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珝拔针的动作太粗暴,手背被划破一道口子,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滴。他指骨细皮肤白,一道道血痕显得尤为刺眼。
祁砚旌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就出去一小会儿,许珝会害怕成这样。
他抱起许珝往床边走,按铃叫医生后再抱许珝坐在床上。
许珝头埋在他颈侧,整个人都缩到他怀里,肩胛细微颤抖着,身体因为低烧像个小暖炉。
医生很快到场,给许珝处理伤口,祁砚旌看他手背上的血擦了又往外冒擦了又冒像不要钱一样,心就跟着疼。
他只能一遍遍抚摸许珝的后颈和脊背,像安抚刚出生的幼兽一样安抚许珝。
许珝现在的疼痛阈值比一般人都高,医生对他的手又是冲洗又是消毒,他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身上却一直有些发抖,像是惊恐未消。
祁砚旌拿不准发生了什么,但也能察觉出是很重要的事,碍于医生在场没有直接问出来,只是小声地慢慢哄他。
医生处理完伤口,换了另一只手给许珝打吊针,交代两句后离开病房。
随着咔嚓的关门声响起,病房里只剩下祁砚旌和许珝两人。
祁砚旌给他披了条小毛毯,轻轻托起他的脸:“怎么了珝珝,怎么突然要往外跑?”
许珝脸颊苍白,只有眼眶一圈红着,喃喃道:“我以为我又回去了……”
祁砚旌一愣,当即明白许珝是做了噩梦,醒来看不到他人,下意识以为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
可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怎么会让许珝这么害怕?
祁砚旌有太多太多疑问,但现在许珝状态不好,不能直接追问。
他捏捏许珝的指尖,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不会的,你没有回去,我在这儿,刚才还见了张畅和你的经纪人,还有闫崇平,都是你熟悉的人,你在我们的世界。”
祁砚旌的体温和怀抱都让许珝心安,他回握祁砚旌的手,力度轻得像羽毛:“我梦到我妈妈了……咳咳……”
他肺炎加低烧,没说几句就开始咳嗽,祁砚旌给他顺了顺胸口,又倒了杯温水喂他喝,见咳嗽止住了才轻声问:“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许珝抬眸和他对视,和影片中眼睛总是雾蒙蒙的程小雾不同,许珝的眼睛很清透很明亮。
祁砚旌也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这种眼神是脱离原身,由许珝本人赋予的。
许珝注视了他一会儿,缓缓地将头靠在他肩上。
祁砚旌最先听到的,是一声很轻的叹息。
许珝有过温馨的童年,和辉煌的少年时期。
他妈妈曾经是一位演员,很漂亮也很温柔,和作为大学教授的他爸爸结婚后,很快生下了他。
或许是时运不济也或许是没有资本支持,妈妈生育后很难再接到角色。
但许珝从小就展现出了远高于同龄孩子的表演的天赋,因缘巧合,六岁那年被妈妈的好友带去客串了一部电视剧,饰演某个配角的儿子,戏份很少却意外的受欢迎。
妈妈看着他,仿佛看到自己逝去梦想又开始迸发光芒。
后来的几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有妈妈的基因在,他曾经真挚的热爱表演,父母也都支持他,寒暑假都能去客串一些电视剧。小童演片酬很少,但他把拍戏当成特别的假期活动,每天都很开心。
那时候妈妈从来不逼他演戏,只把自己的经验掰开揉碎传递给还是小朋友的他。
十四岁那年,是他整个人生的高光,他被一位大导演相中,出演了一部青少年犯罪题材的电影。
十四岁的男孩子,有最青涩稚嫩的少年模样,演起罪犯来,也阴郁冷血得令人心底生寒。
那部电影为他拿下了一个影帝,和数不清的新人奖,他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年影帝,全世界的人都为他极具天赋的表演惊叹,无数评论家和业界人士笃定他会成为下一个传奇。
他也是妈妈最疼爱最骄傲的天才儿子。
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他并没有像外界预料的那样拥有灿烂的未来,相反,他的人生开始急转直下。
十六岁那年他考入了国内最高表演学府,同年,他爸爸因为疲劳驾驶出了事故当场丧命,还牵连了无辜的一家人,家里为了赔偿倾家荡产,他成了唯一的支柱,也是妈妈唯一的希望。
他拼命读书学习表演,因为妈妈觉得科班的孩子才成为好演员,同时他也拼命地接戏拍戏,因为家里需要钱。
体力精力的过度透支,导致了可怕的结果,他好像不会演戏了。
他明明觉得自己的实力在提升,可外接的骂声越来越多,所有人都觉得他灵气消失,提起他都是一脸的惋惜,就连最爱的妈妈也这样觉得。
后来的人生就像一场噩梦,他妈妈生病了,变得暴躁敏感喜怒无常,她恨自己,也恨许珝这个儿子,甚至一度想要掐死许珝同归于尽。
再后来妈妈也去世了,许珝的人生刚刚开始短短二十年,却像活了很久很漫长的一生。
他站在妈妈的墓前,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反而很卑劣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和轻松。
“我逃避了好几个月,”许珝轻声说,“一直浑浑噩噩,终于有一天决定振作起来,想要好好走完剩下的半辈子,只是因为多喝了点酒,一觉醒来就到了你的世界。”
许珝当过很幸福的小孩子,那几年短短的时光,是再怎么渴望也回不去的日子。
可到了这个世界,竟然有祁砚旌这种人,愿意宠着他包容他,让他再一次尝到甜头,可以没羞没臊的躲在他怀里当小孩子。
一切都美好得像梦一样。
“以后不会了。”祁砚旌轻轻拍着许珝的背,“你以后都不会再吃苦,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喜欢你的人,不因为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的喜欢你,不要再难过了。”
许珝摇摇头,“没有难过,我就是……突然梦到那些有点害怕,现在没好了。”
他的前半生听起来像一部短暂的悲惨世界,但分布到整个二十年其实并不紧凑,甚至经常显得平淡。
但人很多时候,往往就是被人生中那些漫长、琐碎、又压抑的一分一秒拖垮,磨平棱角,变得黯淡无光。
许珝其实不是个悲观的人,他一直在很努力的生活,努力把过去的悲剧消化好。只是那场梦镜将所有绝望的瞬间汇聚在一起,才会让许珝短暂的崩溃。
幸好祁砚旌的怀抱温暖有力,身上的味道也足够令人安心,许珝尽快调整好情绪,他不喜欢带给身边人太多负能量。
祁砚旌能感觉到许珝不再发抖,身体也软下来,乖顺地靠在自己身上,他摸摸许珝脸:“不用怕,都过去了。”
许珝垂着眼点点头,睫毛还湿着,祁砚旌爱惜地吻了吻他的眼睛。
许珝睫毛一颤,抬眸看他,咫尺的距离很容易让氛围变质,祁砚旌自然地、不作任何设想的亲了亲许珝的嘴唇。
一触及离,却比缠绵更令人心动。
祁砚旌有意识想让许珝从低落的情绪中出来,没再继续上一个话题,拐了个十万八千里的弯。
他捏着许珝的耳垂,状似无意地问:“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答应我呢?”
