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了流民,李洵又对之前来送赏赐与军需的钦差队伍里不同身份的人进行了审问,映证了万德贵等人的话,京中的事情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并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再加上万德贵给他带来的那一千多流民,李洵对万德贵,还是十分满意的。
不过,他还是没有把他们留在肃城。
一方面是肃城作为他的大本营,负担着所有火药武器的生产任务,不容有任何闪失。
再者,肃城的厢军已经绰绰有余,完全不必再多添人手。
万德贵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好手,也需要在燎原接受护卫营一脉相承的训练,争取能尽快适应他麾下军队的军纪以及作战方式。
让大夫给他们检查了身体,确定没在与流民们一起的时候感染上什么疫症,李洵将他们叫来,对这些从京城逃来的禁军道:
“你们跋涉千里来投奔,本王很欢迎。但你们没有功绩,本王也不能贸然对你们委以官职,这对其余辛苦训练并且上阵杀敌的士兵不公平。本王打算派你们去燎原军营,从普通士兵做起,你们可愿意?”
林三郎沉不住气,立刻道:
“可我们是来投奔郡王的,怎能去别人手下效命!”
李洵凤目中闪过笑意:
“去燎原,也同样是在为本王尽忠。”
林三郎不太明白,但他是到边境换过防的,知道边城那些普通边军过的什么日子。见识过肃城厢军的伙食待遇,他实在不愿意去别的将领手下,就一心想跟着慎郡王。
还待要说什么,却被万德贵给拉住了。
万德贵作为副都头,经的事情多,对政局方面的嗅觉很敏锐,此时已经为郡王话里的意思暗自心惊。
郡王说,去燎原也是为他尽忠,莫非是说,不仅肃城已经被郡王掌控,连燎原守将袁晨升也是他的人?
怀着这样的疑惑,他和十几个下属一起,跟随护送的厢军一起,来到了燎原。
因为守军大营在城北,万德贵等人来的时候便穿城而过。
与想象中边城那种压抑绝望的模样不同,燎原城里很热闹,沿街有许多摆摊的,有的是小吃,有的是杂货,有的是农家土产,还有买糖人买糖葫芦的,许多小孩围在旁边闹着要买。
而带着小孩的大人们,竟也愿意笑眯眯地为自家孩子买上一根。
街边卖布料,卖首饰之类的店铺,吃食店,小吃摊等,也有不少人光顾。
林三郎想着自己在路上看到的其他郡县的情形,很是惊讶:
“这燎原的百姓花钱可真是大手大脚,如今米麦的价格都翻了一两倍了,吃饭都成问题,还这么多人有闲心买这些又贵又不顶饱的把戏!”
护送他们来的一名肃城厢军笑道:
“米麦价格翻倍,你说的那是别的地方。咱们郡王治下可不愁这些。燎原自从被郡王接手后,米麦价格便被郡王强行稳定在今年春天的价格了。虽说每家要凭户籍文书限量购买,吃饱却是不愁的。”
另一名厢军士兵带着几分艳羡道:
“而且燎原守军有钱啊,他们作为边军,军饷本就比咱们多,上次被郡王派去攻打河原,很多人都立了功,发了不少赏钱呢,燎原城中有很多人都是军中家眷,自然手头宽裕!”
万德贵被惊得脚下一个趔趄:
“什……什么?攻打河原!”
即使万德贵之前远在京城也知道,河原如今是北戎蛮子的地盘。这种两国交界处,往往都是重兵囤积之处。
郡王掌控了燎原,不好好守着燎原,竟然主动跑去攻打北戎蛮子的地盘。不仅打了,听他们这意思,怎么还打了胜仗的样子。
“河原是什么地方?”
林三郎问道。
“被北戎蛮子占着的地方,在燎原北边。”一个同伴解释道。
林三郎顿时咋舌:
“天老爷!咱们郡王可真是英勇,竟然敢主动挑衅北戎蛮子!”
那厢军一挥手,一副又骄傲又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
“嗨呀,挑衅北戎蛮子算什么,咱们郡王可都占领河原全境好久了!”
绝口不提自己当初刚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惊掉下巴的样子。
万德贵等人,却是驻足原地,嘴巴大张,好半晌才回过神,却还是说话都说不利索。
“这……这么说……郡王光复了整个河原?”
“那当然!”
相当肯定的回答。
林三郎等人咋然惊呼起来,万德贵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中激荡不已。
难怪燎原百姓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敢情如今的燎原,已经不是边城,前头偌大一个河源郡挡着,又有能打败北戎的郡王镇守,自然是安全感十足,能定下心来过日子。
此等丰功伟绩,简直冠绝整个大启朝!
慎郡王手里才多少人马,来北戎又才多久,竟能迅速退却强敌,占领如此大的地盘,可见是多么雄才伟略。
郡王如此英明神武,听那些厢军所说的话,便也知道是极得民心的。如此雄主,即使被皇帝厌弃,也必然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偏安一隅,做个掌控一方的真正诸侯王。
他这一次,不仅赌对了,恐怕还赌发了!
郡王占下如此大的地盘,甚至可能有再扩展的趋势,手下肯定是需要用人的,他自筹还是有几分本事。在郡王手下,连普通士兵都能拿到不少的赏钱,更何况再往上爬一些呢!
