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所有守城士兵放下武器,自缚投降!”
阳钺拿刀指着杜茂威胁道。
进城后的情况与原本预想的有所不同,城门守卫全部换成了直接听命于守将的上兵。
这些兵的待遇虽然说不上极好,却吃穿不愁,军饷也能足额领取,没必要冒着丢命的风险反叛将军。
而且,他们作为精挑细选出来的边军,战斗力不会比经过严苛训练的肃城厢军差到哪里去。
若是不想别的办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但这与郡王的宗旨有悖,他自然是要极力避免的。
擒贼先擒王,只要杜茂想活着,他们就稳操胜券。
可杜茂到底是久居边关还勉强打过几场仗的人,有几分胆识,虽然落入包围内心很恐惧,却还能稍微冷静下来分析情况。
他若真的受胁于这些禁军,让自己的人投降,才是真的成了阶下囚。
对方只有几百人,自己有上万人,唯一的筹码便是他这个将军,他不信他们真的敢杀他。
“不许投降!”
他大喝一声。
不知所措的城门守军顿时站在了原地。
杜茂又看向那个禁军头领:
“劫持朝廷守将是掉脑袋的大罪,令你速速放了本将与属官,本将尚可既往不咎,否则大家便一起死!”
阳钺听到这话,肃然道:
“杜茂,你克扣士兵军饷,虚报人数吃空饷,还强抢民女,桩桩件件都是大罪!而我等,就是代表朝廷来缉拿你的!”
说完,他就厉声对城楼上的守军喊话道:
“钦差在此,缉拿贪官,当地驻军速速投降!否则当以同伙论处!”
守军又开始犹豫。毕竟钦差的仪仗是那样威武,跟着的人也是实打实的禁军,他们若听从杜大人的话,会不会被朝廷当成反贼。
杜茂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丢失近在眼前的依仗,他见这些禁军没有因为他教唆守军就直接杀他,胆子越发大了。
“他们是假冒的钦差与禁军,大家不要信!速速拿下这些假冒者,每杀一人或者擒获一人,赏钱十贯!”
饶是对于日子好过些的上兵们来说,十贯钱也是个让人心动的大数目了,当下便有人从城楼上冲下来,朝着阳钺等人拔刀相向。
阳钺见状举刀横在杜茂的脖子上,大喝道:
“谁敢上前一步,我便杀了他!”
守军再次顿住了脚步,毕竟杜茂许诺得再好听,若人死了,也无人给他们兑现。
杜茂却越发觉得眼前的禁军头领只是虚张声势,梗着脖子一脸无畏地冷笑道:
“你们只有几百人,若真敢杀我,也难逃我樊城守军围剿!”
杜茂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望着那些跑步而来的樊城守军,脸上露出了笑容: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谁说我们只有几百人的?”
杜茂顺着他的视线扭头望过去,便看到了数千人的樊城守军。
他们很快到达眼前,领头者对这位禁军统领道:
“请问阁下可是慎郡王麾下阳指挥使?”
阳钺露出友善的笑容:
“正是在下!你是全队长?”
“没错!阳指挥使叫我福明即可。”
“好,福明,咱们赶快拿下城门,待会儿郡王就要率领大部队进城了!”
听到这话,几千反抗的底层守军顿时精神一振,确认郡王真的会来,他们可算是放下心来了。
得了阳钺的话,立刻将整个城门团团包围起来。
看着乌压压的数千樊城底层守军,杜茂又惊又怒,高声呵斥道:
“大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慎郡王他根本……”
话没说完,就被阳钺直接塞住了嘴巴,然后又对着城门上的守军喊话:
“各位城门上的将士听着,你们现在立刻缴械投降,郡王和朝廷不仅不会追究你们方才的罪责,还会让你们今后在军中的待遇一如从前。若是不降,杀无赦!”
杀无赦三个字咬得格外的重,且饱含杀意,叫人不寒而栗。
南门的守军加上来迎接钦差的上兵,总共才三百多人。
本来禁军的人数就比他们多,如今营中又有数千士兵也投靠了他们,哪怕他们占着地理优势,也必然守不住这城门。
必死无疑的局面,谁也不想白白送死。
更何况郡王和钦差都代表着朝廷,他们归顺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这打前锋的将领也说了,投降后不会被追责,还能保持先前的待遇。如此,谁还想去拼命呢。
没多久,所有守军便不战而降。
江菘眼看着肃城的那五百厢军在进城不到一刻的时间里,便走上了西门城楼,整个人不由自主便瘫倒在地。
他完蛋了!闯大祸了!
