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林相的回信在此。”
罗开元恭敬地呈上信匣。
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给李洵的,另一封却是什么周如植亲启。
李洵心中有些疑惑,便先打开了自己的那封信。
读完信,心中却是万般失望。
时至今日,林相竟然还顽固地不肯退下来,说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让李洵不必挂念和顾及他,只管好好发展自己的势力,他不管是成是败,粉身碎骨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又在信的末尾,举荐了一位被发配到了樊城的秦郡郡守周如植,让他拿着信,派人去将周如植接来,此人擅农事,必然能为他增添助力。
罗开元在一旁,见李洵的神色不太好,想讨他欢心,便大着胆子道:
“郡王,林相当时问您缺什么,末将说了您在三地的悬赏,林相便从工部给您挖了五户技艺高超的老铁匠来。您要不要看看?”
李洵听着便是一怔,在这种风声鹤唳的关头,竟然还帮他从工部挖工匠。
铁,事关兵器,何其敏感。
当初他离京之时也曾想过找一些技艺高超的铁匠,但盐铁官营,这些人大多都是工部登记在册甚至是在工部作坊效命的,根本不好下手,最终只能辗转着采买了一些普通铁匠。
这老头,他是生怕政敌揪不住他的把柄,还是怕嘉佑帝不对他下狠手?
李洵有些生气,却又觉得心头暖暖的。
林相甘冒奇险,为的也不过是他派去的属下的一句话。
他虽然不肯来北疆,从农业人才到铁匠,却是无一不在竭尽所能地在为他打算。
本有些埋怨他的顽固,可想到这些,却怎么也生不出怨气来了。
他顽固是他的事,难道他真的能对他撒手不管吗?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林相和他的儿子死在嘉佑帝的屠刀之下。
而且冷静下来想想,林相绝非愚昧固执的人,不愿意急流勇退,无非是怕保不住林家。
既如此,他为什么不给他想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结合原主所知的林家内部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以及他自己所知道的信息,推演盘算了一天,李洵终于想到一个可以让林相脱身,又能保全林家的计策。
他再次写了一封信,让罗开元送给林相。
这一次,罗开元的任务不只是送信,还要负责建立京城情报站。
这情报站化名为银泰的商帮,总共可以潜伏上百人,平日里可以为他传递情报,也可以处理从北戎那里抢来的贵重珠宝首饰,还可以对林相的撤退起到辅助作用。
安排好罗开元等人去京城的一切事宜,李洵这才来召见那几个从京城来的工匠。
这几天,在李洵的安排下,他们的家人已经在肃城玉棱坊安顿下来。
此地住的全都是山上那些工匠们的家眷,以便官府掌控他们的行踪。
一接见,李洵才发现,自己那些从民间淘来的铁匠,与这几个京城工部作坊里的老工匠,差距确实有些大。
比如那一体成型又要内里光滑的造管技术,云麓寨里的工匠花了很多功夫才勉强琢磨出来,这几个人里,有个叫孟远的工匠却是很早就琢磨出来了。
只可惜,一体空心管在此时的兵器铸造上,没多大用途,他的这项技术也并没有得到上头人重视。他只能靠这个做些精巧的小玩意儿补贴家用。
而另一个叫洪茅的铁匠,则是对炒钢的各项流程十分熟悉,经验老道,善于把控炼钢的品质。
还有一个叫张四郎的铁匠,擅长锻打。
另外两位,则是一个擅长制刀,一个擅长制造三槽箭。
相比之下,他采买的那些工匠,炼些平常的生铁,制造对做工要求很低的震天雷与农具尚且还行,要练出高品质的钢材打造兵器,便完全不够看了。
如今他的兵器几乎都是抢来的,尚且能支应。以后若是要自己造,必然会遇到技术瓶颈。
林相送来的人,却完美地解决了这一切。
考验过他们的本领后,李洵很是兴奋。
两个擅长制造兵器的,他直接让他们去了工曹的兵器作坊指导制作传统兵器。
另外三位,则在兵器作坊里单独给了他们一间冶炼锻造与浇筑的实验室,不管他们研究需要些什么材料,都以最优先的条件满足他们。
并且事先给他们说了奖励,若他们能合力研究出他需要的钢管,则可立刻得到一万贯的奖金。
有这个巨大的胡萝卜吊着,工钱也比在京城时高了两倍,几位工匠工作起来那叫一个干劲十足,甚至摒弃了敝帚自珍的狭隘想法,抛出自己的全部经验,全心全意和同伴钻研如何才能制造出郡王所要的钢管。
工匠们已经到了李洵的地盘上,他要做的无非是安置好他们的家人,用高薪与巨额奖励进行安抚与激励。
周如植却不太好处理,因为他如今还在樊城的地界上,且是以流放的身份被放到那里的。
思虑一番后,李洵派伍汲带了三万两银票,亲自去办这件事。
林相在信上说这樊城守将视财如命,若是顺利,或许能用银票直接将周如植父女三人一起赎回来。
樊城离燎原不过百八十里,一来一回也顶多一天多。
伍汲时常在周遭探查军情,对樊城很熟悉,倒是很容易就买通了门口的守卫和营中的一个都头,乔装成士兵,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军营。
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军营与曾经的燎原大营没什么区别,破烂,衰败,除了上兵,其他的士兵都面黄肌瘦,穿着破烂不堪的绵袄子,大冬天里冻得嘴唇发青,手上,露出来的脚腕上都是冻疮,不断地跺着脚来取暖。
看着这些人,伍汲眼中不由露出一丝同情。
