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价高涨,不仅是军中士兵的家眷家中断粮,连城中普通百姓家也揭不开锅了。
他们大多在本地有一份营生,或者有几间房屋可以租给士兵们的家眷。可哪怕有微薄的收入,能买来的米粮,也不够一家人吃。
许多人家里,每天只吃一顿饭,还是直接磨了麦子和着大量的野菜饱腹。但眼看着物价越来越高,即使是这样的办法,也总有一天是糊弄不下去的。
至于逃难,那首先得有个好身体,还得有钱打点进城。
不然,没有官府文书就私自离开户籍地,必然会被当成流民。尤其是他们这些边城的,朝廷是严禁向南边迁移的,无钱打点,那就只能等着被遣送回来挨板子下狱。
种种外因,让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饥荒的阴云慢慢飘来,将他们吞噬。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北戎来攻城了。
想到北戎蛮子的凶残,所有人都无比绝望。有的躲在家中瑟瑟发抖,有的则鼓起勇气跑到城墙上,去帮助守军守城。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燎原城一定不能被攻破!
那些北戎蛮子,就是一群毫无人性的畜生,时常大股小股地侵袭燎原,尤其还爱在农时来,屠杀正在种地的百姓,以致于最后城外的大片土地只能完全抛荒。
小股北戎蛮子都如此可怕了,一旦城破,上万大军打进来,他们这全城的人恐怕都不会有活路。
巨石一块又一块地被投射到城墙上,震动得仿佛大地都在发颤,数不清的伤兵被抬了下来,城中百姓看得心惊胆战。
隔着老远,他们都能感受到守城士兵们身上的那股绝望。
百姓们惶恐地意识到,恐怕今天燎原城保不住了,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可就在众人被绝望淹没时,战局急速扭转。
一股三四千人的援军来到城下,不知道用了什么神兵利器,只见黑烟滚滚,声音比炸雷还可怕,扔到那些北戎蛮子中间,便让他们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先前威风凛凛的北戎蛮子全都吓得哭爹喊娘,无头苍蝇一样打马乱窜。
那股援军却是有条不紊地组队砍杀射击,不过半个时辰,城墙底下就是满地的北戎蛮子尸骸,剩下的一些人全跑掉了。(这是后来听在城墙上的人讲的)
城墙上传来胜利的欢呼声。
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是肃城的郡王听说北戎来袭的消息,特意前来救援的。
再后来,郡王被迎进城里,直接进了军营,听说杀了一干军中贪官,还给士兵们涨了军饷,提高了伙食,城中那些士兵家眷们都高兴得很。
可这似乎和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他们也很感激郡王打跑了北戎蛮子,但袁将军也好,郡王也罢,他们一样要面临饥饿的折磨。
就在众人这么想着的时候,当天下午一车一车的米粮柴火,大锅等,被拉到了各大城门处,骑兵们大街小巷地扯着嗓子大喊:
“郡王有令,各大城门处,早晚施粥,维持十日,家中断粮的乡亲都可前往领取!”
有施粥,却只有十天,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啊。
不过,暂时有吃的也不错了,管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收买人心,他们都会去领。
第一天的晚饭,是加了面粉的粥,看起来稠,却没有多少米,只能勉强填填肚子。
施粥都是这样,大家见惯不怪。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这样,但到了晚上,粥却明显变稠了很多。
第三天早上,不但粥依然很稠,里头甚至还加了肉末,一闻着就叫人口水直流。
打粥的士兵们态度也很好,只要不胡搅蛮缠,都是笑脸相迎的。
便有人笑着问道:
“军爷,这粥咋还一顿比一顿好了呢?里头都还加肉了!”
那打饭的士兵道:
“郡王吩咐的啊,原本一开始就要加的,后来问过大夫,说饥饿太久的人不能一开始就吃很稠的东西,得慢慢过渡,所以郡王就吩咐先发稀粥,再发稠的,等大家适应了才加肉。不然这马肉难克化,大家怕是要伤到肠胃呢!”
听到这话,排队的百姓顿时心头就是一暖。
这位郡王不仅大方,竟然还肯为百姓考虑得如此细致,哪怕素不相识,他们也能从中感受到郡王对百姓浓厚的爱护之心。
而且,那些打饭的士兵还说,郡王吩咐过了,施粥结束后,会调集一些军中的粮食,在城中各大城门设置属于官府的粮店,尽量让大家以粮食涨价前的价格购买,到时候大家就不愁吃不上饭了。
这个消息广泛地传播开来,城中普通百姓们的心顿时就放下来了,心中无不在想,郡王来了真好。
物价上涨这么久,民不聊生,那姓袁的可从没想过为他们做什么。郡王是真的心系百姓啊,所以才一来就为他们解决了头等难题。
*
拿下燎原需要的不仅是笼络人心,还需要其他治理。
秋收刚过,以燎原的地理位置,其实是可以再耕种一季的,若能收一季的春粮,倒是能极大地缓解燎原本身的粮食紧缺的情况。
为此,李洵特意带了一批人马去城外巡视,了解土地情况。
刚回军营,便有护卫前来汇报:
“郡王,夏指挥使醒了。”
护卫说的是燎原守军之中,那位试图揭发袁晨升,却被袁晨升抓住每日酷刑折磨的营指挥使夏金良。
尽管李洵有让人暗中照顾他,但多日的反复外伤折磨,还是让这位夏指挥使奄奄一息。李洵进城让人把他从刑场救下来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了。
因为伤口感染,他一直高烧不退。这两天,大夫们一直在对他进行全力救治。
如今人能醒来,可见是度过了危险期,让人也替他松了口气。
听到这话,李洵立刻掉转马头,去了军营旁边不远处的将军府。
这次战争中,受伤的人颇多,为了不让伤患被军营操练打扰休息,他特地把整个将军府都改成了医院。
如今全城的的大夫和军中的军医们,都在此处救治伤患。
伤患,大夫,加上学徒,打杂的帮手,整个将军府人来人往。
李洵带着人进来,立刻引起了门口的人的注意,他们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就跪下来行礼。
“参见郡王!”
