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许珝没想到你真的来参加了今年的评级,可以透露一下是什么时候考到的演员证吗?”

“许珝你这一年来鲜少露面,是不是在潜心修炼演技呢?”

“马上又要和祁老师同台,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你期待吗?”

“你能评价一下自己目前的演技吗?”

“大家都打扮得很简单,为什么你要穿得如此高调,是打算刻意博眼球吗?”

……

每一个问题都埋着无数的坑,许珝神情没什么变化,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我穿得很高调吗?不就是多了件外套?今天这么冷。”

说罢还朝镜头露出个无辜的表情。

他眼睛大,但眼型偏长,微微挑眉看人的时候,长睫毛轻颤,眼尾的弧度可以称之为妩媚。

【岂止是高调,简直把入场式当成红毯在走吧】

【他不一直都这样吗,去个小卖部都跟走T台似的】

【他这件风衣有点好看哈……】

【他怎么还不提祁砚旌,我好想看他口出狂言的样子】

【这小妖精几个月没出现,还是那么好看啊……】

【有人知道风衣的牌子吗,感觉好适合通勤噢】

【楼上的,G家这个季度新款,不便宜哦~】

【有病吧,许珝穿的衣服有人会买吗?】

【草,没货了,这就没货了?我跑得还不够快吗?!】

【哈哈,不才,鄙人买到了。】

【我看你们这些人才有病,每次许珝出来就骂人家,骂就算了吧还可劲儿薅人家的同款,说一套做一套(意思是能不能给我留一件】

【现在代购还有吗?】

【刚在代购那买了最后一件,听说暂时没了】

【我真的服气,每次他的同款我就没抢到过,你们到底怎么做到一边打字骂他一边还能下单的?能不能教教我?】

华国民众总能将人类的本质发挥到极致,他们总是一边嫌弃嘲讽许珝,一边又不肯放过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许珝慢悠悠往台阶上走,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各方媒体的话。

天气阴沉,乌云把天压得低低的,像顷刻间就会落下暴雨。

许珝肩膀痛腿也痛,高耸的台阶对他来说不是易事。渐渐地他抿着嘴不答话,光是抵抗疼痛就已经足够耗费心神。

媒体们却脸都要笑烂了,对着许珝雪白的侧脸一通猛拍。

热乎的冷脸耍大牌通稿新鲜出炉了。

而刚才还在激情演讲的丁柯被彻底遗忘在角落。

他看着台阶上的许珝,他被闪光灯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却低垂着眼眸,眉宇间竟然还流露出无力的倦怠。

丁柯捏紧拳头,脸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不管许珝风评怎么样,不管外界怎么辱骂嘲笑他,但只要他出现,聚光灯就只会跟着他的身影移动。

那他们这些人算什么?活该当陪衬吗?

而丁柯自己,身边除了催促他赶紧离开的工作人员,一个人都没有。

·

进礼堂后,许珝先到角落咽了片止痛药,室内不像外面卷着狂风,温暖的空气让他稍微好受些。

入座时丁柯已经先一步到了,和另外几个人谈笑风生,见他过来,只拿余光瞥他一眼,随即更热烈地和身边几人拍照发微博,还要艾特母校。

像是怕许珝听不见,声量异常大。

许珝一字不落的听见了,但他没精力陪丁柯玩。

止痛药还没起效,许珝一秒钟都站不住了,撑着椅背缓缓坐下,右手搭在扶手上,半阖着眼忍痛,一个眼神都没给丁柯。

不一会儿人到齐后,灯光更亮了几分,内场渐渐安静下来,出现一串整齐的脚步声,下一刻祁砚旌的身影从后台暗处的走廊缓缓浮现。

他身后还跟着一行考核团队,每人都身穿正式的制服笔挺地站在台上,露出微笑。

考核团队的制服不同于艺人的纯黑,是极深的蓝色,像深海的旋涡,胸针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业内翘楚,为了保证评级的绝对公正,考核团队被规定不能有现役演员。

除了祁砚旌。

作为不到三十岁就被授予终生成就奖的顶级演员,业内对他担任主考核官没有任何异议。

祁砚旌将手中厚厚的文件夹放到桌面上,那里有今天初评所有艺人的资料。

他拿起话筒,环视台下一圈,目光落在脸色明显白得不正常的许珝身上,停留两秒又自然挪开,露出绅士的笑:

“非常高兴能和各位同僚见面,希望我们能一起度过愉快而充实的三个月,如果能帮助各位达到更高的职业追求,我将喜不自胜。”

祁砚旌无比官方的开场白一出,意味着初评正式开始。

演研所的初评采取自由表演模式,每人三分钟,但不提供道具,不安排搭戏演员,所有艺人只能在空落落的大舞台上独自演完。

通常每年的初评,都会成为笑点锦集。

艺人没有妆造,没有灯光,没有配乐,演戏全靠信念感。

每年都能看到一人演两人拌嘴吵架、一人演古代仙侠剧比武,拿着并不存在的剑,在台上上蹿下跳。

还有无实物演感情戏的,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不存在的死去的恋人,哭得撕心裂肺。

最多,如果要演残疾人,可以提供一张凳子当轮椅。

所以表演的程度很难把握,要么容易用力过猛,要么就是太尴尬放不开,在台上僵成一根放了五百年的木棍子。

演得好的当然也有,但搞笑的更多。

【来了来了,又一年的复制粘贴,哈哈哈】

【呜呜呜我老公每年都说一样的开场白,但一年比一年帅】

【芜湖又是3个月!又有3个月可以天天看到我老公了,这是什么好日子!】

【怎么办,还没开始我已经想笑了,每年最期待的就是初评,简直是快乐源泉】

【为什么要笑啊,新人不懂诶,因为沈音非参加才来看的,全能ace沈音非,唯一神颜沈音非,大家多多关注啊】

【上面什么玩意儿?爱豆粉吗?】

【抱歉上面那个明显是对家披皮,非非粉丝不会说那些话的!】

【只有我关心,竟然有人和许珝同台,还敢说自家是唯一神颜吗?】

【哈哈哈哈,许珝:为什么要和我比脸,但凡不比脸你都能赢】

评级有条不紊的进行,很快到了和丁柯一起拍照发微博的男生。

他出道两年一直是偶像剧专业户,这次也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片段——霸总男主给女主表白。

只是可能有点紧张,发挥得不太好。

演完后祁砚旌先没出声,在文件夹里翻了翻,声音平静:

“看你是首都电影学院毕业的,李崇华还是你们的台词课教授吗?”