看惯了自家军营中红光满面朝气蓬勃的士兵,看着这样的兵,还真他|妈心里不好受。
可这天底下水深火热的人太多了,又哪里同情得过来。
敛下心思,他专心寻找着军书居住的那一片营区,据他打探,周如植就住在那里。
周如植来了樊城以后,因为有右相的关照,倒是没受到多大的虐待,反而被樊城守将提成了文书。
虽说没有工钱,却还是能吃饱穿暖,不像一般军奴那样凄惨的。
可即使如此,他看到的周如植,脸上也并没有任何欢喜的神色,明明才三十多岁的人,却早早的两鬓生白,整个人又黑又瘦,就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他穿着一身略微单薄的绵袄子,独自提着一个食篮往帐篷里走,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兴趣一般。
“尧珠,吃饭吧。”
仅仅这么一句话,里头就再无动静,宛如一潭死水。
知道这是郡王想要笼络的人才,伍汲十分守礼。等到里面吃完饭,周如植提着食篮出来,他才走了上去,叫了声周大人。
周如植回过头看向他,目光冰冷,满是警惕与防备:
“你是什么人?”
伍汲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借一步说话。”
军中人来人往,唯一能借一步的,只有周如植住的那个帐篷。
周如植看了他一眼,转头往帐篷里走,伍汲连忙跟了上去。
他一走进去,原本坐在椅子上那个额头与两颊刺字的小姑娘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躲到了角落,看起来十分害怕陌生男子。
“有什么事就快说。”
周如植冷冰冰地道。
伍汲看得出他不好相处,倒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我乃慎郡王麾下副将伍汲,奉郡王之命,来接周大人与两位千金一起去肃城。此外,还带了一封右相所写的书信给大人。”
说着,奉上右相所写的书信。
周如植展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右相在信上说,希望他能看在他的份上,去肃城为慎郡王效力。慎郡王是仁德之主,定能护佑他一家安稳,且让他毫无顾虑地发挥所长。
但这样的内容丝毫没有让周如植动容,终于明白了右相当初搭救他的意图,心下只觉得讽刺又索然无味。
他好像还真是个人才,成了香饽饽一般。
可他这所谓的人才,又落得个什么下场,妻子凄惨死去,连仅剩的两个女儿,也没能保护好。
“想接我去肃城?”他讥讽地道,“能接得走,你就尽管试试。”
这话让伍汲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连忙问道:
“周大人此话何意?”
周如植却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冷声道:
“信我收了话我也听了,你可以出去了吧!”
伍汲见他油盐不进,倒也不好继续歪缠,只得道了一句叨扰了,然后离开了周如植的帐篷。
既然周如植这里问不出有效信息,他便只能从樊城守将那里下手了。
化名银泰郡的商人,伍汲前往将军府求见樊城守将杜茂。
杜茂爱财,听说是银泰郡的商人,直觉有利可图,便毫不犹豫地传了人进来。
伍汲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直说了自己是周如植的亲戚,早年受他关照才有了今日的身家,听说他落了难,所以想来把周如植接到自己家中去孝敬。
“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望将军笑纳。”
伍汲很直白地奉上了三千两的银票,这是一个试探性的价位,如果不够,他还可以追加。
虽然郡王很重视周如植,给了他许多钱来给周如植赎身,但郡王的地盘那么大,手里要养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搞来的钱怎能随意浪费。他自然是得斟酌着用最小的代价办成此事的。
看着盒子里的银票,脑满肠肥的杜茂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把盒子放在一边,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道:
“既然你如此有诚心,那本官也跟你说句实话,此等机密,可万万不能泄露于人。”
伍汲连忙称是。
杜茂这才神神秘秘地道:
“你啊,完全不用担心你们家周大人在本将军这里吃苦受委屈,陛下前些日子给本将来了密信,听那意思,虽说是罚了周如植,以后却还是要破格起用他的,只是如今还得磨一磨他的性子。以后你们周大人前途好着呢!”
“再者……”他暧昧地笑了笑,“周大人如今也是本将军的半个岳父,本将军是不会亏待他的!放心回去吧!”
言下之意,给了他如此机密的情报,自然也是不会归还银票的了。
伍汲心中大震,这下事情麻烦了。
周如植在皇帝那里挂了号,且本人也似乎并不热衷于投靠郡王,要把他从樊城弄回去,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了。可就太难了。
杜茂再怎么爱财,也绝不敢违背圣旨。
此事得马上回去禀报给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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