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的森林。
森林中央的湖泊。
还有古旧年华又妆容崭新的村庄和永不跌落的绝美夕阳。
这里是痴愚之神埃庇米修斯的住所,在古老又未知的年间迁离凡世之所在。
这里与人间分割了,也不是天界,它在一个独立的、独属于痴愚之神埃庇米修斯的地方。
在这里,不同道路的神祇汇聚。祂们中有根源古神,有信仰新神,还有将根源和信仰联系的两位人类起源——皮拉和丢卡利翁。
这的确是一个奇妙的组合。
至少对凡人而言绝是如此。
因为这四位神祇中,有被凡间学者敬仰的「知识」,有这一代凡人的起源、三位造物主之二,皮拉和丢卡利翁。
更重要的是——祂们以凡人唾弃的愚昧为首。
这实在难以令凡人理解。
因为追逐「知识」是被众人所赞颂的,崇尚起源是与生俱来可以被理解的,唯有愚昧,时常唾弃又会下意识忘记。
也许……愚昧才是尽头这件事本身就不可理喻。
现在祂们都汇聚在一起了。
在永恒落日下的朦胧村庄目送一位绝美的女神。
绝美的女神提着一盏散发清辉的灯。
她背离落日,渐行渐远,走入模糊的光晕之中,下一个恍惚就消失不见。
但她还是为这片在天界和人间自立门户的土地留下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封被拆开的书信。现在,它在这一代人类的女性起源手中。
愚昧的古神看过它,已将它交给自己的女儿皮拉。这似乎是一种暗示,一种考校,仿佛是默认了女儿翻阅这封书信。
那位绝美的女神缓缓离开了,皮拉终于能阅读手中轻飘飘又宛如承载万钧雷霆的白纸。
风儿划过纸张,纤细的手指也将纸张在晚风中立起,令这封只画了寥寥几笔的信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三道注视不约而同落在了皮拉身上,最后又移到信纸上。
偌大的空白只在左上角写了四个娟秀的小字——「注意脚下。」
字体清丽而气质内敛,下笔应该很轻。不难看出是一位女神的手笔。
皮拉眼中蕴藏疑惑,她抬头去看,似乎想在远方找到那位绝美的提灯女神。但那位绝美的女神早已离去,皮拉眼中不过是一个提灯的虚影。
她不由将这疑惑诉诸于口:「父亲,为什么赫菲斯托斯冕下这么麻烦?」
「四个字,也不过是祂相隔两地说一句话的功夫啊。」
「还是说……克洛托姐姐的地位已经这样低了吗?需要她前来送信。」
「可她不是冕下唯一的眷者吗?」
她的母亲潘多拉忍不住笑着奚落她:「人家叫你一声妹妹,你倒是真敢应啊!」
「幸好克洛托不在意,也没有心思玩闹你。」
「不然你就惨了!」
皮拉更加疑惑了。
于是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看着自己的女儿,埃庇米修斯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望向更加成熟的丢卡利翁。丢卡利翁是这一代人类男性的起源,也是皮拉的丈夫,更是先知者普罗米修斯未被囚禁之时就活跃在大地上的子嗣。
漫长时光的堆彻,注定他能经历很多事,能说出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作为一家之主,埃庇米修斯存了指点的心思。
「丢卡利翁,你来说说看。」
丢卡利翁早有腹稿。
「父亲,克洛托女神到来,应该是赫菲斯托斯冕下向我们传递的信号。」
「他想告诉我们的东西大概有三点。」
「第一、这封信是克洛托女神亲笔写就,这一次让她亲手送来,下一次就不希望还这么麻烦。」
「第二、冕下明明能在瞬息之间令我们知晓,却还是选择让克洛托女神提着灯来。而那盏灯……就是赫菲斯托斯冕下手中那一盏。这说明冕下要传递的信号不能摆在明面上,他要叫我们知晓,又只叫我们知晓。」
「第三、注意脚下……」
这一点丢卡利翁没有说出来,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父亲,您会呼应吗?」
埃庇米修斯满意地点头。
「我当然会呼应。」他说道。