若不是他,即使有内应,这些肃城守军也没那么容易攻入樊城。
陛下对大皇子本就猜忌戒备,他却亲自襄助大皇子夺下一座边城,陛下知道后不知要震怒到何等程度。
想到嘉佑帝的雷霆之怒,他不由得悲从中来,捶地嚎啕大哭: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阳钺见状,担心动摇军心,立刻道:
“江大人犯了失心疯了,快带下去休息。”
肃城跟来的厢军,立刻会意地把江菘堵了嘴带了下去。
控制住整个西城门,阳钺也没有拿大,直接派人快马加鞭去三十里外通知郡王。
他们走后没多久,郡王就带着三千燎原守军往樊城而来了,如今正在等他的捷报呢。
报信的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刚刚午时,便有城楼上的士兵来汇报:
“指挥使,郡王到了!”
阳钺在城楼上探头一看,果然见离城池不远处,有打着醒目的姜黄色蛟龙旗的整齐方阵军队不急不缓地朝城池而来。
迫不及待想去郡王面前表功,阳钺格外兴奋:
“来几个人,随我去迎接郡王!”
他带着几个亲兵以及全福明跑出城门去,很快便与带着三千兵马的李洵接上了头。
“郡王!末将已经与樊城守军一道,控制了西城门与守军大营!”
李洵亲自将阳钺扶了起来,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
“做得很好!”
阳钺故作谦虚地道:
“全赖郡王指挥得当,还有樊城的同袍们鼎力相助!”
想起什么,又指着身边的人介绍道,“郡王,这位是樊城守军中的全福明队长!”
全福明闻言,连忙又磕了个头。
“草民参见郡王!”
虽说听了传闻一直对郡王心生向往,可真正见了郡王,面对他麾下威风肃杀的军队时,他又觉得心虚气短起来。
和郡王的军队比起来,他们樊城守军完全不堪一击。
有这样的军队珠玉在前,郡王会怎么看他们?
之前阳指挥使可是说了,郡王麾下有好几万军队,还奉行精养之策,他真担心郡王会看不上他们。
正这样想着,便感觉到胳膊上一阵上提的力量,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
“全队长不必多礼!”
抬起头来,他便撞入了一双威严中略带温和的深沉双眸。
郡王出乎意料的年轻,虽然说话很温和,却有种让人完全不敢生出任何不敬之心的气场。
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
他在打量李洵的同时,李洵也在打量他。
先前为了不引起樊城守将的怀疑,他并没有亲自自见过这位领导了樊城守军起义的队长。
今天是第一次见。
这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老兵,体型瘦削骨骼粗大,穿着破烂的绵袄子,留着短短的胡子,一脸饱经风霜的沧桑。
一个队长都如此潦倒,可见杜茂手下的普通士兵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不过,一介底层士兵,却能在杜茂这样的老将眼皮子底下组织起数千人手,还让消息限制在底层士兵之间流动,这全福明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
出身底层能体恤士兵们的苦楚,又有办事能力,正是李洵所缺乏的人才。
打量一番后,他的语气越发和煦了。
“这一次,能和平拿下樊城,你与手下的将士们功不可没。接下来,也要拜托你们与燎原守军一起,彻底为本王掌控樊城才是。”
听出郡王话语中的赞赏之意,全福明心中的忐忑顿时被抚平,且大为振奋,生出了要在郡王面前好生表现的心思来。
“草民遵命!”