而院子里其他正在纳凉的伤患,听到这话也立刻激动地望了过来。
“是郡王!”
“郡王来了!”
如今全城的人,尤其是军中,都对李洵敬仰不已。
而伤患们,更加感受到了郡王的一片仁心。
这么好的将军府,郡王自己不住,却用来给他们养伤。
养伤期间的待遇,更是听都没听说过的好,每个伤患每天都能喝一碗羊奶,吃一个鸡蛋,中午和晚上,都是肉粥。
而且,郡王还把珍贵的清酒拿来再加工,专门弄出了一种烈酒,让大夫给他们清洗伤口。虽然痛是真的很痛,但洗了之后,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化脓的现象却是少了许多。
在军中待久了大家都明白,这种外伤一旦发烧,情况就极其危险了。
所以,郡王给的烈酒,无疑是极大程度地挽救了他们的性命。
除此之外,和其他没受伤的同袍们一样,额外发的军饷伤患们也已经领到了手里。
而且,郡王也派护卫营的人来说了,等养好了伤,他们若无法再当兵,可以拿着抚恤回家去,也可以在驻地领取一份军田或根据特长安排个轻松的活计。
总之,哪怕伤口依然疼痛,他们也觉得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快起来。医疗重地,所有人都不必行礼!”李洵抢先吩咐道。
全是伤患,不然就是照顾伤患的大夫,自然要免除这些繁文缛节。
说了几句勉励伤患的话,让许多伤患都感动得红了眼眶,李洵让他们好好休息,这才拐进去看夏金良。
此时夏金良已经醒了有段时间了。
他原本营中的一个名叫林小狼的十七八岁的兵,伺候着他喝了点清粥,然后就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起了最近几天守军之中发生的事。
这小家伙十三岁就改了年龄来当兵,颇受夏金良照顾,也一直很崇拜这位指挥使。
夏金良被救下后,他是主动请缨来照顾他的,可以说是夏金良的忠实崇拜者。
可现在,夏金良发现林小狼这小破孩已经“变心”了,这家伙现在满口满心的都是郡王。
不过,夏金良却十分欣慰。
郡王在军中与城里的种种作为,足以说明他没看错人。
哪怕他没能成功,郡王却还是救了燎原守军和整个燎原城的百姓。
如此能力卓越又怀有仁心的主君,值得军民如此爱戴与崇敬。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来人是一位身穿银甲,将军打扮的年轻人。身形高大却不失俊逸,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脸白皙俊美,单论外表,一点都不像军中人。
可他周身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锋芒,贵不可言,高不可攀。
看到来人,林小狼顿时眼睛一亮,立刻就站起身行礼:
“郡王!”
夏金良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肃城的慎郡王。
比他想象中要年轻很多,可却让人生不出一点轻慢之心来。
他挣扎着要起来行礼,郡王却制止了他:
“夏指挥使不必多礼,你的伤还没好,躺着吧。”
又询问了他的身体情况,让他有什么需求只管说,目前一切以养伤为要。
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都超乎想象的温和,让人心中一阵熨帖。
“营中的事你不必挂念,本王已经安排其他人接手了。”
听到这话,夏金良眼中一黯,因为见到郡王而激动的心也稍微冷静下来了。
郡王再怎么温和,礼贤下士,却也是要用他自己的人来统领燎原守军的。
那些犯错的正好宰了撸了,像他这样受了重伤的,不也正好顺理成章地被取代么。
见他神色陡然一变,李洵微愣了一瞬,随即便意识到他是误会了什么,转而含笑带着几分亲近调侃道:
“不过,夏指挥使,你可不能仗着身上有伤,就躲懒太久,整个燎原守军,本王还需要你来帮我管呢!”
夏金良顿时傻在当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意思,向来沉稳的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
“郡……郡王……您的意思是……”
李洵笃定地告诉他:
“操练之事,本王有些自己的理念,所以都头营指挥使大多都会用护卫营那边的人。但总揽燎原守军全局一事,本王还是交给你才放心。”
他不会一直待在燎原,那么燎原这一万守军,总得找个可靠的人来管。
交给你才放心。
这几个字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击在了夏金良心上。
这个被骨鞭子连续抽打大半个月也没曾哼一声的硬汉,此时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哑着嗓子道:
“可我不是郡王亲信……郡王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我……”
李洵目光柔和,带着满满的欣赏赞许看着他道:
“本王的亲信,本王也不能保证他们离了监督,能一丝不苟地执行我善待士兵的政令。但是你能。以往上官打压,同僚排挤,你都愿意冒着丢命的风险来为全军士兵张目,那么我相信你以后也能。”
说着,他莞尔道:
“而且,你以前不是我的亲信,难道以后也不愿意向本王效忠吗?”
夏金良感动得无以复加,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
“愿意!末将愿意!”
他哽咽着大声答道,生怕郡王不明白自己的决心。
如此英明之主,是整个燎原军民的万幸,也是他夏金良毕生的万幸!
士为知己者死。
他愿意为郡王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