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三天,黎多阳跟着父母哥哥回了老家庆河市。
年货都提前办好了,整整一天的大扫除结束后,黎多阳跟着黎淮挂灯笼、贴对联,弄好奶奶常住的房子,就一道回了郊区别墅。
客厅的壁炉燃烧着。
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前,跟着老太太学剪窗花。
黎多阳剪得最不像,普通的花被剪出一张“面膜”来,黎淮看了几眼:“乖仔不如自立门派,来个抽象派剪纸好了。”
黎多阳被他噎得拧眉,忙又专心剪了一张,摊开一张,成了个怪里怪气的四不像。
黎淮:“某种程度来说,这也叫创造力。”
沈华云啧一声:“你再说,弟弟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黎多阳此地无银道:“我才没气!”说着又不甘心挠挠手背,“哥他这张嘴,不去参加辩论赛真可惜,真去了多好,我看第一辩手非他莫属。”
黎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参加了?奖品是一支钢笔,还想晚上再给你呢。”
黎多阳瞪眼,手上的纸都掉了:“……”
几个大人闷笑着不作声,还是老太太看不过小孙子被“欺负”,给黎淮一记白眼:“幸亏你弟弟现在大了,要再小一些,被你气得嗷嗷哭闹,我看你过年还想安生不?”
黎淮:“哭了也不怕,我又不是不会哄小孩,就怕被外边的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找人哭。”
大家届时一愣,沈华云最先明白他的意思,自从黎淮寒假回来得知裴家那孩子搬到他们家楼上后,脸色就不大好,她也知道大儿子的顾虑,毕竟自己和丈夫起初也不想和裴家交好,尤其是知道裴总看不上他们这事后,他们虽不如裴家家大业大,但也不愁吃穿,哪里想因为一个早年的口头婚约总被人说三道四。
可自从和颜嫚熟络后,你来我往间也看出那裴家少爷不是欺负人的主,平时和她小儿子相处也和正常同学没什么两样。
她叹了口气说:“怎么又说到这上面了?颜阿姨你也见过几次,和那位裴总可是天壤之别,要不然现在也不会闹分居……成为邻居后,也确实是个热心肠,你别总这么说。”
黎淮道:“我说的不是颜嫚阿姨。”
那边黎东成出声:“那你说的是谁?裴时屹那小子?”
黎淮瞧黎多阳一眼:“我升学宴的时候,他对乖仔敬而远之冷脸样子,我还记着呢,那时候都没来往,凭别人几句难听话就全信了,还使脸色,这种人,哪怕当朋友也没必要。”
“哥,”黎多阳道,“你先前不是听爸妈说过裴时屹小时候出国的事么?”
黎淮一愣,笑了:“那么小,跟你又没怎么接触,还能记恨这么多年?记恨到你的头上?”
黎多阳摇头:“也不是说记恨,但心有芥蒂挺正常的,小孩子嘛,受了委屈哪能讲那么多道理。以前我跟同学去马场玩,他那时候也是像你说的那样不理睬我,但有人跟他说我和我们黎家坏话,他就发脾气,显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黎淮略有些意外,片刻后又打量着自己弟弟:“怎么都会护着人了?不会是那小子天天拿吃的就把你给收买了吧?”