男生握紧话筒局促道:“是、是的,李教授教了我们很多。”

祁砚旌覆手盖上文件夹,看向男生:“但你最好别让他知道你还在演戏。”

男生一时没明白,“啊?”了一声。

“不然他听了你的台词能气死。”

男生刚刚还因为紧张涨红的脸,刷的白了。

祁砚旌面无表情道:“前两天我跟他打电话听着还挺精神,想来你这两年都用的配音吧?不容易啊。”

他骂人一向不留情面,众目睽睽之下,男生看上去像要哭出来。

祁砚旌却又稍微放缓了声调,“沉下心,回去好好练基本功。”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他年年都这么做。

丁柯在台下紧张得发抖,在他看来学长已经演得很好了,可祁砚旌还是不满意,不光祁砚旌,整个考核团队都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看向身边,许珝撑着额角,脸色雪白,鬓间还隐隐冒出些汗珠。

丁柯回过头,发着抖安慰自己,大家都和他一样紧张。

下一个是许珝,他全身的精力都被用来忍痛,忍得头晕眼花被叫了三次名字才反应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上了台。

许珝要了张椅子坐下,拿起话筒:“老师们好,我表演的是《灭亡》里林霖的独白片段。”

此言一出,考核团队猛地抬起头,就连祁砚旌都愣了一秒,然后又开始翻看许珝的资料。

台下和弹幕一片哗然。

《灭亡》是二十年前华国的一部大满贯影片,讲述了残害十几条人命的变|态|杀|人|犯林霖的一生。

影片中林霖被捕后,拒不交代其罪行,一直到被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才终于在审讯室里第一次开口。

当时扮演林霖的演员宋于清老师,为世界贡献了精湛绝伦的演技,宋老师逝世后,这段行刑前的独白成了永恒的经典。

【是我耳朵瞎了吗?许珝刚才说什么?他要演灭亡?】

【救命,能不能让我先灭亡】

【搞什么啊他,以前怎么作都算了,但能不能别毁经典,还是宋老师的独白,欺负宋老师不在世了吗】

【真的有点讨厌许珝了,为了热度良心都不要了】

许珝看不见弹幕,他半边身体已经要痛到麻木,止痛药半点作用都没有。

他只能尽快进入情绪直接开始,再拖下去,可能说话都要发抖。

众人只看到一直低垂着头的许珝慢慢扬起脖颈,漂亮的眼睛凝视虚空。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眼神天真无暇,周身的气场却忽然变得冷漠生硬,蔓延出难言的、令人通体生寒的诡谲。

他缓缓开口,语气又轻又慢,像在回顾此生最愉快的瞬间:

“第一个是我妈的闺蜜,她和我爸上了床,我妈很恨她,捅了她很多刀。”

第一句台词出来后,台下的议论逐渐趋于平静,无数双眼睛考究地打量着许珝。

许珝恍若未见,似乎瞬间完全沉入了角色里。

“但她太蠢了,捅完之后只会躲进卫生间哭,都不检查人有没有死。”

“我回来时,那个女人正往门口爬。生命真顽强啊,她留了那么多血,竟然还能爬得动。”

许珝唇角溢出一抹笑。

“所以我帮我妈补了最后一刀,”他抬起右手,苍白的食指抵住自己脆弱的脖颈,“就在这里。”

“第二个,是高中的班主任,她总爱穿粉色的裙子,用很尖的声音说话,我不喜欢。”

“第三个……”

许珝台词功底很强,咬字发音重音停顿都几乎完美,欢欣又天真的声线在安静的空气里,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还在充满幸福地回忆往昔,讲述第四个第五个……第十七个,在他手里终结的鲜活生命。

天真地令人发抖。

台下有的女生甚至抬手捂住了耳朵。

“最后一个是我妈,她让我杀了她,说我是个魔鬼。”

许珝轻轻歪了歪头,空洞的目光移向考核团队里最中心的位置。

原片里林霖扭头看向身侧的单面玻璃,他只能看到漆黑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但他知道一墙之隔外,有无数人正在用或嫌恶或恐惧的目光盯着自己。

许珝缓慢地眨了眨,“我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她教我做的呀?她让我朝她的心脏刺下去,我照做了。”

“难道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儿子吗?”

原片到这里就结束了,导演用了一个长镜头,从林霖毫无感情的瞳孔缓缓向外拉。越过了手铐,越过了警察,飘到墙外的后街,又飞向天空。

祁砚旌沉沉的目光注视着许珝,他知道按照剧情,此刻他就是审讯室外的警察。

许珝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许珝眸光闪动,眼神有了聚焦。

漆黑的瞳孔目光冰冷,刺破空气,划破他们之间那层本就不存在的虚假玻璃,直直看向了祁砚旌眼底。

祁砚旌心头剧震。

手指蓦地用力,钢笔在考评纸上晕出一朵极深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