亢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进入燎原大营。
万德贵和手下们被被编进了燎原守军的七营一都里,他作为队长,统领手下的十几个兵,单独成队。
听说他们是从外地来投奔郡王的,都头和都里的其他袍泽都很友好。
把住宿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说,都头还特地送来了为他们提前申领的一个月军饷,说他们初来乍到,手里需要些钱支应。
军饷完全是足额发放的,根本不像在禁军的时候,发下来的军饷总是层层克扣,等落到自己手里,便直接少了三分之一。
为了欢迎他们的到来,都里还专门在晚上给他们举行了欢迎仪式,虽然没有酒只有清水,氛围却十分热烈,叫人心头发暖。
大家一起围着篝火谈天说地,说着说着,便讲起前些日子钦差送赏赐的稀奇事来了。
“我是从没想过,皇帝老儿的赏赐也弄虚作假呢,三个箱子能装下的银子,非得分三十多个装,你们说可笑不!”
一个士兵道。
另一人也道:
“是啊,都不知道皇帝这么干是图什么!”
听说皇帝赏给郡王的赏赐如此弄虚作假,万德贵顿时冷笑一声:
“图什么,当然是为了遮掩自己做的丑事!”
“万头!”
林三郎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要知道,来燎原之前,郡王嘱咐过,为了他们家人在京中的安全,他们最好不要透露自己来自京城禁军的身份。
在路上,他们就听说了皇帝斩了大奸宦刘玉,因为刘玉与肃城恶吏郡守互相勾结,为了帮助肃城恶吏郡守脱罪,不惜伪造圣上密信,事情败露后,为掩盖自己的罪行,更是丧心病狂地在宫中毒杀了钦差与一同前往的一百禁军。
当时他们满心欢喜,以为事情上达天听他们能被还个公道,还想着折返京城。
万头却告诉他们,若真的是刘玉做的,那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到京城。
要灭口,在路上哪里杀不好,非得要在皇宫里?
只有皇帝,才敢堂而皇之在皇城里杀这么多人。
皇帝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事情闹大了,压不住了。
一问说起这事的客商,果然得知,他们被毒杀后没多久,家眷们便把事情闹了出来,直接惊动了好几万百姓还有读书人,一起去皇城门口奔走呼号,还写了万民书。
他们心头微弱的希望火苗顿时便被掐灭了。
很明显,皇帝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推个替罪羊出来平息民愤。
皇帝本就心胸狭窄,暴虐嗜杀,还被逼到这份上,若得知他们这些人里还有人活着,必然会暗地里将他们千刀万剐,甚至会牵连到他们的家人。
他们不回去,皇帝想息事宁人,他们的家人尚可平安,一回去便可能全家覆灭。
郡王主动说会让人保密他们的身份时,他们还真是松了口气。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冷静的万头,竟然会公然以如此不敬的口气说起皇帝。
这要是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可怎么办。
果然,万德贵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余士兵的好奇。
“嘿,看来万队长知道不少个中隐情啊!”
万德贵看了眼紧张地拉着他的林大郎,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神色。
他知道,自己确实应该小心谨慎,但得知皇帝在毒杀他们那么多同袍后,还做出如此恶心的事情试图掩人耳目,颠倒是非黑白,他就忍不住想要揭破对方这虚伪的面具!
拂开林三郎的手,他用一种煞有其事的语气对众士兵道:
“大家都知道咱们兄弟几个是从文州来的,路上遇到了不少京城的客商,所以听说了不少事……你们不知道吧,上次派到肃城的钦差和禁军,全都死了……”
“说是大奸宦刘玉杀的,其实不然,刘玉一个太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在到处是御林军的皇宫里杀那么多禁军?钦差和御前总管大太监一起来赐毒酒,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让他们做这样的事?”
众士兵纷纷赞同地点头。
万德贵又道:
“我是来了肃城才知道,那些钦差到肃城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想啊,原本皇帝是想灭口所有知道这件丑事的人,结果不但失败了,还被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他可不得找个替罪羊么!光是京城找了替罪羊也不够,在肃城也得想办法洗刷自己的恶名啊……”
听到这里,众士兵恍然大悟,随即怒道:
“要不是咱们郡王把新来的钦差抓了,那些人拉着那么多箱银子去肃城,其他人可不得误会,以为皇帝是个明辨是非的好皇帝,厚赏了惩治恶吏的郡王!”
“对啊,到时候郡王收了赏银,就算澄清说只有一万两,可百姓们亲眼看着那么多箱白花花的银子拉到肃城,谁肯信啊?”
“他连钦差和禁军都杀,不知道多恼恨咱们郡王,肯定就是故意想让郡王吃这哑巴亏!”
“没想到皇帝竟是这样残暴卑鄙的小人!”
“哼,现在他的阴谋被我们洞悉了,可别想继续粉饰太平,他不是想遮掩自己的丑事吗,我就还非得给他宣扬得人尽皆知!”
“对,绝不能让肃城百姓被虚伪的皇帝骗了,咱们得好好宣扬一下皇帝做得这些坏事和他的险恶用心!”
天高皇帝远,边城军民自然比不得太平盛世的地方那样敬畏帝王。
燎原守军本就有些是来自肃城的,对于皇帝袒护肃城恶吏十分愤怒,如今得知皇帝在京城封口失败后,竟然还试图用那样无耻的手段来欺骗肃城百姓,更是怒不可遏。
再加上担心他们真心爱戴的郡王吃了亏,众士兵更是不遗余力地宣扬着皇帝做的坏事和险恶用心。
第二天,这事便传遍了军营,没几天,更是从燎原传到了肃城。
众多百姓纷纷对皇帝的残暴行径既愤怒又鄙夷,想到差点上了皇帝的当,真是后怕不已,从今以后越发地维护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的郡王。
国库本就没多少钱,加上战事就更吃紧。这一万两赏银,还是嘉佑帝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来的。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白折进去一万两银不说,还越发让自己在肃城燎原一带声名狼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