许珝能体会祁砚旌的用意,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说过了,看你表现。”
祁砚旌弯起眼眸,凑近许珝耳语:“那可以再亲一下吗?”
许珝耳尖一颤,逐渐变红。
没有反对,就是同意的意思。
祁砚旌抱着许珝,加深了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一时间空气都变得潮湿黏腻,许珝浑身滚烫,不知道是发烧烧的,还是被祁砚旌亲的。
他只能任由意识逐渐混乱,迷失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
门外响起脚步声,许珝蹙了蹙眉。
“叩叩——”
有人在敲门!
许珝蓦地睁开眼。
“许珝,许珝你醒了吗?”张畅的声音隔着门穿过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另外几个人在说话。
“我给你带了饭,我进来了?”
!!!
许珝一惊,连忙想推开祁砚旌,可祁砚旌不知道突然抽什么疯,就是不松手。
他一边托着许珝打吊针的手,免得跑针,一边维持原来的姿势抱着许珝,两人力气悬殊过大,许珝又还在生病,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着张畅要进来了,祁砚旌再亲了他两口才终于松手。
许珝刷地躺进被窝,捂住被亲得通红的嘴唇,恶狠狠瞪祁砚旌一眼,“加一个月!”
祁砚旌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
他把许珝追到手的时间,又因为不知节制而被迫加长一个月。
但祁砚旌不在意,他和许珝相处到现在,该办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项,而那一项对体力要求比较高,祁砚旌从来不心急,等许珝养好身体再说也不迟。
“可以。”祁砚旌笑着,答应得十分爽快。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上前打开病房门,张畅后面还跟了闫崇平和岑槐。
“哎呀闫导您说您这么客气干嘛,来就来还带什么果篮……”张畅的大嗓门瞬间充斥病房。
闫崇平跟祁砚旌点了点头,把果篮放到许珝床头,“看病人怎么能空手来,礼节问题。”
“您太客气了。”
“要的要的。”
两人一路互相客气,根本没发现空气里残留的异样氛围。
岑槐搬了张椅子过来:“闫导您坐。”
闫崇平笑笑:“谢谢小岑。”
岑槐摆手:“您说哪里话。”
张畅一路都着急忙慌的,见了许珝晃晃手里的保温壶:“小珝我给你带了鲫鱼粥,炖得烂烂的,里面刺我和岑姐仔细挑过绝对没有,你放心喝啊!”
“还有网上的事都处理好了,你什么都别想,安心养病。”
闫崇平也从兜里摸出个小东西:“来小许,说过要给你的。”
他手上是一张光盘,透明外壳上贴了张白纸写着《山岭》,许珝当即反应过来是闫崇平说过的花絮。
“好多年前的影像了,只有光盘,你住院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许珝眼睛一亮,连忙道谢撑起身体想拿,起了一半又慌乱地拿被子捂住嘴巴。
到这一刻,嚷嚷半晌的张畅才发觉不对劲:“小珝你咋了,捂着干嘛,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闫崇平也倾身:“要医生吗?”
“不用了!”许珝连忙阻止,却还是不露出下半张脸,“我没有不舒服。”
闫崇平和张畅都愣了,祁砚旌掩唇压了压嘴角。
最终还是岑槐看出了些门道,咳嗽一声:“那什么,许珝可能是累了,毕竟还在发烧呢,要不咱先回吧?”
“对哦,”张畅觉得有道理,“但小珝粥记得喝啊。”
闫崇平屁股还没坐热就莫名其妙要离开,站起来时还有点懵:“好吧……那小珝,你安心休息。”
许珝不方便下床,祁砚旌就替他把人送出门口。
岑槐送闫崇平离开,祁砚旌叫住张畅,嘱咐了两句:“演研所那边还有事,明天我得跟剧组一起回去,许珝最近容易做噩梦,他睡觉的时候你辛苦一点陪陪他。”
按原计划整个剧组都应该在明天回去,可许珝现在生着病不能出院,只能延迟几天,祁砚旌事情多不可能一直留下来陪许珝,张畅都明白。
他点头:“好的,我会的……”
现在走廊里只有他和祁砚旌两人,张畅犹豫片刻,“那个,祁老师……”
祁砚旌正要回去陪许珝吃饭,闻言又转身:“还有什么事吗?”
张畅搓搓手,神情十分困扰欲言又止:“小珝那天喊‘妈妈’,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