他了解樊城,又统领着上千的士兵,还有新来的装备精良的燎原守军与郡王护卫营亲兵助阵,行动非常顺利。
得知杜茂已经因为贪墨等罪名被钦差与郡王逮捕,那些上兵反抗意志并不不坚决,没多久,全城的关键位置都被郡王新带来的人所取代。
不费一兵一卒,整个樊城便全部落入李洵的掌控之下。
确定已然掌控全局,他这才带着人入主军营。
一进入军营,便令所有士兵一道,前往校场集合。
整个樊城名义上的守军有两万人,实际上却只有一万五千人。
听命于杜茂的上兵只得一千,跟随全福明反抗的也只有四千人,其余的,都只是浑浑噩噩的普通士兵。
原本今天对他们而言,也只是忍饥受冻的很普通的一天。
可突然将军得到消息,有钦差来访,所有中等兵与下等兵都从外头的岗位被替换下来,留在军营中进行日常操练。
将军领着上兵离开后没多久,营中便突然混乱起来,一些同袍在全福明的带领下私自出了军营,闹哄哄的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他们出去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几百上兵回了军营,同时一起回营的,还有军中的将军与一干将领。
这些平日里对他们吆五喝六的将领,今日却是被一批穿着禁军服饰的人绑着还堵着嘴回来的。
一问出去的同袍们才知道,如今樊城已经被慎郡王的先遣部队占领,军中那些平日欺压他们的将领们都会被处置。
很快郡王就会带着大批军队进城,来接管整个樊城。
尽管传说那位郡王是仁德之主,可军中哗变绑了主将,还引了外人进来,总归是让人不安。
众人生怕再发生什么动乱,让他们凭白丢了性命。
听说郡王来了,叫他们前往沙场集合,他们也并不敢反抗。
毕竟郡王对他们来说,是天潢贵胄,统御地方军队想必也是应该的。
到了校场,看着郡王身前一字排开的那些装备精良,身强体壮的护卫军,更是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来。
他们便跟着别人一起向台上的郡王下跪参拜,一心只想着可别出什么祸乱波及到他们,却没想到,今日竟成了他们人生中最幸运的转折点。
郡王站在平日里将军训话的高台,温和地叫他们起来,然后道:
“杜茂等将领克扣军饷,欺压士兵,恶行昭彰,本王已经全然知晓,待查明他们所有的罪行,便会公开行刑处理!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本王麾下的军队了!”
跟随全福明反了杜茂的士兵们顿时露出兴奋的神色来。
郡王公开宣布收下他们了!
“愿归附郡王!愿归附郡王!”
他们振臂高呼。
李洵微笑着抬手示意安静,然后又继续训话道:
“在此,本王向你们保证,只要本王在一天,便绝不会让你们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儿郎既流血又流泪!从今往后,本王都会让你们吃饱穿暖,按照最初入伍的标准足额领取军饷与节庆赏钱!”
这话顿时让普通士兵们大为震惊。
要知道,他们最开始会选择加入危险的行伍,就是奔着高额的军饷来的。
谁知道加入军队没多久,便发现那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根本兑现不了,却也没有后悔药可吃,只能在军中苦苦地熬日子。
“这是说真的吗?恢复最初入伍的标准?”
“那我们的军饷直接能翻一倍啊!”
“这么好的事真的能兑现吗?”
旁边那些参与反叛的士兵却丝毫不怀疑,只单纯地高兴,因为他们之中是有人亲自去了燎原,看过那边士兵的普遍状态的。
而且,今日跟着郡王来樊城的,也有燎原守军,执行任务的路上,他们彼此有过交谈,确认了很多事。
听到隔壁同袍们的质疑,他们立刻大声接话道:
“当然是真的,郡王说的话还用怀疑吗?”
“对啊,人家燎原守军先前和咱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天天被上官欺压,自从被郡王接管后,现在日子过得可好了!你看看他们现在一个个长得多壮实啊!穿土黄色袄子的,就是燎原守军!”
“郡王的信誉那是绝对可靠的,说发多少钱就一定是多少钱,谁敢克扣谁就得掉脑袋!”
“而且每天能吃三顿饭,顿顿都管饱,还三天就能吃一回肉!”
“要是能升入郡王的护卫营,喏,就是穿黑衣服的那些人,他们的待遇更好,还天天吃肉,甚至有些人还因为军功分了田地!”
从同袍口中确认了的消息,显然比并不了解的郡王更为可靠,那些没参与反叛的普通士兵们,眼中也不由自主生出了期待。
李洵任由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又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
“本王向来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所以,今后你们若立下战功,必有丰厚奖赏。只要你们敢拼敢杀,就能凭军伍之身,让自己和家人过上饱暖富足的日子!”
“今日,本王对樊城守军的第一赏,便是对今日跟随全福明队长出营,襄助本王一起镇压恶吏的四千军士!全福明升任为第十营营指挥使!其余将士,每人奖励一贯钱!”
一贯钱!
军中士兵纷纷侧目看向那边由全福明统领的军队。
军中军饷克扣得厉害,这对军中上等兵以外的士兵们来说,都是两月甚至两月以上的军饷了。
仅仅出去一趟,就多发这么多钱,谁能不羡慕!