「你也不需要避讳,盖亚虽然是我的起源,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对手。」
「我不惧她。现在是,以后更是。」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受限于眼界,看到的东西虽然多,却不完全。」
「其实你说的第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克洛托的地位比你想象中还要高,以后你面对赫拉是什么态度,面对她就用什么态度。」
「第二点,克洛托其实不止带了流光灯,岁月史书也在她身上。岁月史书背后的含义,应该不用我和你多说。这一点是你的局限,我不怪你。」
「你说的第三点,也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你在上面犯了一个错。」
「你要记住,这封信不是呼应,而是提醒。」
「我们的立场早就摆明了,敌人是谁朋友是谁,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是最不需要也是最不能疑惑的事情。」
「如果因为敌人强大你就犹疑,那你的立场就是不坚定的,你的立场都不坚定了,那么还未战斗你就已经失败。」
「记住,可以思考,但不能犹疑。」
「因为思考是理性的,是判断;而犹疑是则是失败的征兆,它表明你在恐惧,告诉对手你丢失了信心。」
丢卡利翁似有所思。
埃庇米修斯见状笑了起来。
「带皮拉回去吧,我和你母亲还有事要闲聊。」
于是丢卡利翁和皮拉回去了。
身为妻子的潘多拉这时才在一旁嗔怪:「你干嘛欺负小家伙,人家就是在思考,你非要说人家犹疑。」
「以大欺小,不要脸!」
埃庇米修斯摸了摸脸皮:「我这是在教他!他以后难免会遇到对手,以他的性格,没有万全的把握一定会让步,可谁又会等他准备周全呢?」
「是你还是我?」
「机会从来就不是准备出来的,是争出来的。」
「就像变幻莫测的战局,战机稍纵即逝,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潘多拉突然叹了一声。
「是啊,就像变化莫测的战局。所以你想要把握机会对吗?可你的对手是盖亚女神啊!大地的尽头,你的起源!」
「我以前也以为她是。」埃庇米修斯无所谓地回答道。「克洛托来找我也是为了她。」
「现在看来,我的起源只有一个,我的父亲,前代神王克洛诺斯的兄长,白银时代人类的始祖伊阿珀托斯。」
「不过……」
埃庇米修斯的话迎来了转折。
「已经无所谓了。」
「还记的我和你说过那些故事吗,世界是个无限的轮回,我们在其中流转不息,无限绵延。」
「我们的生命就是无限的,以另类的方式延续达成真正的永恒。」
「但是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化无限为有限了。」
「舍弃权柄,舍弃无限的未来,有限的我将会比无限的我
更加强大。」
「盖亚以为能用一个名讳束缚我,可如果我连名讳都不要了,她又能拿我这样。」
「就是有些寂寥罢了,这条道路只有我一个人走。不过仔细想想,赫菲斯托斯和哈迪斯也是一个人走,这寂寥终是少了一些。」
潘多拉听不懂这些更上层的隐秘,她是信仰的神祇。
她去牵丈夫的手:「不是还有我吗?我在你就不会感到寂寥了。」
埃庇米修斯笑了起来:「是啊,幸好有你。」
「那你愿意放弃无限的生命和我一起奔赴有限的未来吗?到那时什么都是有限的,生命是有限的,名讳是有限的,连我们相处的时光都成了有限的,过一天就少了一天,不再永恒。」
潘多拉立刻作出肯定答复:「我当然愿意!无限的生命太过虚妄了,你和我讲那些陨落的世界,讲我们的生命是怎样生生不息源源不绝的,我听不懂。」
「我一直觉得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昨天的我已经逝去,明天的我未必到来,把握现在,把握当下,这才是我的生命,它有限却又无限!」
埃庇米修斯这一回没有笑。
他语态庄重,似乎在讲述一个永恒的承诺:「你愿意,那我就能办到。」
「我以我今后的岁月起誓,你会走上与我一样「有限」的道路。」
「你必然踏足,而我必然做到!」