黎多阳羞赧:“才没,同班同学,现在又成了邻居,交好总比交恶好吧。”
黎淮似乎对裴家的人仍有意见,继续剪窗花,没再说什么。
到了除夕这一天,屋内屋外都热闹起来。
院子里挂了彩灯,花园栏杆上还贴有属相剪纸,天一黑,外边就更加热闹。
电视放着春晚,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年夜饭,黎淮特意提前订了奶奶和黎多阳喜欢的几家甜点,餐桌上都快放不下了。
这次没谁克制他饮食,黎多阳把自己吃累了,吃完还往沙发上一躺:“我歇歇。”
黎东成要在他旁边坐下,被沈华云拍开:“那边不是有位吗?非要挤着孩子,你现在这体格,别一下子把人坐坏了。”
“……你真是惯着他,”男人嘀咕转到对面坐下,喝一口茶,又瞪一眼躺着闭眼的小儿子,“吃个饭都能累到,我这哪儿是养儿子,养的分明是个祖宗。”
老太太嗑着瓜子笑道:“你小时候还比不上乖仔听话呢。”
“妈,瞧你……”
室内暖气充足,黎多阳在家人的聊天声中打起盹,期间感觉有人拿了毛巾给自己擦手擦脸,身上又多了个毯子,接着,电视的声音就变得小了些。
擦手擦脸的人在他一旁坐下,跟爸妈低声聊天。
是哥哥的声音。
聊的是他初三这半年学习上的事。
再醒来,春晚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原本来嗑着瓜子闲聊的家人正坐在桌前包饺子。
他坐起来,忽然,怀里摸到一个大红包,以为是爸妈给的压岁钱,收了起来。
黎淮所坐的位置正面对着他,看他起身,说:“醒了?再不醒,还以为年夜饭吃的是蒙汗药呢。”
沈华云瞪过去:“大过年的,净乱说。”
黎多阳懵懂站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手,在桌前坐下,拿着饺子皮跟着包。
黎淮看了眼他包的饺子,都像包子,忍不住说:“爸,妈,等会儿给乖仔的都单独收起来,明早咱们也有包子吃了。”
“……”黎多阳低声哼道,“都是一样的皮,一样的馅,吃到嘴里还不是一个味儿,你们不吃我自己吃。”
黎淮笑道:“谁说不吃了?看你那样子,再说两句,嘴巴要翘上天了。”
“翘上天就好了,不用听我哥挖苦人。”
大家又哈哈笑起来。
包完了饺子,大家继续守年,老太太和黎家夫妻各自给两个孩子发压岁钱。
抱着四个大红包的黎多阳有些迷糊,问他们是不是谁给自己重发了。
沈华云听他提起多得的那个红包后,笑道:“你真睡糊涂了?那个是你哥那会儿在沙发上塞你的。”
黎多阳嘴巴微张,看向黎淮。
黎淮:“你哥都成年了,给弟弟压岁钱怎么了?”
黎多阳立刻道:“不怎么,谢谢哥,哥你真好。”
黎淮轻笑:“谄媚!”
终于熬到了零点,外面热闹无比,甚至有邻居在阳台大喊新年快乐,一派喜气景象。
热闹过去,时候也不早了,老太太回屋睡觉,黎淮也上了楼,沈华云和黎东成白天睡得久了,此时还在兴头上,坐在沙发上继续说笑。
黎多阳哈欠连天,他的卧室在一楼,先前已经洗过澡了,简单收拾了下就上了床。
睡意将来时,外面传来响动,似乎来了人。
黎多阳没管,继续睡。
没几分钟,响起敲门声。
过年这晚,家里灯都是不关的,怕第二天睡过头喊不起来,也没锁门。
黎多阳以为是爸妈,瓮声瓮气道:“没反锁,进来吧。”
门被推开。
黎多阳半阖的眼缝里,看到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眼皮迅速睁开,半爬起来:“你、你怎么来了呀?”
裴时屹穿着藏蓝色连帽卫衣、深灰色休闲裤,头发比先前短了些,一双长腿比起大他几岁的成年人黎淮,也不短多少的样子,面无表情走过来,看着特酷。
黎多阳羡慕地看着,他也想长这样。
一靠近,酷酷的少年就蹙眉道:“我不能来?你看到我来,不应该笑吗?”
黎多阳微微笑道:“我现在笑了。”
“……”
屋内隐隐能听到了颜嫚的声音,黎多阳说:“诶,你妈妈也来了?”
“嗯,”裴时屹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新睡衣,确定是在黎多阳离开江雲市自己送的那一套,嘴角才动了动,“合身么?”
黎多阳点头:“合身,我送你的那几双袜子呢?合脚不?要是不合脚,没拆的那几双给我,我还能退回去换。”
裴时屹:“……”
指指板鞋:“你说呢?”