更别提李洵是直接让自己的护卫从樊城大营的库房里搬了几大筐现钱,直接当场发放奖赏。
看着那沉甸甸的一贯钱,得到奖赏的士兵们喜笑颜开,其余士兵脸上则纷纷流露出羡慕懊悔的情绪来。
李洵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对于最先追随自己的人,本就该这样树立良好的示范效应。
他又继续道:
“燎原如今的政策,你们想必或多或少有所耳闻。本王对治下城邦向来一视同仁,燎原有的,你们的家人也都会有。十日内,本王必将平抑物价,让他们能吃得起饭。每人五亩地,税两分的政策也将陆续推行下来!”
“而你们要做的,便是解散后去好好吃顿饱饭,从今日起,跟随本王指定的都头,认真训练,遵守军纪军规,明白了吗?”
众士兵自然是纷纷大声应是。
刚收服樊城的第一日,李洵没打算过多地框束他们,说完这些,便宣布解散让他们去吃饭。
士兵们来到往日打饭的地方,远远的就闻到了肉味菜香还有米面香。
打饭的时候,竟然不再是每人一个窝窝头一点酱菜和一碗水,而是比巴掌还大的两个馒头,满满一大碗带着肉块的烧菜,热气腾腾,上面飘着密集的油花。
还有上面飘着鸡蛋花的汤水,自己随便盛。
杜茂向来抠门,整个军营中,就算是上兵,也很难每天吃到这么好的伙食。
热气腾腾冒着油花花的菜,就着香喷喷的馒头下肚,士兵们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前所未有地充实起来,整个身体都被这饭菜给点燃,自动散发着热气,连凛冽的寒风也没那么冷了。
“这样的日子可真是赛神仙啊!以后经常能这样该多好!”
“放心吧,我都问过燎原守军了,这样的伙食至少是三天一顿!平日里就是没肉,但菜里的油水还是有的!每顿的馒头也至少能领两个,你要是不够还能再领一个!”
“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都不会饿肚子了!”
“是啊,而且听说郡王已经让人紧急赶制新绵衣了,过几天大家都能穿上暖和的新衣服!”
“那个分田的事有谁听说过?到底怎么一回事?真的能两分税吗?”
“这事我知道,每人五亩田地,不管男女老少都能领。不仅是只收两成税,头一季耕种的时候还发种子,借农具和马给人犁地呢!”
“那这么算起来,每家都至少能分一二十亩田地……简直好得像是做梦一样!以前那些地主老爷,做到这份上可是要收七成租子的!”
“难怪都说郡王仁德呢,可不是么,哪个官老爷都没对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这么好过!”
“他们可真是做了件好事,请了郡王来!”
“哎呀,早知道我也跟着全队长去了,轻轻松松就得了一贯赏钱!”
“虽然我没得到赏钱,但我还是得说,跟着郡王可真好啊!这日子一下子就有盼头了!”
“谁说不是呢!”
……
众士兵聚集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兴奋地讨论着各种未来的政策,军中的待遇,个个脸上都挂着幸福向往的笑意。
周如植从自己的营房出来领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的场面。
昨日里,杜茂来找他,说今天钦差要来,警告他不准乱说话。
或许是担心他乱跑,今天直接让人把他软禁在了军帐之中。
上午便听得军营里闹哄哄的,但隔得远,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军帐前的士兵也不见了,小女儿怯生生地说她饿了,他便将女儿锁进柜子里,自己拿着碗篮等出来领饭。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往日里连吃饭时死气沉沉的营地,今天竟然热闹得如同富庶人家办喜酒一样。
所有士兵脸上的麻木绝望都消失了,个个喜气洋洋,眼睛里有了光,似乎突然之间就对未来充满希望。
众人说话的声音太大,到处都是高谈阔论,反而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觉得郡王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很高。
周如植自从来樊城以后,难得地对女儿们以外的事情有了一分关注,他饱经沧桑而显得冷漠的脸上眉头微皱,看向营地的目光里多了一分疑惑。
今天这樊城守军大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带着疑惑去领饭,发现连打饭的伙夫也是面带喜色哼着小曲。
若这营中发生什么大事,也是会影响到他与女儿的,思索片刻,他破天荒地主动与伙夫搭话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伙夫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周书吏还不知道?今天郡王接管咱们樊城大营了啊!”
周如植手中的碗顿时一颤,险些把汤水撒了出去。
郡王接管樊城大营?
每一个字都明白,却是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大石砸在地面。
这附近的郡王,除了那位大皇子便没有别人。
可他一个诸侯王,被皇帝猜忌防范还来不及,哪有什么权力接管边防守军大营。
如此胆大妄为……那位大皇子,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