李洵那逆子,仗着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中,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
“你可有听说他是何时攻占河原的?”
江菘一直被关押,也就去樊城的时候放了下风,哪里能得知太多情报,只能汇报一些自己得知的蛛丝马迹:
“臣在北疆的时日,并未察觉到慎郡王有大动刀兵的迹象,但听肃城厢军话里话外抱怨最近几个月没仗打,他们没有立功的机会,应是在臣到燎原前就已经攻占了河原。”
天知道他无意间得知慎郡王竟然已经光复河原时有多震惊。
嘉佑帝心中大震,李洵竟是如此早的时候就拿下了河原,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仔细分析着江菘的话,追问道:
“也就是说,北戎未曾反攻河原?”
江菘道:
“应是如此,臣离开时,当地百姓安居乐业,樊城守军言谈间也未曾说起过哪里再起战事。”
说着,鼓起勇气道:
“陛下,臣万死,被慎郡王威逼设计,闯下了大祸。”
他竹筒倒豆子似地将自己如何被李洵设计,以至于让他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樊城的事情也交待了。
嘉佑帝听完,心中又惊又怒,涌起了惊涛骇浪。
也就是说,李洵在攻占河原时,手里最多只有肃城的厢军与燎原当地守军再加他自己的护卫营,人数上甚至不及北戎,完全是以少胜多!
他完全无法想象,到底是何等巧妙的计谋与行军布阵能力,才能在大启官兵明显弱势的情况下以少胜多,战胜那么多北戎大军。
不,不仅仅是战胜,不管是流言还是李洵自己的折子,都说的是全歼!
而他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樊城的主要原因,虽与江菘有关,更多的却是因为那些樊城将士,竟然一听李洵的名号便自愿归附,甚至帮着他镇压反抗守军。
这足以说明,他在肃城附近的边城影响力有多大!
绝佳的军事才能,手握数万守军还得民心,这令嘉佑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若任由李洵继续坐大,后果不堪设想!
他强制压住自己胸中澎湃的杀意,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等到铲除后党再行动。
最多再有半年时间,李洵的把柄便不再奏效,在那之前他必须忍耐。
李洵在北疆已经发展出如此强大势力,并且很得民心一事,绝不能让京中这些大臣知晓,否则难保再次人心浮动。
毕竟,有些人作为后来的附庸者,能得到的好处微乎其微,总是心里想着从龙之功,获取最大利益的。
吸取了蒋裕那次的教训,这次嘉佑帝没有杀人,只令江菘守口如瓶,并且以他办差不力的罪名,将他从户部侍郎贬为南边的一个郡守,那五百禁军,也罚到遥远的南蛮去戍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