黎多阳放下心来,裴时屹这人极其挑剔,衣服稍微有一点儿不自在就绝不会穿,现在能穿着出门,就说明非常合脚啦!
他双手支着脑袋,歪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我家啊?”
裴时屹愣一下,随即不太自在道:“我们今年也在庆河市过年。”
“……”黎多阳不明白这和半夜来他家有什么关系。
裴时屹垂眸看他:“明天我要去奶奶那边的亲戚家拜年,我有东西掉你这儿了,过来拿。”
黎多阳顿住:“什么?”
裴时屹:“袜子少了一只。”
黎多阳:“啊?”
裴时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有双我想大年初一穿的,少了一只。”
黎多阳懵道:“我都没拆开……再说了,我给了你十五双,你换一双呗。”
裴时屹不满道:“我就想穿那双。”
黎多阳:“……”
裴时屹又道:“你这边要是没有,就重新帮我选一双。”
黎多阳还没说话,对方就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给他看。
照片上是排排放好的剩余十三双袜子,他说:“你选,我不选我不喜欢的。”
是不是有强迫症啊……
黎多阳无奈道:“好吧。”随手指了一双,“这双吧,跟你丢了一只的那双大差不差。”
不料少年即刻高声道:“才、才不是我丢的!”
“啊?”黎多阳搞不懂大少爷的脑回路,只好随便应了声是,选完袜子又打了个哈欠,翻身又躺回被窝里了。
裴时屹却还没走,瞥着他脑门道:“你想出去玩么?你要是想……”
黎多阳摇晃脑袋:“我想睡了。”
室内安静起来。
片刻后,少年在他床边坐下,语气别扭:“黎多阳,你怎么这样?”
黎多阳昏昏欲睡。
裴时屹:“你跟我出去一趟,我带你看样东西,很快就送你回来。”
被窝里暖和极了,黎多阳有点儿懒得动,屁股还往后拱动几下,说话带着浅浅的鼻音:“现在正好是午夜了,万一遇到年兽了怎么办?真吓人,我还是睡觉吧。”
“……”
半晌没声音,他睁开眼,瞧少年绷着脸皱着眉,憨笑一声:“你们既然来了,我们明天肯定会去你家拜年,到时候我再陪你玩。”
裴时屹:“……”
好像是他求着他陪似的!
“不去就不去,我来也就顺便跟你说一声。”裴时屹起身,僵着身子就走。
人离开,门紧紧关上。
黎多阳闭上眼睛继续睡。
约莫五分钟左右,关上的门又重新打开了。
黎多阳窝在热乎乎的被子里,眼皮耷拉着,卷翘的睫毛掀起,微垂,瞥到不久前离开的那道身影重新走过来,坐在他床边。
“真有年兽来了,我给它踢开,”少年蹙眉盯着他看,利索的短发在灯光下显得轮廓愈加立体,伸手把遮住他一半嘴巴的被子拨了拨,“你要实在想睡,我背你到车上,到地方了再喊你。”
几分钟后。
裹着长款羽绒服的黎多阳被背上了车。
颜嫚在不远处的门前和沈华云说了明天一早的拜年时间就笑着告辞了。
沈华云看看车那边:“我知道小孩人来疯,但明天还要拜年,真不能让他玩时间久了。”
“好,其实时屹就是有了新玩意急着给人看,阳阳看完我们亲自送他回来,很快的。”
……
黎多阳本来还有瞌睡,可真出来了,睡意就没了大半,一会儿看窗外的雪景,一会儿追问裴时屹到底是什么新奇东西。
裴时屹:“你看了就知道。”
颜嫚上来了,她一边开车一边跟后面的黎多阳聊天。
听到黎多阳说裴时屹是来问他要袜子时,猛地笑出声来:“他诓人呢,是我失眠睡不着,想开车出来看看夜景,他就也跟来了,路过你家,就非要下去找你。”
黎多阳怔住,歪头去看裴时屹。
少年耳朵红得厉害,薄唇狠狠一抿,闷声道:“看到你们家,正好想起袜子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